精彩小说尽在A1阅读网!手机版

泡菜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穿成暴戾女帝:冤种皇夫总想造反

穿成暴戾女帝:冤种皇夫总想造反

猫小土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向摇是一缕陷于混沌的灵魂,在混沌之中困了数万年,看尽人间百态。有一天,灵魂忽然脱困,魂穿到了暴戾的大延国女帝身上。此时,国内缺粮多灾,冲突不断,外又有强敌虎视眈眈。女帝的冤种皇夫带头造反。守护帝王的黑甲卫叛变了。群臣合谋要推翻她。军队不听从她的调遣。局面极为被动。—————向摇眯眼:老祖宗什么场面没见过?

主角:   更新:2022-11-17 19:44:00

继续看书
分享到:

扫描二维码手机上阅读

男女主角分别是的其他类型小说《穿成暴戾女帝:冤种皇夫总想造反》,由网络作家“猫小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向摇是一缕陷于混沌的灵魂,在混沌之中困了数万年,看尽人间百态。有一天,灵魂忽然脱困,魂穿到了暴戾的大延国女帝身上。此时,国内缺粮多灾,冲突不断,外又有强敌虎视眈眈。女帝的冤种皇夫带头造反。守护帝王的黑甲卫叛变了。群臣合谋要推翻她。军队不听从她的调遣。局面极为被动。—————向摇眯眼:老祖宗什么场面没见过?

《穿成暴戾女帝:冤种皇夫总想造反》精彩片段

大延国。

宫殿里,女帝靠坐在金色雕花大椅上,斜眼审视。

视线所及之处,一年轻男子背光而立,玄色的长袍将他衬托得冷冷清清的。

女帝冷着脸,眼眸里的愤怒几乎要溢了出来:“往日里,你总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朕以为你对这个世道没了兴致,却不曾想,你还会与女人说话,还会笑。倒是朕小看了你。”

男子半垂着眼眸,闷声不吭。

女帝豁然起身,抓起一块玉石狮子砸向玄衣男子。

玄衣男子也不躲,玉狮子撞在他的额头,发出砰的闷响。

“说话!”玉狮子还未落地,一声暴喝又在空气里炸裂开来。

殿内的太监、宫女们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跪倒在地。

血从额头涌出,划过眼皮、脸颊,迅速滴落在大殿的地板上。

玄衣男子顺着众人跪倒在地,对于伤口浑不在意,只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眼睛里尽是疏离与冷漠:“您要臣说什么?”

“说臣喜欢您吗?不,臣不会,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别忘了你的身份!”女帝提醒,怒气冲冲。

“您不顾臣的意愿,强行下旨,臣从不承认。”

“萧承安!”女帝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睛里好似要喷出火来。

她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大口喘气。

忽地,她快步冲到萧承安的跟前,抬脚踹翻他,单膝跪压在他的胸口,将一粒药丸塞入他口中,暴喝:“都给朕滚出去!”

这一句话却是对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说的。

宫女太监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

大门被关上了,殿内的光线不足,很是昏暗。

女帝手下不停,伸手去扯萧承安的衣袍。

萧承安抬手抵挡,可四肢酸软无力,手抬到半空又垂了下去,无力落在地上。

女帝几下褪去他的衣袍,露出上半身。

他的身形极好,肩阔腰窄,结实的胸膛连着八块腹肌,像是一只充满力量的野豹。

若不是身上密布伤痕,自是完美至极。

“朕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萧承安,朕想好了,既然你能对别的女人笑,朕也不必守诺。不管你有没有亲口说你愿意,朕都要了你。”女帝放低了声音,像是刻意压制着激动的情绪,可战栗的身子,冒着红光的眼睛,无一不显示她的疯狂。

萧承安嘶声喊:“来人!”

也许是药物的关系,喊出来的声音低哑无力,软绵绵的。

殿外的人根本听不到。

大殿的门依旧紧闭。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眼眸里也不再是一片沉寂,而是夹杂着强烈的情绪,包含着无尽的屈辱,深深的绝望,还有厌恶。

这种情绪越演越烈,直到他阖上眼皮,陷入了昏迷。

在萧承安昏迷的瞬间,女帝冒着红光的眼睛恢复了清明。

她呆呆地打量身下的人,瞧着他俊美的脸蛋,伤痕累累的身体,半响,感叹了一句:“造孽啊!”

叹息中带着遗憾。

向摇没有想到,她一抹受困于混沌数万年的灵魂,只因看了半出强扭瓜蒂的戏,就忽然脱困,魂穿到了暴戾女帝身上,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当事人。

身下的人怎么看都很年轻,二十多岁的年纪,叫她这个老到骨子里的祖宗委实下不了手。

拢了拢萧承安的衣衫,向摇半扶半拖地将他置于软榻。

她走到御案前,提笔写了一张纸条。

“来人!”向摇喊了一声,大殿的门被推开了,进来几个宫女太监。

她将视线落在一个高高瘦瘦,精神萎靡的太监身上:“怀德,出宫替朕买些东西,这是清单。”

怀德接过纸看了一眼,收于袖中,默默退下了。

向摇目送他离去,走到大殿的门口,抬头仰望天空。

前一刻还明朗的天空,此时已密布乌云。

向摇受困于混沌数万年,看过不同的时空,看尽人间百态,近年来倒是对大延国更为关注。

自然,对于萧承安的谋划,她多少知道些。

这些时日,他暗里运作,忙着造反。

向摇不怎么清楚,他造反是因为女帝的暴戾,还是因为女帝强立他为皇夫,或是因为女帝的折磨。

不管怎么样,这几年,女帝对他当真称得上恶劣。

据向摇所知,偏殿被改成了萧承安的私人牢笼。

女帝时常囚禁他,隔个十天半个月的,还会对他动用私刑,逼着他说愿意和她在一起。

萧承安也倔,受了许多苦,却从来没有低过头。

联系前后,向摇琢磨,这个年轻人能隐忍至此,怕是为了如今的谋反。

将她拉下帝位后,萧承安大约就能肆意报复了。

想到女帝过去对萧承安的种种,向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感受到了被报复的寒意。

“萧将军!”殿里传来了惊呼声。

向摇回过神来,走入殿中,只见萧承安已经坐了起来,右手抓断了软榻上的扶手。

他拽着一截断木,手背青筋暴起,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流落下来。

听到脚步声,萧承安抬起头来,眼中冰冷一片。

向摇被这样的眼神震慑,没忍住,想要解释:“其实,朕没有将你……”

话说了一半,被萧承安打断了。

“陛下什么也不必说。”他没有给解释的机会,丢下断木站起来,越过向摇,冷漠地走出大殿。

断木滚到向摇的脚边,一片猩红,叫向摇忍不住揣测,那人心中究竟压制了多少怒火?

屋外已是狂风大作。

廊下的灯笼被吹得剧烈摇晃。

萧承安的身影没入黑夜里。

在微弱的灯光里,他身形挺拔,衣袍在狂风里猎猎作响。

在这一瞬间,向摇的脑海里隐隐地闪过一副画面。

一个玄衣男子,头戴玉冠,手持长剑,临渊而立,漫天大风肆意刮着,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两幅画面重合在一起,像是同一个人,像是发生了很久,又好似近在眼前。

向摇隐隐觉得很熟悉,她努力回想,除了这一幅画面,旁的什么也记不起来。

过度用脑,叫她头痛欲裂。

她下意识地捂头。

过了片刻,向摇才缓过来,再次抬眼,已不见萧承安的身影。

天空里的乌云已经黑透,伴随着狂风,大雨倾盆而下。

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屋檐高墙,亦照亮了冒雨前来的黑甲侍卫。

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盔甲上,像是擂响了战鼓。

黑压压的一群人,站在院子里,与廊下的向摇只有几步之路。

领头的人也不行礼,只虎视眈眈地盯着向摇,冷喝:“承明殿遭遇刺客,任何人不得出入!否则杀无赦!”

一声令下,黑甲卫将大殿团团围住。


向摇认得领头的人,他叫孟芜,是黑甲卫统领。

原本只听从皇帝陛下一人,誓死护卫皇帝陛下的黑甲卫,叛变了!

宫女太监被押入偏殿。

他们似乎并不惊慌,也不想反抗,低着头听从黑甲卫的指挥。

主殿里只剩下向摇一个人。

黑甲卫重重守在门口,怕是连一只鸟都飞不出去。

她躺在软木塌上,除了对着头顶骂一句“卧槽”,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有黑甲卫送来了晚膳。

向摇殃殃的,原以为吃不下,可闻着香味,一下就饿了。

数万年没吃过东西的她,没抵过美食的诱惑。

握着筷子,夹了几口,再也停不下来了。

萧承安推门进来,见到的便是满桌空荡荡的盘子,以及一个打嗝的女帝。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衫,头发微湿,神色淡漠,像以前一样冷冷清清的,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向摇不否认萧承安的外在,甚至纵观数万年,她也没见过有谁比他还要好看。

一身玄色外袍,玉带束腰,五官精美沉寂,既不张扬也无锋芒,就像是风平浪静的深沉大海。

萧承安扫了一眼向摇,又扫了一眼满桌子的空盘,有些意外。

“怀德去哪里了?”他开门见山地问,声音冷到了骨子里。

怀德是个不大不小的太监,平日里像是一个隐形人,很难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向摇惊讶萧承安会问起他。

默了默,她问:“你究竟要做什么?”

萧承安低下头,垂眸审视。

向摇被看得七上八下,强忍咽唾沫的动作,故作强势地继续问:“萧承安,你什么时候收服的黑甲卫?叫他们包围承明殿是什么意思?是打算造反?”

“陛下才知道?”萧承安反问,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答非所问。

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向摇的身上,目光沉沉,好似要将她看穿。

过了好一会儿,萧承安似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收回视线,背身离去。

挺拔的身形,玄色的衣裳,落入向摇的眼里,叫一个男子临渊而立的画面又在她的脑海闪现了一下。

情绪五味杂陈。

她下意识地抓住萧承安的衣袖。

萧承安停下脚步,盯着被向摇抓在手里的衣袖,脸色不怎么好。

“陛下要做什么?”

“朕……如果朕不是原来的朕了,一切还能重新来过吗?”向摇试探着问。

萧承安静默良久,反问:“陛下,死了的人还能复生吗?”

“臣以为,您甚至疯狂到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等怒气退去之后,您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曾想过以后的结局。”

“可臣没有想到,陛下清醒的时候,在意的只有自己的生死。”

“这个时候,想能不能重新来过,未免太晚了。陛下有这时间,不妨想想,退位诏书怎么写!”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萧承安似乎失望至极,再没看向摇一眼,取出匕首割断被她拽在手中的袖袍,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向摇愣愣地瞧着手中的那一片袖子,一时空落落的。

萧承安对女帝厌恶到了极致!她想。

她瞧着萧承安的背影,又觉得,他和画面中的人好像不一样。

向摇站在殿中,巨大的房屋笼罩着她,叫她显得格外渺小,又有些孤立无援。

是的,孤立无援。

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她几乎没有倚靠,只能靠渺小的自己。

向摇忽地追到门口喊:“萧承安,朕宁负天下人,也不叫天下人负朕,你若真逼朕退位,朕不介意玉石俱焚!”

外面淅沥沥的还下着雨。

廊下灯笼随风摇曳,微弱的光芒照不亮守在门口的重重黑影,也化不开漆黑的夜色。

向摇瞧着廊下一抹身影微微停顿,料想他听见了。

转身回到殿中,砰地一声关了门,殿里便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和衣躺在软榻上,向摇伸手摩挲断裂的扶手,若有所思。

这一夜,她没怎么睡好。

殿外时不时地传来脚步声,匆匆忙忙的,还有彻夜不息的烛火,无一不提醒她,情况很紧急。

到了寅时,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一群黑甲卫站在门口,‘请’她去御书房。

那些人手扶在腰间的刀柄上,刀身离开刀鞘些许,在烛光下,反射出森森寒芒。

向摇甚至没能洗漱,就被人架着去了御书房。

这个时候,天还是黑的,御书房里点了许多烛火。

火光摇曳,明明暗暗的,笼罩了十几个大臣。

萧承安自在其中,除了他,还有年迈的李丞相,几个尚书之类的文官,官职都不小,在朝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向摇微微叹息一声,感叹自己是个冤大头的同时,也不含糊,径直走到龙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正襟危坐,倒也有几分气势。

一一扫视群臣,向摇将视线落在了萧承安的身上,目光灼灼道:“萧将军,既已做了决定,便不必再拘泥,叫朕瞧瞧,你究竟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狼子野心。”

这种时候,她没有客气,一句话将萧承安推上了风口浪尖。

众臣面面相觑,目光追寻萧承安,便带了几分探究。

萧承安着黑色的朝服,垂眸打量女帝,只道:“臣问心无愧。”

他的回答,有些巧妙,表明了心迹,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说,没有任何承诺。

这显然不是向摇想要的答案。

她不指望萧承安说为了满足自己狼子野心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他要是能大义凛然地说为了天下苍生也是好的。

只要他敢大义凛然,后续就可以各种找茬,可以将他的无数举动拉着向狼子野心靠,他多半要束手束脚。

可显然,年纪轻轻的萧承安深谙官场之道。

向摇似笑非笑的,心中已警铃大作。

两人短暂交锋后,有一个文官手持笏板出列,愁眉苦脸地道:“陛下,南郡连日天降大雨引发水患,淹没良田,冲垮房屋,致使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求陛下赈灾。”

话音落下,又有一朝臣出列:“陛下,北益数月不曾降雨,长河见底,百姓颗粒无收,望陛下救助!”

“陛下,凉州山火,已烧了三天三夜,求陛下救助百姓于水火!”

连续抛出天灾,不待向摇做出反应,李丞相忽地跪倒在地,痛心疾首道:“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陛下,此乃人君失德,上天示警!”

群臣纷纷跪地,跟着附和。

萧承安也跪下了,提议:“不可逆天而行,请陛下退位!”

这一出众臣直谏的戏,紧锣密鼓,显然早就安排好了。

此时,才留下空隙容向摇说话,而群臣要她说的,也只有一句话:朕准奏!


朕准奏这句话,向摇不会说。

一个暴戾的女帝,失了帝位,就像是没了爪子、没了牙齿的老虎,谁都能与她清算。

她避而不答,反问群臣:“水灾淹了多少良田,摧毁多少房屋?可有数据?”

“干旱又造成多少损失?”

“山火呢?”

众臣不语。

大约谁也没有想到,久不理朝政的女帝,会忽然一本正经地关心政事。

近来,她绝不是这般心平气和。

要是有人说灾害,女帝必然勃然大怒,怒斥朝臣:“你们都是死人吗?这些事情还要扰朕,要你们何用?”

等过几日她想起来,又会问情况怎么样了。

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人力,情况自然不会怎么样。

这个时候,女帝就开始问罪了,是哪些人经手的事情,然后将经手的人处死。

有时是一个,有时是一批。

没有人能劝阻她,唯一能叫她听上几句的,只有皇夫萧承安。

萧承安多数时候被女帝囚禁,甚至上不了朝,总是鞭长莫及。

几次三番,死了许多朝中臣子,众臣亦不敢再报忧。

这一次,群臣发难,也不过是因为萧承安控制了黑甲卫以及周边军队,给了他们十足的底气。

大延国内忧外患,本就动荡,加上大批朝臣被处置,极为缺乏人才。

能勉力维持运转已是万幸,又怎么能得到精确的统计数据。

向摇的问题,朝臣们回答不出来。

她心知肚明。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继续发问:“李丞相,你来告诉朕。”

李丞相头发灰白,脸颊凹陷,双目有些许浑浊。

他皱眉思索,显然在斟酌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萧承安不忍将问题抛于他一人,接了话:“陛下,您杀了许多朝臣,现如今,朝中体系已难以运转。”

“这些问题,您问李丞相,倒不如扪心自问。”

“萧承安!”

“您还记得上个月您派遣军队镇压流民吗?许多百姓死于非命,血染山河!陛下,我大延国的军队,挥刀相向的不是敌人,是百姓,是您的子民!”萧承安逼近向摇,颇有问罪之意。

他的身形高大,一身黑衣,直端端地立着,满是肃杀之气。

向摇被逼问得头冒热血,脸色涨红,完全没有想到,女帝还做下这等天怒人怨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也要先解决当下问题。”好不容易,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萧承安对此不置可否,又将话题转移到了退位上:“陛下杀戮太重,上天示警,以致天降灾祸!陛下若是退位,自可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陛下滥杀无辜、罔顾人命,实乃失德,该遭天谴!”一朝臣愤愤指责,持着笏板的手还在抖。

前几个月,女帝斩杀了他的幼弟。

朝臣纷纷附和,群情愤慨,只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向摇只觉得一口老血含在喉咙间,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委实憋屈。

TM的,她凭什么要背这一大口黑锅!

她气的想骂人,可这种时候,骂人显然没用。

向摇想了想,没有办法替作为女帝的“自己”辩白。

索性,她也不辩白了,缓缓起身,手指头顶天空,高声质问:“众爱卿怎么不说,这是苍天失德?”

“苍天若有德,怎么会降下灾祸,叫天下苍生枉受饥苦,流离失所,客死他乡?”

“苍天难不成就诛无辜之人?”

“举头三尺有神明,要是朕失德,苍天该降下一道天雷,将朕劈死!”

“苍天既不动手,就是朕命不该绝,你们竟是这般逆天而行!”

朝中大臣惶惶相视,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语惊得外焦里嫩。

他们盯着坐在龙椅上的女帝,一时错愕。

短暂的错愕之后,是激烈的低语。

“谁都求着苍天庇护,怎么还能指责苍天?”

“陛下疯了,连神明都不惧!”

“实在是猖狂蛮横,到底是谁逆天而行?”

……

“陛下这样挑衅,是虚张声势还是手握底牌?”有人想到了更深层次,小声询问。

一句话,叫那些议论纷纷的群臣安静了下来,异样的目光里,也逐渐染上些许惶恐。

就连不怎么有表情的萧承安,眼眸之中也带着几分探究,好似第一次认识女帝。

萧承安默了默,神色有些复杂。

“陛下,如果今日能推翻您,臣等算不算得顺势而为?”沉默了一会儿,他问。

“自然算数。所以,萧将军,你要推翻朕?”

“是。”

“要是推不翻呢?”

推不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萧承安冷声道:“臣尽人事听天命,如果推不翻,任凭陛下发落。”

“其他人呢?”

“臣等尽人事听天命,若推不翻,任凭陛下发落。”异口同声的回答。

显然,君臣已经完全站在了对立面。

萧承安抬手一挥,不轻不重地吐出来两个字:“来人!”

一声令下,黑衣侍卫鱼贯冲入,将御书房的角角落落都围个透彻。

与此同时,一众侍卫护着一个妇人与一个孩童入了御书房。

妇人二十多岁的年纪,皮肤略显黯淡,瞧着有一分风霜,却是风韵十足,眼里含着春波,妖妖娆娆的样子。

向摇认得这女人,便是与萧承安说话,惹得女帝回宫后大发雷霆的女人。

当时她穿着一身黯淡的旧衣服,诚惶诚恐的样子,倒是与现在光鲜亮丽的模样有着天差地别。

向摇冷眼审视。

妇人对上她的视线,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可目光到底停留在了那张金灿灿的龙椅上,流露出几分渴望。

“这位置,也是你能肖想的?”向摇戏谑道。

妇人脸颊热辣辣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迅速反驳:“无论如何,陛下是坐不下去了!”

这番话说得急切,说完之后,她又后悔了,小心翼翼地查看萧承安的脸色,委委屈屈地补救:“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时常被人嘲笑,妾倒也罢了,可羽儿……他们总是说,羽儿是小野种,是……”

补救得也有些急切,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小野种怎么能做皇帝?

向摇那双毒辣的眼睛,瞬间看明白了。

这个女人,不止肖想皇位,还肖想她的男人。

唔,暂且算她的男人吧。

女帝的男人是她的,女帝的罪孽与她无关。

向摇趋利避害地想。


萧承安有些无奈,拉回来话题:“说正事。”

妇人讪讪的,和朝臣们说,她是荣王的人,而站在她身旁的男童则是荣王的骨肉,名叫万羽。

她取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为证。

萧承安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又唤来了荣王府的旧人为证。

人证物证俱全,男童是皇族唯一活下来的男性无疑。

朝臣们想是早被知会,这个时候看到男童依旧兴奋不已。

他们盯着男童,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不胜欢喜。

倒是男童被多道目光注视,有些不适。

他神色畏缩,一脸窘迫,双手抓着衣袖死死不放。

萧承安牵过男童的手,走到向摇跟前,道:“他是您的侄儿,陛下将皇位传给羽儿罢!”

向摇打量被称作羽儿的男童,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威胁。

并不是因为男童本身,而是因为他的身份。

作为皇室的子孙,取代暴戾女帝,自是众望所归。

他什么都不用做,什么也不必会,只要往那一站,就像是一只号角,鼓舞人冲锋陷阵。

向摇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笑了一下,评价:“这样软绵没有主见的性子,倒是一个好傀儡。”

并没有否认万羽的身份。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已叫妇人变了脸色。

向摇冷眼瞧着,大抵能猜到妇人的心思,想来是怕萧承安打着扶持幼帝的幌子,掌控朝堂,最后自立为帝。

她也不嫌事大,开始煽风点火了。

“与萧将军相处多年,朕对你也算得了解几分。你心怀天下,抱负远大。普天之下若要说谁适合做大延国的天子,怕也只有你了。”

“朕虽希望万家能承袭皇位,千秋万代,倒也不能不顾着大局,不顾着天下的百姓。经过深思熟虑,朕以为这皇位也别传我们万家的毛头小子了,不如传给萧将军罢!”

几句话,再一次将萧承安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众大臣面面相觑。

朝堂上那妇人更是惊呼一声,险些晕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陛下,万万不可!您要是将皇位传给外人,叫九泉之下的祖宗怎么安心!”

她当真了,哭得撕心裂肺,将夺权的场面闹成了被夺权。

向摇听得头疼。

朝中的大臣也有些难堪,大概谁也没想到,未来皇帝还有一位不识大体的生母。

这样的场面,没持续太久,妇人就被强行带下去了。

萧承安走到向摇的跟前,低头审视。

他没什么表情,却忽然将剑架在了向摇的脖子上。

向摇顺着剑刃看向他执剑的手。

萧承安的手背上暴起了青筋,显然怒了。

抵在脖子上的剑刃,贴着皮肤,划出一道血丝。

“请陛下退位!”他说,语气不容置疑。

向摇伸手摸了一下,手指上沾染了一点血。

她从袖中取了一块浅色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净血迹,才抬起头来。

“唔,好侄子,坐在龙椅上,脖子上可是架着锋利的剑呢!你不做皇帝还能活命,做了皇帝怕是会死于非命!”她指了指架在脖子上的长剑,对着男孩浅浅一笑。

纤细的脖颈,在长剑的映衬下,有些森冷。

男孩瘪了瘪嘴,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往外跑。

没跑几步,被拦了下来。

男孩哭闹不已。

萧承安垂下执剑的手,走到男童的跟前,半蹲下身子,轻声安慰:“如果你心里想着天下的百姓,努力叫每个百姓都吃饱饭,穿暖衣服,就没有人杀得了你了。”

温和的语气,多少缓解了男孩的情绪。

他没能完全止住哭泣,抽抽搭搭地问:“真的吗?”

萧承安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向摇迅速抢答:“真的,可但凡你犯了错,就会有人想要杀你。你觉得,你从不犯错吗?”

“你瞧,萧将军多厉害,大家都听他的,他就能杀了你!”

向摇又开始鼓动:“萧将军,朕劝你们别叫那孩童登基了。你能推翻朕,自然也会推翻他。推来推去,多累,还不如自己上位算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没登基的意图,也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利用,尤其是这般混乱不堪的大延国。”

“有人振臂一呼,萧承安挟天子以令诸侯,谋反的理由便是冠冕堂皇的。一切都得顺势而为啊!”

“够了!”萧承安冷喝。

男童听的懵懵懂懂的,在一声冷喝之下,抽抽搭搭的低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萧承安扭过头,望着坐在龙椅上的人,低低喘气。

半响,他站起来,走到向摇的跟前,沉声道:“陛下,臣原来以为您是压力太大,所以暴戾,本心并非这样。却没有想到,您也能安然自若处理事情,满腹算计。

您做不了皇帝,就要搅动朝堂,叫满朝鸡犬不宁吗?

朝堂不稳,苦的是天下百姓!

您当真这般草芥人命?”

“我怎么草芥人命,我杀了谁?”向摇脱口反问。

萧承安一时愕然,当下脸色就不好看了。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那样子,好像是震惊,好像是是难过,好像是失望,或者说更像绝望。

因为向摇看到他深邃泛冷的眸子里,渐渐失去了光泽,变得空洞。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

向摇被他情绪感染,心中竟也有些难受。

这样的境地,叫她诧异。

多少年了,她看着世间一幕幕,没有多少起伏,以为再不会被情绪左右。

“你……”

“臣曾答应先帝,用性命护得陛下周全,现在却是要食言了。”萧承安低低地说。

向摇眼皮一跳,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惶惶的情绪。

“你是什么意思?要弑杀朕?”她问,双手下意识地抠紧了龙椅的扶手。

在忐忑中,她眼睁睁地看到萧承安站到她的侧边,转向朝臣,将剑抵在她的脖子上。

还没来得及适应冰冷的触感,向摇又听萧承安沉声道:“罪臣以下犯上,弑杀陛下,罪恶不赦,当处以极刑!”

到了这地步,向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承安为了安抚未来的新帝,不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弑君,将自己的罪证交给天下,交给那位将要登基的新帝。

向摇没有想到,萧承安会这般决绝,不给她留一分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一分余地。

那些跟随萧承安谋反的官员们,已经乱了。

“萧将军,你别中了女帝的诡计!”

“萧将军,新帝仁慈,您没必要这么为难自己!”

“萧将军,你的为人我们怎么不知,你能文能武,智慧与能力都是顶尖的,新帝需要你的辅佐!”

“萧将军!”

“萧将军!”

向摇望着乱成一团的群臣,忽地有些悲凉。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晦暗不明的混沌世界里,以一抹灵魂的形式活着。

万年看不到阳光,吃不到食物。

那里寂静的可怕。

没有人,也没有动物。

没有谁与她说话,她说的话也没有人听得到。

如果被萧承安一剑了结了,是不是又要回到从前,在孤独里存在到天荒地老?

向摇不想。

“萧将军,你凭什么决定朕的生死!”她站起来,怒不可遏地问。

“陛下又为什么草芥人命?”萧承安反问。

向摇怔怔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她恍惚之间,萧承安握剑的手动了动,身形已经转移到了向摇身后。

长剑从背后往前,直指向摇心脏的位置。

只要一瞬,就能贯穿她。


在电光火石间,哭泣的男童忽地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萧承安握剑的手,便停滞在空气里。

“怎么了?”他问。

李丞相和男童离得最近,第一时间查看这位未来的皇帝,发现他似乎没了呼吸。

他脸色骤变,哆哆嗦嗦地去探万羽的鼻息。

探了许久,惊疑不定的脸色变成了灰败。

李丞相抬起头来,不用说什么话,萧承安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飞快地冲到万羽身边,探他的脉搏。

果然,没有了跳动的痕迹。

“传太医!”他喊。

太医的到来,做不了任何补救,唯一能做的,只是宣布万羽已经死亡。

一瞬间,御书房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天要亡我大延国!天要亡我……”短暂的静默之后,一大臣忽地悲痛惊呼。

悲痛声未绝,人已经昏倒在地。

群臣再一次骚乱。

萧承安的脸色发白,静静地望着龙座上的向摇,半响问:“是你杀了万羽?怀德是你派出去的人?”

向摇自不会承认,厉声道:“朕哪这样神通广大,能杀人?要不是萧将军叫黑甲卫包围了朕,朕还不知道你要将朕拉下皇位!”

“从昨日起,朕的一举一动都在萧将军的掌控之下,怎么杀人?”

“万羽从始至终都在萧将军庇护之下,就算要杀,也该是萧将军更便利才对!”

“这一切都是萧将军的阴谋,你鼓动群臣要推翻朕,另立我皇族新皇,实则是要一箭双雕!”

“萧将军指责朕残暴不仁,又暗中杀了唯一可继承皇位之人,皇位自然唾手可得!果真是好计谋!”

铺天盖地的话,气势十足、掷地有声,只为混淆视听,掩饰心虚。

向摇心知肚明,萧承安大约真的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否则那一剑,就该穿透她的心脏。

向摇不想给萧承安辩驳的余地,转而悲愤道:“萧将军,朕可以死,却也不会叫你如愿!朕告诉你,昨日里朕已经暗中传了一道圣谕,要是朕不幸死亡,必然是萧将军所为,朕会传位于西北大军主帅袁立!”

“大将军,朕希望你慎重考虑。这道谕旨会不会传到西北,完全在你。”

所有官员震惊!

李丞相扑通跪倒在地,绝望道:“陛下,这怎么使得!袁将军虽说善战,却也是野心勃勃,锱铢必较,绝不适合为皇。要是真有此谕,他必然率军回京,争夺皇位,西北再也守不住了!”

“西北守不住,北漠便可长驱直入。”

“大延国既有内战,又有外敌,分崩离析不说,到时候生灵涂炭,受苦的是天下苍生啊!”

“朕保不住自己,自也管不了天下苍生!”向摇漠然道,嘴角扬起一抹冷厉的笑。

她算不得深谙帝王之道,却也知道,这种时候绝不该优柔寡断。

既已是暴戾女帝,又事已至此,唯有步步紧逼,叫人退无可退,无路可退!

向摇无视刀剑,缓缓起身,一步一步逼近萧承安。

黑甲卫举刀对着她,明晃晃的光影围着她,反射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

她抬起头来,满眼都是刀光剑影。

“萧将军,你可是要自立为皇?”

“你可是要推翻朕?”

萧承安握着拳,呼吸急促,眼眸凌厉滚烫,好似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环顾御书房,目光扫过大臣。

大臣都是文官,这个时候多半已经站不住了,不是战战兢兢地跪着,就是瘫软在地,只有少数几个还挺着脊背站着。

可纵使站着的人,神色也都是凝重、绝望的。

不退,则大延国分崩离析,生灵涂炭,他们都是千古罪人!

退了,女帝重新掌权,造反者必然身死!

将视线落在了李丞相身上,萧承安没忍住,嘴角溢出了一缕鲜血。

李丞相年岁已大,这会儿浑浊的眼里,反而清明了起来。

对着萧承安轻轻笑了一下,他道:“承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既已发生,不必自责,我等死得其所。你不必为难。”

“萧将军,请您三思啊!”朝臣中有人喊。

向摇循声望去,却见那人跪在地上,颇有哀求之意,原本清秀的脸也扭曲了。

萧承安看了他一眼,呼出一口气,默默地跪在了向摇跟前。

“臣知罪。”他说。

“你可还记得刚才说过的话,推不翻朕,该当如何?”

“今日一切皆由臣主导。臣包藏祸心已久,欺上瞒下,鼓动造反,为一己之私将朝中同僚蒙蔽至此,罪该万死。”

“这一切,都是罪臣一人之过,罪臣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受尽酷刑而死!只求陛下宽慰。”萧承安拜倒在地,额头撞击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

这样骄傲的人,屈服了!

向摇负手而立,垂眸审视跪倒在地的人,一时难以抉择。

她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论能力,她比不过萧承安。

今日之所以能胜,一是她靠着曾是灵魂之体窥得了先机,知道萧承安要立万羽为帝,派遣怀德暗中做了手脚。

二则是她够无耻,以天下安危为幌子,逼迫萧承安就范。

刚才她气势凌人、咄咄逼人,其实心中也没底。

萧承安战力不在袁立之下,这两年多被女帝囚禁,可还是控制着除西北军外的军队。

他在军中的威望远胜袁立,智谋强于袁立。

两军相博,萧承安胜算颇大。

若他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向摇必败。

好在,他的心中是装着天下苍生的,为着天下之人,愿意放弃生机,受尽折磨。

这样的人向摇不愿意杀。

可要是不杀,等来日,他卷土重来,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向摇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阳光落到屋内,落到她的脸上,暖洋洋的。

她开始眷恋这一抹混沌中没有的温度。

扭头看向跪地的萧承安,良久,她终究没将“斩”这个字说出口。

向摇走到萧承安的身边,低头问:“你揽下了所有罪责,少说也要承受数十次千刀万剐,这具身体可承受得起?可能活着受完所有?”

萧承安的脸色并不算好,手掌微微收拢,额角沁出些许冷汗。

深吸了一口气,他艰涩道:“不能。陛下,臣定当竭尽全力,承受最多。”

“萧将军且好好想想,朕该如何处置你!”向摇说着,不再看他,转而面向朝臣。

朝臣们神色惶惶,犹如惊弓之鸟。

她低头审视,指着一个干瘦的大臣道:“据说张尚书为官清正,两袖清风,朕却听闻你纵容儿子私下受贿无数,金银珠宝装满了京郊别苑。”

“朕还听说,张尚书喜爱美少妇,曾……”

张尚书还没等向摇把话说完,已眼皮一翻,满脸惊骇地昏死了过去。

“将张尚书打入大牢。”

向摇吩咐,又抬手指向那个叫萧承安三思的清秀侍郎:“你兄长博学多才、卓尔不群,年纪轻轻便得了侍郎的位置,曾在家族中的地位远超你。

你心有不忿,多年前暗中将他推入水中,致他死亡,可有此事?”

“没……没有,陛下,冤枉!”王侍郎下意识喊冤,脸上的惊慌失措已出卖了他。

“哦?你可知晓,此事被你嫂子撞了个正着。她为了护着孩儿,不敢声张,可需要朕传她来对证?

两年前,你因为竞争,陷害同僚,那人被罢官黯然离京,却还活着。朕也可传来作证。”

王侍郎瘫软在地,再不敢言。

“打入天牢!”

将这两人定罪后,向摇再次看向萧承安:“你瞧,这就叫你少承受两次千刀万剐之刑了!”


萧承安垂手长跪,半抬着头望向女帝,眼眸越发深邃了。

过了半响,他再一次拜伏:“臣知罪。”

朝臣们惊疑不定。

万万没有想到,众叛亲离的女帝,还有隐藏在暗处的眼线。

能随口将大臣们隐秘的事情说出来,就像是亲眼所见,该有多少站在暗处的人?

想到也许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女帝的监控之下,大臣们的脸色并不大好。

对于众臣子的反应,向摇很满意。

有没有眼线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别人以为。

她自不是正气凛然到要在这个关口伸张正义。

处置两个朝臣,不过是为了威慑剩下的朝臣,尤其是萧承安这个造反派头子。

“萧承安,可想好了要朕怎么处置你?”向摇问,继而又补充,“其实你也不必扛下所有。叫大家分担分担,你可以轻松一些。”

“比如李丞相年纪也大了……”

萧承安跪伏:“一切都是臣的错。臣愚钝,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洗清罪孽,望陛下指点。”

向摇似笑非笑地开口:“将萧将军送入窑子,日日服侍恩客,不得拒绝,可好?”

萧承安的脸色变了,一缕鲜血便又沿着嘴角缓缓流下。

“陛下!请陛下开恩!”有朝臣求情。

“陛下,臣有罪,决定是臣自己做的,与萧将军无关,臣自愿承受责罚,不必萧将军代过。”一朝臣道。

那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眉宇俊朗。

向摇好似记得,他叫沈吉,是兵部侍郎。

“陛下,臣有罪,决定是臣自己做的,与萧将军无关,臣自愿承受责罚,不必萧将军代过。”黑甲卫统领孟芜跪地。

又有几个朝臣跪地要自担责任。

李丞相亦道:“臣为百官之首,自该承担责任。”

“陛下,罪臣……遵旨!”萧承安拜下,再抬头时,已面无表情,只脸色依旧苍白。

向摇将几个愿意自己承担责任的朝臣一一记下了,道:“孟统领,你身为黑甲卫统领,本当只听朕一人,护朕周全。如今却成为他人手中利刃,着实罪孽深重。你既受萧将军蛊惑,朕且饶你死罪,活罪难逃。先打入天牢,容后再处置。”

“其他人等,朕且暂时饶过,往后看萧将军表现,他如果能叫朕满意,朕自不追究。否则……”言尽于凌厉的眼神中。

“至于萧将军……”向摇走到萧承安的跟前,居高临下审视半响,道,“朕的男人,自不允许他人染指。”

“朕知萧将军心高气傲,可受尽责罚却不肯伏低做小,以色侍人。可朕……偏要你做你不愿意做之事。”

“往后,你再不是萧将军,亦算不上皇夫,只是朕的男宠。朕要你活得长长久久,受尽苦痛、折辱,求死不能!”

“朕已指点,望你好自为之!”

狠话撂下了,只为叫人知道,造她反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万不能再造反。

向摇挥退朝臣,委实有些疲惫。

回到主殿,怀德已经回来了,依旧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向摇低声令他处理万羽的尸首,吩咐完,才唤人伺候沐浴更衣。

大宫女跪在她的跟前,低声问:“陛下,去汤池沐浴吗?”

声音是干涩,带着一丝轻颤。

“不必这样紧张。”向摇放软了语气。

那宫女身形一顿,忽地伏地磕头,不断哀求饶命。

于是,向摇的身形也顿了一下。

她反思了许久,恍然想起来,上一回女帝这般温和地对宫女说了话,就叫人将她拖出去杖毙了。

放眼殿内,宫女太监已经跪了一地,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向摇僵硬地摆了摆手,道了一声“去准备,朕去汤池”,跨步走出了大殿。

女帝专用的汤池,向摇知道。

引用泉水加热,温度适宜,决计是一个放松的好地方。

等到了地方,向摇又觉得那地方也不尽然能放松。

她将太监宫女留在屋外,却在汤池间见到了萧承安。

那人还是一身玄色的朝服,喘着气,环视屋内。

屋里的热气氤氲,袅袅绕着他光洁的下颚,修长的脖子,钻入衣领。

向摇的视线往下一瞥,脑子里浮现出昨日暴露在空气里的结实胸膛与八块腹肌。

“罪臣出去候着。”萧承安收回视线,跨步往外走。

“朕同意你出去了吗?”

萧承安便停下步子,转过身来。

默了默,他主动跪在了地上,半低着头,肩背依旧挺得笔直。

“不服气?”

“罪臣不敢,罪臣……会改。”往日里傲气的人,甚至表现得有些卑微。

“你怎么在这里?”向摇问。

“罪臣追着一道黑影而来。”

“黑影呢?”

“不见了。”萧承安说。

向摇弯下腰,伸手托起萧承安的下巴。

萧承安没有反抗,顺着向摇的手势抬起下巴,神色浅淡,由着向摇审视。

审视了一会儿,向摇放开了他,低声道:“萧承安,朕喜欢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萧承安愣了一下,眼眸收缩,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

他欲言又止,带动喉结滚动。

时间好像静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伸手解了腰带,一层一层褪去衣物。

褪得只剩下亵裤,他停了下来,侧过头,有些屈辱。

氤氲雾气染湿了他,凝聚的水珠,沿着脖子滑落,蹒跚流淌在胸膛之上,将肌肤衬得晶莹透亮。

向摇看着他,恍恍惚惚的,有种熟悉的感觉。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时之间,只听得见屋外虫子的叫声。

萧承安闭上了眼睛。

向摇回过神来,看到他伸手探向亵裤。

简单的动作,叫他的身子微微战栗,纤长的睫毛,也跟着颤动。

与他这样骄傲的人,当着另一个人的面,将自己脱得干净,怕是会生不如死。

“朕没说,喜欢看你不穿裤子的样子。”向摇低笑一声。

萧承安停下动作,满脸通红。

“这几日谋反,你也辛苦了,进入池中泡泡。”

萧承安不明所以,还是顺从地进入了池中。

汤池的水,没过他的腰际。

伤痕累累的上半身,暴露在袅袅的热气中。

萧承安轻易地进入汤池,叫向摇不禁疑惑。

难道,在水中下毒的人不是他?


向摇自问,表现得并不算突兀。

至少没有一开始就叫萧承安进入有毒的汤池,而是以逼人脱衣服掩饰了她的真实目的。

如果下毒的人是萧承安,在不觉得自己暴露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推脱一下,不进入有毒的汤池。

向摇沿着池边,一步一步走着。

墨绿色的裙摆有些许没入汤池中,湿漉漉的。

将白皙的脚探入水中。

水里的毒素逐渐钻入脚中,沿着小腿逐渐蔓延。

汤池里的水有毒,从第一步跨入这间房子,置身于热气腾腾的水雾中,向摇就感觉到了。

这种毒,与女帝所中的毒完全一致,是一种能叫人迷失自我、情绪失控的毒素。

女帝这些年逐渐暴戾,与所中之毒紧密相关。

而水中的毒素,竟是有些浓烈,几乎要赶上女帝原本体内的毒素。

不用多想,向摇也推测得出来,对方加大了毒素量,要叫她彻底失控,暴毙而亡。

想到暴毙而亡,向摇很是诧异。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这种毒十分熟悉,连对它的作用也一清二楚,好似曾接触过许多次。

向摇收回脚,进入身体的毒瞬间就被净化掉了。

“你……”有毒的水普通人不能久泡,她想叫萧承安起来,只吐了一个字,就住了嘴。

向摇惊异地发现,融合在水中的毒素,没能进入萧承安的体内。

池水以他为中心翻涌,毒素剥离水源,向四面八方退去,至少退出了一米开外。

在这一瞬间,向摇几乎以为,萧承安便是他口中的黑影。

正在下毒的他被自己撞破了。

谋反不成,换暗杀?

向摇步入池中,背靠浴池,双手搭在池沿上,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水包裹着她的身体,氤氲的热气,几乎要将她白皙小巧的脸隐没。

想了一会儿,她开口问:“你是谁,什么来历?”

“先帝曾说,他在西北一处山洞里发现了罪臣,那时罪臣孤身一人,尚不足百日。故罪臣也不知道罪臣是谁,什么来历。”

“实在有些巧。”向摇感慨,“先帝与你倒是有缘,你与大延国皇室也有缘。”

“陛下怀疑罪臣是棋子?”萧承安敏锐道。

向摇的眼眸盯着他,沉沉地:“这些年,父皇英年早逝,皇室的子嗣又相继死亡,要说中间完全没有隐情,确实过于巧合了。”

“陛下算是幡然醒悟?那么,打算如何处置罪臣?”萧承安问。

作为阶下囚的他,一时之间又抢了话语的主动权,仿佛就等着女帝的处置。

向摇褪去了沉沉的神色,眯着眼笑了起来:“朕怀疑的人不少。比如后宫里那位对朕深恶痛绝的太后娘娘,亦或者是镇守西北、贪图权势的将军袁立。可唯独没有怀疑你。”

“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英俊啊,朕是个看脸的人。”向摇粲然一笑。

被调戏了的萧承安再次别过头,有些难堪。

在萧承安转过头的时候,浴池中的水开始翻涌,发出嗤嗤的响声。

水翻涌得越发厉害,颜色也从透明变成了浑浊的灰褐色,最终转变成了黑色。

向摇泡在水中,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禁锢。

水的作用力越来越大,她没敢继续留在水中,一甩手挣脱水的束缚力,回到浴池边缘。

墨绿色的衣服紧紧裹着她曼妙的身体,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黑色的水珠落在地上,升腾起浅薄的黑雾。

雾气消散,滴落在地上的水,又恢复了透明的颜色。

向摇警惕地后退一步,环视四周。

透过层层交叠的黑雾,她并没有看到别的东西,只见萧承安还泡在水中。

“上来!”向摇喊了一句。

萧承安似乎没有听到她的喊声,双眼茫然,一副失神的样子。

水剧烈沸腾,像墨一般的水跃出水面,化作八条通体漆黑的水蛇,嘶叫着朝萧承安靠拢。

在声声嘶叫中,萧承安皱眉,棕色的瞳孔逐渐染上了黑色。

纯黑的颜色,透着冷光,冰冰凉凉的。

他抬起头来,看向黑蛇。

只一眼,叫黑蛇的身形一顿,顷刻化作水雾。

黑色的水雾充斥在浴池间里,黑沉沉的,漫天铺地,遮蔽了人的视线。

“你到底是谁?”黑蛇崩溃之间,空气中传来了嘶哑、冷然的男音。

声音环绕在浴池间里,好似近在耳边,又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音质不稳,有些失真。

“你到底是谁?”声音重重叠叠的,一直回荡,忽近忽远。

向摇隐没在黑雾中,心跳蓦然加速,熟悉的感觉又开始萦绕心头。

这种感觉,叫她打心底里厌恶。

她睁眼盯着黑色雾气,好似要将它看穿。

可直到黑雾散去,重重叠叠的声音消失,向摇还是没能想起来什么,反倒是那种萦绕心头,曾经熟悉的感觉也消失了。

“我到底是谁?”向摇不禁问。

可她知道,那句“你到底是谁”问的不是她。

她转头,看向还泡在水中的萧承安。

水已经褪去黑色,恢复了本来的颜色,连着毒素也消失了。

萧承安被白色的雾气包裹,眼眸还是漆黑的颜色。

“萧承安!”向摇喊了一声。

泡在水池中的人没有反应。

“萧承安!”向摇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声。

清亮的声音将萧承安拉了回来,他微微转头,瞳孔里黑冷的颜色缓缓褪去,皱起的眉头也渐渐平缓。

萧承安的脸上都是水渍,点点汇聚,沿着下颚滑落。

他抬眼看向向摇,神色依旧迷茫。

“你到底是谁?”向摇冷着脸,居高临下地问。

萧承安没有回答,走了几步,出了水,站在向摇的对面。

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又流入汤池里。

茫然之色终于褪去,他面无表情地道:“陛下已经问过罪臣了。”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萧承安环视四周,雾气袅袅,安安静静的,不由得反问:“罪臣需要解释什么?”

向摇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幽幽道:“看来,萧将军心中还是不服气。”


萧承安的眼帘便垂了下去,跪倒在向摇的跟前请罪:“罪臣知错。”

“既是知罪,就解释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迟疑了半响,萧承安跪伏:“请陛下明示!”

萧承安这个人,就算是跪着,也跪得有棱有角,早上御书房中也是如此。

假装屈服,装傻?

算是缓兵之计吗?

向摇低头审视跪倒在地上的人,到底不能完全信他。

“来人!”她喊了一声。

片刻,有一大宫女低头走了进来。

“将萧承安锁到偏殿,严加看管,没有朕的允许,不准给食物与水。”

大宫女名叫紫忆,听到向摇的话,下意识地朝萧承安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颇多同情。

而萧承安则是闷声不吭,将衣服层层套在身上,转身出去了。

事已至此,向摇无心再泡澡了。

她换了一身衣服,吩咐摆驾回承明殿。

坐在轿撵上,望着宽阔的道路,庄严宏伟的皇宫,向摇扬着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浴池发生的事情,叫她心生诸多疑问。

比如,她是谁,为什么能净化毒素?

萧承安是谁,为什么能叫毒素退避三舍?

下毒的人又是谁?

轿撵一路抬到了承明殿外,向摇下了轿,通过大门远远地看向殿内。

守值的黑甲卫不敢与她对视,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在低头的过程中,有几个侍卫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愤恨与倔强。

宫女太监们,也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他们畏她,却不服她。

向摇抬起头,仰望天空。

滚圆的太阳高高悬挂,染红了天边。

橘色的光芒,漫天铺地地朝她涌来,落入眼中,有些刺眼。

她笑了一下,跨步进了主殿。

门外,几个太监给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将他推入了主殿内。

小太监踉跄几步,堪堪站稳。

向摇看到小太监忽然闯入,抬眼问:“什么事?”

小太监对上向摇审视的目光,膝下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吓得面无人色,磕头求饶。

痛哭流涕的样子,半天也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叫向摇闷得发慌。

她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低喝了一声:“好好说话!”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到底还是语无伦次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向摇去汤池沐浴时,太后差人来传了话。

来传话的人是太后的心腹,扫视众人一眼,冷着脸丢下一句话:“陛下不在,你们将太后娘娘的话转告她,必须原话转告!太后娘娘的原话是:不孝子,滚来长生殿!”

听得小太监的描述,向摇恍恍想起太后的过往。

那女人是先皇的继皇后,膝下育有一儿一女。

女儿自是女帝,而儿子则是已逝的荣王。

太后为了能叫荣王登上皇位,机关算尽,终于等到太子身死,却不曾想,没过多久,荣王也死了。

太后将荣王的死怪罪于女帝,对她自然没好脸色看,甚至百般为难。

向摇隐隐还记得,荣王没死前,太后对这个女儿也没什么感情,一直放之任之。

想到这里,她挑眉笑了笑。

这样的笑容,叫随侍在她身边的大宫女紫忆吓得一哆嗦。

而小太监则是压根儿没瞧见,他磕磕巴巴地描述完,已然脱了力,伏跪在地,一动不敢动,等着女帝宣判。

照以往,女帝是会将人处死的,传这种话,不管是不是太监的本意,都已经罪该万死了。

杖毙是轻责,重责大约是要凌迟处死。

向摇不是女帝。

她摆了摆手,道了一声:“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听到女帝的话,小太监神色凄然,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片刻,他后知后觉地消化了女帝的话,猛然睁开眼,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

紫忆也诧异地抬起头来,舒了一口气。

向摇不顾两人的表情,到了时间,传了晚膳。

用膳对她来说,大概是所能想到最幸福的事情了。

她吃得满足。

吃完洗漱一番,一觉睡到大天亮,向摇不得不开始面对大延国的政务。

御书房里,奏章堆成了小山,看样子许多时日没处理了。

向摇看了整整一日,看得头昏眼花。

往日里,她也并非时刻关注大延国,就算关注,多半也是奔着八卦去的,对于大延国的朝廷内政,所知不多。

所以,结果并不理想。

一日看了不到一成,且有小半无法做出批复。

向摇想着谁能分担一些。

想来想去,萧承安适合一些。

据向摇所知,他能做上将军,靠的是实打实的战绩。

这个年纪轻轻的人,又收服了朝臣,收服了黑甲卫,实力不可小觑。

适当利用人,未尝不可。

前提是控制好他,不叫他有机会反扑。

向摇放下笔,去了偏殿。

那地方果真是一个私人囚牢。

屋子很大,空荡荡的。

一侧角落放了一个柜子,一张床。

床很窄,约莫三尺来宽,堪堪能躺下一个人。

而另一侧,则占据了屋子的四分之一的位置,两面靠墙,另外两面被铁栏杆围着,一直到屋顶。

萧承安站在铁栏之中,戴了一副沉重的枷锁,腰以及双脚都被铁链锁住了。

铁链被拉得紧紧的,怕是连移动一下都不能够。

向摇站在铁栏之外打量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是曾经女帝口中的“锁”。

戴着这样重的枷锁,普通人怕是没多久就会被压得直不起腰来。

萧承安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还能撑起重枷,站得笔直?

向摇不知道是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敷衍她,还是萧承安太强了。

她负手而立,垂眸思量了片刻,道:“撤了。”

很快有人打开了铁栏杆的门。

两个太监走了进去,打开锁在萧承安脚腕及腰间的铁锁。

沉重的铁链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太监又打开了重枷的锁,两人费力地将重枷拆下来,抬到角落。

枷锁拆下来的时候,向摇倒是看出来,大概是萧承安太强,而不是有人在她的眼皮底下弄虚作假了。


萧承安的脖子上、手腕上被重枷勒出淤痕,肿了一圈,甚至有地方隐隐渗出些许血丝。

他僵硬地垂下手,抿嘴不说话。

原本红润的嘴唇有些泛白,干得起皮,脸色也不怎么好。

向摇隔着铁栏杆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吩咐:“给你时间,休息好了来找朕。”

没有等萧承安回应,她抬步出了偏殿。

走到门口,她的余光看到铁栏杆里的身影晃动了一下,接着传来太监的低呼声。

向摇以为萧承安起码要第二天早晨才会来找自己,没想到不过一个时辰,他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会儿,向摇正在用晚膳,抬头打量,见他已经换了一身轻便的黑衣,头发微湿。

“一块儿吃一些?”她问。

萧承安扫了一眼,回答:“罪臣已用过晚膳。”

恭顺的语气,隐隐又透露出几分疏离。

向摇点了点头,继续用膳。

萧承安垂首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默不作声。

大延国内忧外患,女帝的吃穿用度不减,一顿膳食算得奢侈,制作也极为用心。

一盘最为简单的青菜,便是去了外面层层叶子,留下较嫩的部位,拼成一朵花,浇了去油的鸡汁,点缀了枸杞而成。

向摇吃得欢喜,免不了也有些负罪感。

用完晚膳,简单洗漱后,她下了一道命令:往后宫中吃穿用度标准一律减半。

这样的命令,叫低眉垂首的萧承安忍不住抬眼。

向摇这才将注意力放在萧承安的身上,问:“对于昨日浴池里发生的事情,有什么要解释的?”

天色渐晚,屋中有些昏暗。

萧承安背着光,原本俊美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太分明。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跪下了。

向摇靠坐在软榻上,挥了挥手,示意人掌灯。

等了好一会儿,没见萧承安有要开口的意思,她又问:“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罪臣不明白……罪臣需要解释什么。现如今,罪臣的软肋都在您手中,您要惩罚罪臣,罪臣都不会反抗。”默了默,萧承安又补充,“您不必找理由。”

向摇从萧承安的话里,得到了两条信息。

第一条,萧承安似乎不知道他逼退八条水凝黑蛇的事情。

第二条,女帝惩罚萧承安,萧承安曾经反抗过。

对于前者,向摇不置可否,萧承安素来聪明,要掩饰一件事情,也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无论他知道或者不知道,他的身上,都藏着秘密。

至于后者……

向摇来了兴致:“你还曾反抗过?”

女帝的“明知故问”,让萧承安皱了一下眉头,迟疑了一下,他还是顺从地回答:“是。”

“现在,你当真不会反抗了?”向摇又问,意有所指。

纵然萧承安跪在自己的面前,她也还是不信萧承安会真的认命。

像他这样心怀天下的人,铲除暴戾女帝,大约是他毕生的使命,他会不懈努力。

向摇琢磨,等哪一天,萧承安将西北大军主帅袁立控制在手中,就会对她下手。

而她,要极力阻止这件事,或者在这之前打消萧承安谋反的念头。

在向摇思索间,萧承安回答:“罪臣不会反抗了。”

“怎么证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向摇下意识地问。

问完,她听到了极为清脆的响声。

“啪。”紧接着又是一声,回荡在空空大殿中。

向摇回过神来,就见萧承安卯足了劲,扇自己巴掌。

“啪。”又是一声,手掌甩在脸上。

仅三下,脸颊就已经肿胀不堪,嘴角破了口子,泛着血丝。

“够了。”在向摇阻止之前,第四下已经打在了萧承安的脸上。

他听到阻止声,停了下来,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向摇看到,萧承安的眼眶泛红,隐隐泛着光泽,呼吸也加重了。

“陛下这是罪臣的证明。曾经反抗是罪臣的错,以后再不会了。罪臣会顺从,做得不好的地方,罪臣也会改!”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带着一丝倔强,一丝屈辱。

这番话,说的也好似气话。

到底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能力,也有傲气。

被逼着做了最不愿意的事情,比如脱衣服,比如打脸这样屈辱的事情,需要情绪宣泄。

向摇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萧承安这样的人,对自己实在有些狠,狠得叫她生出一分怜惜。

她靠在软榻上,半托着头,歪着脸看他。

屋中的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染出浅浅的橘黄色。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想给萧承安吃一颗定心丸,告诉他,往后,在没有抓到他谋反的证据之前,不会随意动朝中的那些人。

几番权衡,又改了主意。

向摇睨了萧承安一眼,淡漠道:“萧承安,你这般急于表现,在图谋什么?”

那人咬着牙,再没有言语,只是跪得越发直了,好似在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向摇唤人将奏章从御书房搬到了主殿,堆到萧承安的跟前:“萧将军心怀天下,怕是也想对大延国尽一分心,这些奏章,你好好看看,将意见都写出来。”

“罪臣不是朝堂上的人,不适宜看这些。况且,陛下……信得过罪臣?”萧承安反问,像是在赌气。

他的脸越发肿胀了些,说话甚至有一点含糊。

“朕的话,就是圣旨。这是第一次。以后,朕希望你遵循朕就好,不要妄自揣测!”向摇生冷道。

看了一日的奏折,有些累。

向摇揉了揉酸软的肩膀,不打算熬夜。

至于萧承安……

像之前女帝一般对他动用私刑,向摇以为过了。

对他冷处理,熬着他,倒是相对合适一点。

可看看跪在地上,肩背挺得笔直,脸庞肿胀的人,她又心软了。

这个年轻人,其实本可以不承受这样多,更不该背负天下。

“萧承安,今夜,你不能走出殿中半步,其他的,自便吧。”最终,向摇做了这样一个决定。

“是。”萧承安应道。

这会儿,他已经看不出情绪,眼眸里,也沉静得好像深潭里的水,寂静,还有凉意。

甚至,在向摇背身离去时,隐隐还流露出一分探究之色。

萧承安看自己带着探究,这一点,向摇不知道。

她只知道,第二天一觉睡到天亮,来到殿中,看到的是萧承安跪坐在地上翻看奏折的情景。

他看得极为认真,看完会在泛黄的纸上写下几行字,然后和看过的那本奏折放在一起。

阅过的奏折叠在一起,大约占了总奏折的两成。

大殿的门敞开,阳光落在他的如墨的发丝上,反射出彩色的光芒。

脸上的肿胀已经消褪了,留下斑驳的指印。

听到动静,萧承安抬起头来,眼睛里多了几缕红色的血丝,看上去有些倦意。

看样子,一夜未眠。

“陛下。”他跪直了身体,没有什么情绪。

向摇含糊地应了一声,盯着奏折调侃:“萧承安,你倒是天生适合批奏折。大延国的皇帝由你来做,倒也未尝不可。”

这话她原本不想说。

可不说,向摇又担心萧承安少了压力,会分出更多的精力用于再次筹划谋反。

这些年,她看多了,深知萧承安这种该弯腰时就弯腰的人的可怕。

果然,这样诛心的话,叫萧承安也愣了。

他静默了片刻,忽地退后一步,额头贴着地面,俯跪在地。

“陛下,罪臣绝没有这样的心思,罪臣可以对天发誓,请陛下明鉴。”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向摇嗤笑:“神明算什么,谁知道关起门来,他们会变成一副什么样的面孔?朕不信神明,只信自己。”


对于这样的话,萧承安总无言以对,甚至隐隐还觉得有两分道理。

他直起身子静默不语。

向摇摆了摆手,叫他起来洗漱,用了早膳。

“睡一会儿,朕不希望你这样……俊美的男宠熬坏了身子。”向摇说。

萧承安又有些难堪,却还是顺从地应下,回偏殿的窄床睡了。

向摇唤人将萧承安看过的奏折搬到桌子上,一一查看。

看了半日,她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能掌控萧承安。

他在处理政务方面的能力委实不错。

向摇自问没有轻视萧承安,看了他的应对之策,只觉得他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厉害许多。

萧承安知道整个大延国的情况,包括地理走势,作物习性,不同地域的气候温度,贫富程度,官员情况,连着富商巨贾也了解。

他能明确的指出可以启用谁,可以向哪里借粮,好似一切都是顺手拈来。

这是一个二十几岁的人!

向摇托着脑袋,透过大开的窗口,望着屋外枝叶繁茂的大树,不禁有些汗颜,更有些后怕。

这一回胜了萧承安,果真只是侥幸。

这个认知,叫她的态度摇摆不定,甚至还隐隐动了杀心,想要及早扼杀萧承安。

向摇以为,这是保住自己最正确的做法。

纵观朝代更迭,历史都是这样演。

到了未时,萧承安来主殿继续看未看完的奏折。

他还是和早晨一样,取了一张矮几,跪坐在地上。

萧承安的背挺得笔直,纤长睫毛的投影落在下眼睑上,很是美好。

向摇坐在御椅上,侧头看他,低笑:“萧承安,你给的对策,朕看了一些,很是厉害。倒是叫朕觉得,你才是真龙,不过暂时搁浅了而已。”

萧承安的手一顿,半响不语。

“你没什么要说的?”向摇追问。

萧承安转过头,对上向摇的视线,正色道:“不管结局怎么样,罪臣只求问心无愧。”

这下,轮到向摇说不出话来了。

一向自认冷血的人,在这个时候,心中忽然酝酿出一种难言的情绪,好似心跳也跟着加快了许多,血液跟着澎湃。

像萧承安这样聪明的人,其实什么都知道。

他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叫他看奏折,给应对之策的时候,多少存在着试探之意?

他还是全力以赴了,不顾自己的处境,只怕是心中怜惜着芸芸百姓。

向摇想问,值得吗?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扬起嘴角嗤笑:“那你可真是傻!”

是的,真傻!

向摇心中追加了一句,拿起奏折继续翻看。

中途,她召见了几个大臣,讨论了各项事宜,将对策落实了下去。

说来也怪,原本又是山火又是洪水的,自朝臣谋反的那一日后,又都渐渐平息了。

洪水退了。

而熊熊燃着火的上空,也降下一场瓢泼大雨,将树木浇个透彻。

向摇寻思着,要暗地里放一些消息出去,攀上些天意,暗示女帝是天选之子,以扭转她的形象。

虽然,她不怎么相信天意,可芸芸百姓相信。

作为帝王,如果能叫人信服,使些手段也未尝不可。

这件事情得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办,怀德只能照章办事,不会筹划,向摇没有其他信得过的人,暂且只能亲自策划。

万事亲力亲为并不是个办法,她越发觉得扶植亲信迫在眉睫。

向摇回忆那一日御书房里的大臣们,问萧承安:“现如今,你以为朝中是否还有可用的人?”

萧承安迟疑了,纤长的手搭在矮几上,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戒备地问:“陛下何意?”

才试探过萧承安,难怪他怀疑。

向摇心知现在不是了解的好时机,话已出口,也便继续道:“朕想选几个国之栋梁,支撑起大延国这一片天下。你也知道,当下,大延国内忧外患。朕既担心民不聊生,又担心敌国冲破防线。”

萧承安的目光深邃了许多,像是在探究什么。

“国之栋梁都已经被陛下杀了。”他回答,有些淡漠。

向摇轻笑:“沈吉怎么样?”

“陛下,罪臣对沈吉并不太了解。”萧承安说,显然并不愿意回答。

“哦,没能叫你记住的人,大约是个废物。”向摇铺开圣旨,提笔道,“朕赐他死罪。”

“陛下!”

“怎么?”向摇问。

萧承安抬眼,见女帝端然坐着,皮肤白皙、眉眼如画,一时怔忡。

他委实不能将眼前的人和暴戾嗜杀的女帝联系在一起。

可就是眼前这个人,杀了许多百姓,杀了许多朝臣。

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就能说出来“赐他死罪”这样的话。

萧承安搭在矮几上的手,紧了紧,手下的纸张被他抠出些许皱褶。

他抬起头与向摇对视。

半响,萧承安垂下眼皮,在对峙中败下阵来:“陛下,罪臣对沈吉印象深刻。他是一个见多识广、思维敏捷,且雷厉风行的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看来,你对他挺了解。”

“罪臣对他印象深刻,毕竟他仗着能力也怀着几分傲气,总是看不惯罪臣,逮着罪臣就讽刺几句。”

“哦。”向摇应了一声,倒是想起来,沈吉确实讽刺过萧承安。

那会儿萧承安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后被册封为大将军。

沈吉见到俊美异常的萧承安,当下嗤之以鼻,嘲讽:“这功劳怕是靠着以色侍人得来。”

当真不留情面。

后来,沈吉是否还看不惯萧承安,向摇不得而知。

她所知道的是,当她说要将萧承安送入窑子的时候,沈吉是第一个开口说要自己承担责罚,不叫萧承安代过的人。

算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陛下。”殿中传来低低的声音。

向摇扭头,看到紫忆低眉垂首的,站在不远处。

“什么事?”

“太后娘娘遣了厉嬷嬷来传话。”

“又来传话?”向摇皱眉,“叫她回去,朕忙着,没空见她。”

“可厉嬷嬷来势汹汹……”紫忆欲言又止,看上去很是为难。

宫里谁都害怕女帝,唯独太后屋里的人例外。

向摇放下笔,冷声道:“罢了,叫她进来!”


网友评论

发表评论

您的评论需要经过审核才能显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