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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手战有道

发表时间: 2023-01-17

“笃笃笃,笃笃笃”。

时交初更,上都长安已经没有了白日间的喧嚣,只余下万户捣衣之声,起起伏伏。

安邑坊内这户人家的堂前空地,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相向而立。二人俱是紧身短衣打扮,干净利落。男子手中持着一柄陌刀,月下闪着寒光。孩子手中也是一柄陌刀,却是枣木打制,形制也小了许多。男子道:“咱昙氏虽在朝廷为官,根子却在少林。少林乃天下武林之宗,习武之人莫不仰视。却终究是佛家庙堂,讲究以武悟禅,又以慈悲法度为上。再则大唐乃是礼仪之邦,便是游侠、武士,手战约斗之时也自有礼法。未学艺,先学礼。今日为父的便将这江湖手战之礼教给你。”小孩子六七岁的年纪,身形瘦弱。他躬身道:“拾郎谨受父亲教诲。”男子又道:“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你可听得懂?”孩子摇了摇头。男子道:“这些话说得是手战之神气,你若不懂,等长大些我再教你。”

男子将陌刀装入刀衣之内,负在背上后退数步道:“游侠手战之时,双方需相隔五丈之遥,以避偷袭之嫌。然后叉手,躬身,此所谓示礼也。”孩子照他的样子做了。男子又将背后陌刀摘下,将刀衣除去,又把刀头与刀杆旋在一起,双手持着横在胸前道:“将己方兵器明示对方,光明正大,此所谓示刃。”孩子也将枣木陌刀横在胸前道了声:“示刃。”男子挽个刀花,使个藏刀式道:“亮招示威。”孩子也照他样子使了个藏刀式道:“示威。”男子将刀一收,便将陌刀藏于刀囊之内,说道:“三示之礼完毕,便可手战。你可记下?”孩子将胸一挺大声道:“记下了。”

一个妇人从堂内走出来,将孩子揽在怀中道:“夜宵做好了,好歹吃上一些再说。”孩子闻言,挣脱母亲,蹦跳着跑进堂内。男子过来与夫人十指相扣,相携着走了进来。

夜宵甚是简单,每人碗中不过几个馄饨,桌上是小碟的爽口咸菜。

妇人将自家碗中的馄饨分给了丈夫和孩子,看着他两个狼吞虎咽,心中喜悦。她摸摸儿子的头问道:“拾郎跟着父亲习武,长大以后也做个军官。”那叫拾郎的孩子将口中的馄饨咽了,摇摇头道:“拾郎不愿做军官。”他父亲笑道:“不愿做军官做个游侠也好。”拾郎又摇摇头。夫人诧异问道:“那拾郎长大以后要做个什么样的人呢?”拾郎将筷子放下,两只小拳头一挥道:“拾郎长大要做个刺客,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那丈夫闻言哈哈大笑。夫人冷笑道:“夫君满腹经纶,文武兼才,黑道白道俱有结交。只可惜交友不慎,把我家孩儿都带坏了。”那丈夫摸了摸儿子的脸颊,笑道:“孩子气,不必在意。”夫人哼了一声道:“有其父便有其子。”

原来,这户人家主人姓昙名拓字开疆,其祖上乃少林寺僧昙宗大和尚。因昙宗与师兄弟一起舍命救下唐王李世民,被太宗皇帝敕封为“大将军僧”。昙宗不愿为官,只在寺内念经礼佛。族人却舍不得这来之不易的禄位,在后辈儿郎中寻了个聪明伶俐的孩儿,只说为昙宗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便过继到昙宗膝下为子。昙宗一心向佛,并不问这等俗务,也就由得族人所为。昙宗五十八上圆寂,这位继子便袭了“大将军”衔,到长安赴任。太宗皇帝感念少林寺僧功绩,便将“昙”姓赐予了这位继子。好在这继子为人忠厚,做事勤勉,更兼一心事主,颇得太宗皇帝赏识,不但赐了宅田土地,还遣了两个宫女过来伺候他,这昙氏一门,便在长安开枝散叶。到昙拓时,已历四世,早没有了爵位,只在玄武门千骑中任了果毅都尉一职。昙家祖上起于江湖,后代子孙也多与地方豪杰结交,其中不乏游侠、刺客之流。

昙拓娶妻太原王氏之女,婚后却无梦熊之兆,第三年时才产下一女。这女子自降生便体弱多病,不到三岁便夭亡了。

这一日正是二月十九,乃是观音菩萨的生日,王氏夫人照例要到庙里进香祈福。开门出来时,门前玉阶上不知何人放了一个襁褓,便命侍女抱了进屋。二人打开看时,竟是一个男童。这娃娃睡得正香,并不啼哭扰闹。王夫人大喜过望,只说是观音送子,口中直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待夫君归来,便与他商议,欲收留这孩儿为子。昙拓自然愿意。

这孩儿刚送来时,嘴唇青紫,王氏只当是天寒冻着他了。谁知过了几天,依然是这个摸样。更加每当闹食闹觉哭泣起来,往往气尽昏厥。昙拓便请了好友,人称“小医圣”的太医孙济前来诊治。孙太医看过之后,叹气说道:“这孩儿先天心脉不全,恐怕活不过七岁去。”又开了几服药来,说道:“照这个方子吃吧,能活多大看他的造化了。”王氏夫人抱着这孩子,又想起夭亡的女儿,不由得伤心落泪。好在昙拓粗通医理,又有了小医圣的方子,再加夫妇二人精心照料,这孩儿倒也顺利长大。虽然气尽昏厥的毛病常犯,却未危及性命。这孩儿诸事皆好,就是目生重瞳,甚是奇特。还有个习惯,先天左势,便是平常说的左撇子。夫人试了多次,想要给他扳过来,虽然改了好多,每遇上着急之事却还是习惯用左手。只因这孩儿是拾来的,夫人做主便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做“拾儿”,又称他作“拾郎”。仔细算来,孩子在昙氏族中,恰恰排行第十,这“拾郎”的名字,也算是上符天意了。

一时饭闭,夫人先命侍女蝶儿将拾儿带出去洗漱,然后拉着夫君进了卧房。昙拓笑道:“夫人,天色尚早,恐怕不大方便吧。”王氏面上一红,将一盏茶递到昙拓手中,说道:“休要打趣,有正经事和夫君商量。”昙拓将茶水一饮而尽,一揖到底,拉了个长音带着戏韵说道:“娘子请讲。”王氏叹口气道:“夫君,再过几天便是拾郎的生日。这生日一过,也就到了孙太医说的七年之期。这些年仰赖上天保佑,我孩子并无大碍。只是这体弱多病的样子,也不知还能撑得几年。为妻的想还需寻一个长久的法子,留住咱孩儿这一脉。”昙拓笑道:“夫人定是已然有了主意,别卖关子,说来听听。”王氏道:“你昙家祖上与少林寺颇有渊源,昙家的功夫便是出自少林。为妻的想着,这少林寺内能人辈出,能医能武者不可胜数。咱们不妨把拾儿送到寺中,一来练武强身,二来求寺中医僧为我儿诊治,三来仰仗佛光普照,或能渡过此劫。”昙拓低头思索一番,点点头道:“此事不难。为夫的与少林寺方丈道玄师父多有来往,也与觉明师父交情深厚,把拾儿送过去自然放心。不过,如此一来咱夫妇与这孩儿一年都见不上几面了。你可舍得?”王夫人闻言垂下泪来,抽泣半晌道:“不舍得又能如何?唉,我可怜的孩儿。”

只说昙拾儿被父母送到少林寺中,便拜觉明和尚为师,习练正宗少林功夫。也是上天怜见,这位觉明和尚年轻时也是江湖豪客,交游广泛快意恩仇,与昙拓也是至交。他忽一日顿悟,便在少林寺出家。觉明不但拳脚枪棒一流,还得道玄亲传,是寺中有名的医药僧。只因这昙家与少林寺的渊源,道玄方丈便命昙拾儿拜在了觉明门下。既是方丈所命,又有私下的交情,虽是俗家弟子,觉明却也对昙拾儿另眼看待。不但练功上循序渐进,还针石汤熨,精心调治。拾儿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易经洗髓,脱胎换骨,两年下来,不但心疼的毛病极少再犯,便是两片紫色的嘴唇也恢复了红润本色。只是先天的缺损,药石上极难医治去根儿,因此,拾儿虽然体质大为提高,练功上时间却依然不能过久,与师兄弟过招,也只限四十招内决出胜负。

昙拾儿似乎天生就是习武的苗子,再加上觉明和尚因材施教,这些年在师兄弟中居然没有对手。也因这先天的不足,拾儿打手较量时便求速胜,出手往往过于刚猛,一二十招便分出胜负。因他拳脚过于沉重,师兄弟们与他过招时难免带伤,久而久之,这些师兄弟便都不愿与拾儿对练。觉明和尚只得亲自上手,或寻寺内长一辈的高手来与拾儿较技。此时觉明和尚发现,当拾儿以左手为阳手出招时,师兄弟们往往甚难适应,更能出奇制胜。这一特点,在拳脚上已然大占便宜,用到枪棒兵刃上,更是如虎添翼。觉明和尚索性让他左势右势同练,如此一来昙拾儿技艺大增,小小年纪居然在寺中打出了些名气。觉明和尚看在眼中,却暗中叹气,只怕他刚猛有余而柔韧不足,正所谓至刚易折,久之,于己于人都没有好处。有心要将昙拾儿渡入空门,以佛法消消他的燥气,却也知道拾儿乃昙拓膝下独子,这个话便迟迟说不出口。无奈之下,便常常以佛法教化,让他多怀慈悲之心。昙拾儿一心都在武学之上,对这些佛家教诲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范阳起兵,大唐半壁江山沦陷,王氏夫人跟随玄宗皇帝的车架远赴蜀中避难,昙拓却奉旨调入郭子仪帐下随军平叛,少林寺僧也多躲入山中,以避兵患,夫妻二人乃与拾儿断了联络。

这一年官军收复洛阳,恰逢昙拾儿十二岁生日,父亲昙拓久未见儿子,心中思念,便将在少室山避祸的儿子接了来,又约会了好友李嗣业、卫旷等借机一聚。当时卫旷送了一匹黑色小马给昙拾儿祝贺生日,因这马鬃毛特长,跑起来轻蹄飞舞,昙拾儿极是喜欢,便给他起名叫“飒流苏”。卫旷道:“当年太宗皇帝有马名唤‘飒露紫’,咱们这飒流苏与它比之,只怕也不遑多让”。这马的名字便叫开了。李嗣业一时未备礼物,有些尴尬,便席前舞刀助兴。李嗣业这柄陌刀号“青锋闪”,乃官府武库特别打造。寻常陌刀不过三十余斤,偏这柄足有七十斤重,堪比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军中使得动的不过嗣业与昙拓数人而已。

昙拾儿少林学艺已经五年,于这武学之道也有了些见识,见嗣业陌刀法朴实无华却凌厉实用,一时鼓掌叫好。嗣业恰在兴头上,许诺道:“拾儿若拿得起刀,便将青锋闪相赠。”拾儿年少轻狂,走上前来,不但将刀抬起,还学着嗣业的样子使了三招,当时满座皆惊。嗣业当即便要赠刀,却被昙拓劝阻,只道:“贼寇未平,将军怎可无刀。待将来天下太平,拾郎成人,再赠不迟。”嗣业当时应允,却从此对昙拾儿另眼相看,也不顾昙拓是否愿意,将拾儿留在身边一个月,更将自己所创之陌刀十二式尽数相授。当时,太白先生诗名满天下,李嗣业也颇喜李诗气魄,认为与自家刀法相合,便择其佳句为十二刀式命名,其为:势拔五岳、千里江陵、碧水东流、影入平羌、长风万里、手摘星辰、飞流直下、大力运天地、虚步蹑太清、飒沓如流星、桃花带雨浓、蜀道难。后邺城之战,嗣业身中流矢,金创崩裂而亡,临终不忘前诺,将青锋闪托与昙拓命其转交拾儿。只因拾郎尚在少林,昙拓却在军中,行无定所,因此昙拓便将青锋闪当作了自己的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