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科长,在伍凡荣的定义里,就是你能力不够岁数够,混了十几二十年的,实在是提也提不动了,安排个职位,一方面外人看来也算是给足了老人面子,另一方面,工资待遇也能有点改善,毕竟同时期来的,上去的都上去了,落差必然会存在,有情绪也是理所应当的。群体就是这样,你不行,我不行,没有太多的事情;你行了,我不行,那就一定有人搞事情。所以综合考虑,副科长就成了这个集体中的另一类,既非领导也非基层员工,会上打瞌睡那几个,仨是副科长。
伍凡荣心里掐算,我今年35,单位岁数也不算大吧,怎么还给我安排这么个角色。这是一出好戏还是一出鸿门宴。想了想,笑了笑,来了一句“管他呢。”
临下班的时候,办公室门开了,从门缝挤出个声音,“伍老弟,嘎哈呢?”不敲门就进,不用合计,张金贵副科长。“张哥。”伍凡荣从来不叫他张副科长,因为他觉得,这个副科长就是一个讽刺。
“没事,我就看看你嘎哈呢,昨天没看着你,感觉差点意思,哈哈,今天给补上。”张金贵还是老样子,不拘小节,进屋不用让,一屁股墩在沙发上。
“唉,别提了,昨天车被堵了 ,人跟家干一仗,结果双双入局,体验了一把派出所一日游。”伍凡荣没有遮遮掩掩,而是很直白的告诉了他事情是这怎么回事,因为他知道,张金贵是拿他实打实的当兄弟处,有好多事情都是他替伍凡荣出头,可这唯独和林永贵见面的事他没有提起。
“卧槽,你小子也不像这样的人啊,处理完了吗,我有个战友在派出所,要不要我打电话给你问问。”说这话时,他的音量降低了好多,而且表情很严肃。伍凡荣知道,他是认真的,所以立即回答道“没事,张哥,后来一打听都认识,事情也就过去了,就是耽误昨天让我张哥看我了,给张哥的生活带来了不快乐。”两人哈哈一笑,扯了点闲,就一左一右朝着楼下走去,下班回家了。
一边走伍凡荣一边想“张金贵,林永贵;范建国,毕建国。这单位的家长们啊,你们知识面这么匮乏吗,就没有点创意吗。”想到这,他噗嗤一笑,慢悠悠的上车回家了。
说到张金贵,那是伍凡荣来到这个单位见到的第一个他认为是个可亲近的人。伍凡荣第一天来报到,郭福生带着他在库里走了一圈,逢人便介绍了一下身边这个小伙子是咱们库新来的,伍凡荣也是挨个打招呼问好,中途郭福生被一个电话叫走了,让伍凡荣自己随便转转,伍凡荣便一个人没有目的的闲逛。
没走几步,张金贵就从后面喊到“哎,伍凡荣。”伍凡荣猛的回头,心想,这院里我 也不认识谁啊。“你好。”伍凡荣客气的回答道。
“你是伍凡荣不?”
“是的”
“我一猜就是你,昨天听大伙说,说今天有个新人来报到,叫伍凡荣。早晨过来的啊,吃饭没,没吃饭我带你上食堂去。”这突如其来的热情 让伍凡荣有点招架不住,连连肯定,又连连婉拒,弄得张金贵也是犯晕,反正热情表达完了。
“领导接个电话走了,我没什么事就在院里转转。”
“这有啥好转的,走,跟我回办公室,歇会,喝口水。”
“好的。”
张金贵看出来了,这新来的还不知道自己叫啥,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一边走一边说“我叫张金贵,库里的保管员,大家都叫我老张,你也可以叫我老张,以后都是哥们了,有啥事说话啊。”
“好的,张哥,谢谢啊。”
“谢啥,不用客气,咱们这也不兴这个。”
两人一路聊了几句家常,今年多大了,家住在哪里,以前是做什么的等等。
经过后来慢慢的了解,伍凡荣对张金贵熟悉了,知道他是转业兵到的龙县粮库,库里的工作都有所染指,主要指的是基层工作,也见证了一代代领导人的升迁起落,绝绝对对是库里的老人儿,后来几经辗转,到了仓储科当保管员,才算是有了个六七年没动的办公桌。张金贵为人热情,但也是个极其正直的人,只要是有人不对,或者是他认为不对,都能第一时间提出质疑,提出批评,甚至于领导,哪怕是范建国也不在话下,而就是这样的一种人既成全了他,也害了他。
成全,是全单位没有人敢直面硬刚他,换句话说,你提出的无理要求,无理的话,无理的事,在他这最起码是一句低俗的抱怨,随后是人有天王老子也不好使的争辩,如果可以,打一架也是可以的,所以,直接点说,没人敢惹他。而害了他是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同时期进单位的人,最次都是正科长级别,或者都能安排个闲职,只有他,眼看还又五六年退休了,依然活动在劳动第一线上。而他,对于这些,既无奈又无所谓,可能是无奈的有点无所谓了。
后来单位给他个保卫科副科长,兼顾仓储科的一线工作。保卫科,在伍凡荣到单位那一天开始就没听说过有这么个科,如果要非得有这么个科,那就只能算是门卫俩大爷,两班倒,上一天班,休一天班。更迷惑的是,有副就有正,那保卫科科长是谁?后来才知道,科长是储运科科长,保卫科贵储运科管。用张金贵的话来说“爱谁管谁管,我都不在乎这些。”他这么想其实也对,爱谁管谁管,谁能管了他。
伍凡荣开始对这位副科长也是有一定距离,怕有一天被扫上,但是后来发现,张金贵处事,对事不对人,事不行了再否定人。所以你是新来的也好,多大领导 也好,始终也都是一视同仁,没有那么不近人情,有一次刚参加工作不久的伍凡荣上班迟到了,时任仓储科副科长的毕建国看到后在办公楼门前妆模作样的来了一通“小伍,怎么迟到了呢,是晚上睡的晚了还是早晨有事耽误了,以后可不能总这样啊 ,这要是领导看到了,影响多不好。”这话乍一听是好话,但细研究,这是怕领导看不到。这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大,可以为此开个会;小可以点个头当做没看见。这大小间,那就看是谁了。
伍凡荣的起床气这一刻还没有完全散尽,两眼紧盯着毕建国“毕副科长,我昨晚睡的挺好的,就是早晨没醒,咱们单位也有制度,该罚多少咱们按规定来。”言外之意,该扣钱扣钱,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小伍,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给你提个醒而已。”毕建国一边说,一边将手背到身后,两腿一前一后叉开,这官架子十足。
“谢谢毕副科长,我下回注意,争取不迟到。”尤其这个“副”字,伍凡荣说的很重,说罢转身就向办公楼方向走去。
“你什么态度?”毕建国有点生气了,看来对这个副字有点敏感了。
“我应该是什么态度啊?”伍凡荣转回身面无表情的看着毕建国。
“我说你两句咋的,还不乐意了啊。我说的不对咋的。”毕建国想要在这个新人面前立威了,语调高了一点,但不至于到吵架的地步,毕竟这么屁大的事,太张扬了也不好。
“我说你不对了吗,我迟个到应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需要你这么上纲上线吗?”伍凡荣已然做好了将事情扩大化的准备了,他知道,这一战败了,那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毕建国没有想到,一个新人敢跟他这么说话,一时语塞,后又故作淡定的说“行,我这一片好心,得这么个结果,没事了,当我什么都没说。”没什么可说的了才是,但是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伍凡荣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个清晨不简单啊,他也不确定自己是赢了,还是输了,或者根本就没有个输赢。直到毕建国来到了仓储部和林永贵借人起,他才意识到,这个副科长,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林子,跟你借个人,库里干点活,主任说人手不够,让小伍跟我去吧。”他和林永贵平级,平日里交情平平,所以搬出了主任借力,林永贵也没有说什么。
“小伍,跟我去库里装几台风机,最近天气热,粮食发热有点严重。”他一边走一边说,好像全然忘了早晨发生的不愉快。工作上的事,伍凡荣没有什么可说的,干就完了。
到了设备库,一排排整齐的风机映入眼帘,毕建国带好手套开始往门口的平板车上搬,此刻也没有副科长的架子了,一边搬一边说“这都是库里的常规工作,咱们就是干这个的。”这般平易近人,让伍凡荣后背发凉,这是没憋好屁还是有意和解?还没等他想完,毕建国的电话响了,“嗯,好的,让他在门口等我一会,我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毕建国说“伍儿啊,你先干着,门口有点事,我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来,辛苦了啊。”说完没等伍凡荣回答,转身就朝着办公楼方向走去了。
这得搬到什么时候?这是一个人干的活儿?这玩我呢?一万个问号和一万匹马在伍凡荣脑子里跑过。你自己干就挨累,也似乎是中了毕建国的圈套,你不干,回头工作没有完成,毕建国必然甩锅,干和不干都不是很对,这难题一时让伍凡荣内心复杂。
一筹莫展必有贵人相助,张金贵远处走了过来,一身干净的工作服显然是今天的工作不必很累。走近看到眼前的一车一人一排风机,张金贵楞了一下,说“小伍,你这是干啥呢。”
伍凡荣简单的说了一下工作任务和事情经过。
“这也不是一个人干的活啊,你这样,你先慢慢干,我回去看看怎么个情况?”伍凡荣觉得,这救命稻草也要找理由离自己而去了,便低下头,慢慢的搬起了二十多公斤的风机,此时此刻,毕建国一定在某个角落里打喷嚏。七八月的天,不动都一身的汗,别说是干活了。
过了十几分钟,远处依稀走过来四五个人,旁边的是张金贵,旁边是林永贵和两个和伍凡荣几乎同时期来的同事。走到跟前,林永贵心平气和的问道“就你一个人吗?”
伍凡荣看向身后,苦涩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