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和尚在飘在云里雾里,凌蓉已经从地道回到了祖父的书房。祖父这个点不在家,其他人也不敢来祖父的书房,她蹑手蹑脚的从祖父的书房溜出来,贴着墙一溜烟跑到大门口。刚到大门口,门口的一个叫陈团子的小厮就拦下了她,说太太吩咐了,家里的姑娘不许随便出门。凌蓉也不计较,她本来也不是要出门,很快就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接着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上二小姐英姿飒爽的身影越来越近。
啊,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呢。
凌蓉站在门口探着脑袋,心想:“等会看你怎么哭!”
陈团子拉了一下凌蓉的衣服,道:“七娘你还是回去吧,被太太看到了要罚我们的!”凌蓉把探出去的脑袋缩回了,看着陈团子那张轻慢的脸,声音冷下去:“谁给你的胆子,敢拉扯我的衣服?你说我告到太太那里,太太会罚你还是罚我?”
陈团子一听,吓了一跳,这七姑娘平时软弱极了,任人欺辱都不敢吭一声,怎么从云云观回来,病了一场,就变得这么难伺候。听说因为凌蓉姑娘老太爷大发脾气,想起老太爷,小厮心里直打鼓。太太那倒不算什么,万一她不要脸非要闹到老太爷那里,自己可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七姑娘,这……这是误会。”陈团子赶紧道歉。
“吁——”说话间,凌婉的马已经停在门口了。“七娘那个贱丫头还没回来吧!”凌婉利索地跳下马,把缰绳递给另一个小厮,开心地说:“这条狗……”
话说了一半,一只脚刚踏过门槛,凌婉的脸色变了:“你……你怎么在这里?”
凌蓉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口,一双眼睛静静的盯着凌婉,好像要把凌婉钉在耻辱柱上。
凌婉瞪大眼睛,指着凌蓉的手还在颤抖,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凌蓉,又看看门口的小厮,大声吼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个小厮被问懵了,陈团子先回过神来,向凌婉行礼,回答道:“她不是和二小姐一起坐马车出门的么?”
“谁问你这个了?”凌婉扬起手里的马鞭抽过去,“我问你这个小贱人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团子身上的衣衫立刻被抽开了一道口子,带着血的肉翻出来。陈团子顾不上疼,委委屈屈的说:“小的……小的,没有看到七娘什么时候进的门。”
“你们两个眼瞎了吗?要你们何用?”又一鞭子抽过来。凌蓉退在一旁,怕被凌婉这个疯丫头抽到。
“是啊,是啊,小的真没看到,七娘说不准是学着花鱼……”另一个小厮赶紧推脱责任,暗示凌蓉是爬墙进来的。
凌蓉也不反驳,就算她从墙上翻进来,也一样赢了凌婉。凌蓉静静的看着凌婉,眸色清冷。你一心要害我替你母亲出气,别怪我不客气!
凌婉气恼极了,她实在想不明白,凌蓉是如何比自己早到家的。她自然不肯认输,把鞭子指向凌蓉:“小贱人,你作弊!”
“我怎么作弊了?难道我会飞?”凌蓉冷笑一声,“就算我会飞,也不是作弊。咱们可是写了凭据的。”
听到“凭据”二字,凌婉的脸都绿了,一颗心渐渐沉下去。这可是白纸黑字写下了的,怎么办?
给这个贱人当马骑,她还怎么做人?她还怎么立足静城的贵女圈?自己已经婚配,明年就要嫁过去,她这样如何在夫家抬起头来?想到这里,她脸上火辣辣的,像是燃烧着一把火。
被这个小贱人耍了!真是太丢人了。
凌婉气恨的瞪着凌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将手中的鞭子紧了又紧。
陈团子和另一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二小姐经常拿七娘出气,可是今天这个状况看起来怎么反了?两个人谁也不敢吭声,害怕惹恼了二小姐挨鞭子。
看着凌婉气恼又没办法的样子,凌蓉觉得一口恶气才出了。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报仇的 感觉,真爽!
“凌蓉,你卑鄙!你无耻!你给我下套子!”凌婉一双眼睛都气红了,眼泪马上要掉下来,声嘶力竭的骂起来。
“小婉,你做什么?”一个温柔又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凌蓉全身都僵住了,觉得全身上下连耳朵都绷紧了,血液也凝固了。
那是齐降的声音!
是齐降!
是他,是他对自己甜言蜜语。是他在大冉铁骑入城时,为了荣华富贵把自己送给了大冉国的太子;是他救了弟弟景元,又用景元逼迫自己在大冉皇宫给太子当间谍谋害其他皇子;是他最后杀了弟弟,是他……
当初自己就是被他这幅好皮囊给骗了。
“世子来了。”陈团子听到齐降的声音,脸上堆满了笑急急忙忙迎了过去。哎呦,总算来了个救星。
忠勇侯府的世子齐降和郑国公府的五小姐凌霄早已订婚。五小姐有体弱多病,尤其是心肺不好,一直养在凌家位于静城郊区的庄子上,那里空气好一些。两个人只见过一次,但齐降却凌家的常客。
齐家虽然世代在朝中当官,都是文职。齐家的忠勇侯爵位是承袭下来了,齐家的先祖曾替遇刺的高祖皇帝挡过一刀。后来齐家的繁盛一直绵延,却不是因为齐家能征善战,而是靠齐家在政坛上的长袖善舞,齐降的姑姑也是承乾帝的妃子,不过承乾帝遇难,齐家迅速的站到了蔺太后和摄政王一边。和先祖喜欢舞文弄墨不同,齐降却好武,并拜在镇国公门下,算是镇国公的亲传弟子。镇国公虽然已经致仕,大庆安稳后,也并不愿意家中儿孙从军。但到底是有曾着赫赫威名的镇远大将军,镇国公领军时极其威风,凌威军威名远播,六纛双旌,铁衣过万,振臂一呼,天下兵马齐响,谁不敬仰?
所以镇国公府也是热闹的,府里常有钦慕者前来请教,朝中大将也有,江湖侠客也有,凌蓉听说他们和祖父在书房论纵横,谈兵阵。但要说祖父真正的弟子,就只有齐降。祖父说,齐降有天分,兵法战术过目不忘,行军布阵一讲就懂。两个人经常在书房聊得不亦乐乎,齐降一来,祖父爽朗的笑声就经常响起。
凌蓉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齐降的,反正就是被他迷住了。经常偷偷跑到祖父的屋子外溜达,渴望能碰上齐降。
凌蓉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整个人都是麻的。她就傻乎乎的站在门口,怔怔的看着齐降。
齐降穿着天蓝色宽袖长衣,身量修长,五官精致,十分除尘。一双眼睛温润似水,任哪个女子看了都会动容几分。偏偏凌蓉知道,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后面,藏着怎样一颗险恶的心!
齐降原来这么年轻啊!自己都忘了。上一世,自己被困在偌大的皇宫,见齐降的面就少的可怜了。她只知道大冉铁骑攻打静城的时候,年过七旬的祖父率领凌家上下一百八十三人守城抗敌,但是二叔却背叛凌家开了城门,祖父自尽了,祖父的头是齐降亲自砍下来的。凌蓉进宫一年后,从一名普通宫女被升为皇上的贴身侍女,掌宫中制诰。那一年的腊月,大庆最后一支叛军被击灭,出了偏安一隅的安西王,大冉也算是一统中原了,齐降带领的军队手刃敌军三千人,龙颜大悦,皇上召齐降进宫领赏,破例许他着铠甲带军刀入朝廷。他带着飞碟帽,身穿“山”字纹铠甲,手提一把缀满宝石的昆吾宝刀,意气风发。凌蓉站在皇上身边,沉沉的目光盯着齐降手中的宝刀,心想,祖父的头是不是由那把昆吾刀砍下来的?
怎么忍心啊?人都自尽了,他都不给留个全尸。
怎么忍心啊?叛军里还有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他啊他,就是这么狠心。他行军布阵的本事,是祖父手把手教的呢!
凌蓉的心疼的厉害,但她神色平静的替皇帝宣读圣旨,奖赏齐降的英勇无畏。
后来皇家御宴上也见过他,他穿着锦衣华服,依然英俊洒脱,娶了大冉的一位郡主,还封了冠军侯。
那个时候,凌蓉心都死了,齐降虽然不同她见面,但命令都是通过齐云下的,她无论怎么不情愿都得听着。弟弟的命捏在齐降手里。
她不知道命运是怎么走的,走着走着,自己就没有了路,只能当别人的垫脚石。
可怜啊,都怪自己有眼无珠。
“齐降哥,这个贱人她欺负我!”凌婉好像看到救星一样,抓住齐降的手臂,满脸的委屈。
凌婉见凌蓉怔怔的不说话,她心下窃喜。凌蓉经常偷偷看齐降,凌府谁不知道呢。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还想觊觎五妹的未婚夫,大庆的世子,是她一个野丫头高攀的上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她喜欢齐降正好,齐降肯定向着自己,让齐降说两句,她也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凌蓉姑娘,又见面了。”齐降微微的弯腰行礼,目光那么温柔,好像一泓清澈的潭水,让人忍不住沉沦。
可是,现在的凌蓉,已经不吃这一套了。凌蓉不知道说什么,脑袋一片空白,目光呆呆的,抄在背后的双手绞来绞去,手指甲都把手抠破了,她浑然不觉。
她以为,再见齐降,会冲过去把他碎尸万段,会一口一口把他的肉咬下来,会在他身上砍一百刀……然而再见齐降,她傻了,木在那里不动,身子摇摇晃晃好像要倒下去了。
齐降知道这个小姑娘对自己的心思,以为自己主动打招呼让她受宠若惊,便得意的笑了。之前他经常露出这种笑,就是把女孩子拿捏的死死的,得意的笑。可是当初凌蓉眼瞎了,以为那是齐降喜欢她!
凌婉叽里呱啦的和齐降说事情的原委,齐降带着温柔的微笑静静的听着,偶尔看自己一眼,也是含笑的,但那笑只在眼皮,不在眼睛里。那一刻,凌蓉总觉得齐降看自己的目光不对,那不是喜欢,好像带着审视和揣摩。但是她还没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凌婉的叙述当然是隐瞒实情,把凌蓉形容成一个不折手段的下作女人,设计让自己这么一个闺阁大小姐给她当马骑。
凌蓉根本没有听到凌婉说什么,她看起来依然呆呆的。
齐降听完凌婉是叙述,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道:“凌蓉姑娘,你们姐妹玩乐的事,按道理我不该插手。不过这件事,不仅仅关系到凌婉姑娘的名声,也关系到凌蓉姑娘的名声。凌蓉姑娘刚来静城没多久,国公爷已经把你认下了,你这样做有失偏颇。”
是啊,这是看起来是劝解,其实是威胁。自己做出这样恶事,在凌家还怎么立足,在静城还怎么混下去。
明明输的人是凌婉啊!
真是不讲道理。
齐降柔情款款的目光停留在凌蓉身上,换做在以前,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可是现在凌蓉知道,这个男人温柔的目光下是一肚子坏水。他以为自己是万人迷呢,对凌家每个姐妹都温柔有礼,尤其是之前凌蓉见了齐降,又是忐忑又是害羞又是欢喜,别说齐降,就是凌家大门口的蹲着的猫都能发现凌蓉怀春了。齐降就是利用这一点,借着爱的名义,做尽了各种肮脏的丑事。 他一次又一次的把凌蓉垫在脚下,他自己一步步往上走。
齐降身着气质华贵,身姿挺拔,面色如玉,目光如水,眉目如星,矜贵又温柔……怎么看都是好看的,可是现在凌蓉面对这张脸却一阵恶心。
“我不想要什么名声,二小姐应当愿赌服输。”凌蓉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的想起,冷的好像从遥远的过去传来:“世子问问二小姐,我若输了,是不是也得去青竹苑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