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非一不想和个老头儿计较,转身便走了。
老头手摇蒲扇,脖子一伸,对着路非一背影啐了一口,“失心疯了吧?也不瞧瞧自己长啥德行,还修士!修你······”
老人的话戛然而止,路非一没做他想,仍继续往前。
可随之,身后却传来一阵叮咚咙踢东西的声音。
“喂,老不死的,钱呢。”一个尖细又流里流气的声音传来。
路非一忍不住回头,就见一个七尺多高,穿着银色织金长袍的佩剑修士,左脚踩着倒地的桌子腿,右手从红泥火炉上拎起烧沸的铜壶,往桌上的白瓷碗里倒茶。
滚烫的水冒着白气从铜壶嘴里流出,一溜儿落到碗里,茶香扑鼻而来。
“梁三儿!”
旁边摆摊的山人见那修士是管理当地的仙门梁家的亲戚梁三儿,一个个惊恐地纷纷收拾起摊子。
有的连东西也不要,拉着孩子就跑进了门。
卖茶老头儿脸色青白,缩着肩膀,对梁三儿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梁大爷,您行行好,前几日我老娘病了,没余钱了,您再、再缓两天。”
“管你老爹还是老娘,老子就要钱,要不,”梁三儿喝完一碗茶,哐当将茶碗扔在桌上,大拇指在嘴角一抹,斜眼朝老头儿身后贴着“平安顺意”的门望去,“听说你有个闺女······”
老头儿吸了口冷气,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手伸进胸口,躬腰把所有的文钱双手递到梁三儿手里,“给您,都给您。”
梁三儿瞟了眼,手腕一转,剑尖向上打在老头儿脸颊。
老头儿一哆嗦,手上文钱唰啦啦掉落在地上。他见梁三儿格瞪起眼珠子,双腿发软噗通跪在了地上。
“梁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人计较。”老头儿双手按地,对着梁三儿磕起头来。
梁三儿抬脚踩在老头儿脑袋上,“老东西,少tm废话,今天不把你闺女送到大爷·····呜呜。”
突然,一个大馒头被满满当当塞进了梁三儿嘴里。
梁三儿本能地伸手去拿,可馒头却跟长在嘴里似的,怎么都拿不下来。
梁三儿向周围打量,却不见任何人。他呼哧呼哧喘着气,猛地拔出剑,对着老头儿胸口刺去。
咚,一颗石子打到剑上,剑从中断了两截,嘴里馒头也飞了出去。
梁三儿瞪眼朝石子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穿着青竹布衫,长得格外清秀的少年坐在柳树枝丫上。
梁三儿牙齿咬得咯吱响,挥舞着手里的剑向路非一冲去,“哪里蹦出来的二傻子,敢管大爷的事儿。”
老头儿见梁三儿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双手抱着头,躲到泥炉后面。
路非一捏碎一枚续灵符,手上柳枝当即游蛇般,缠住梁三儿断剑,甩到对面房顶。
“操你大爷的。”梁三儿握紧双拳,怒吼着,“臭小子,你知道大爷是谁吗?大爷是梁家庄的。”
路非一闪身避开梁三儿拳头,“梁家庄乃钱塘江氏下属,却不顾宗主江广陵要求,肆意欺压山人,你还有理了?”
路非一手里柳枝在梁三儿膝盖划过,梁三儿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他刚要起来,头顶却被重力压在地上。
“你,你到底是谁?”梁三儿额头冒出的冷汗打湿脸上灰尘,化成泥水顺着脸颊流到脖颈。
路非一用柳条将梁三儿双手反捆在身后,拎起来与他面对站着,“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送你去小楼春雨接受宗法处置。”
“小楼春雨?”
小楼春雨乃是钱塘江氏宗主江广陵仙府所在。梁三儿倒吸一口冷气,汗水流得更凶,整张脸污浊不堪。
他再一看路非一身姿笔直,模样清隽中透着英气,脑中忽地一闪,上下牙打颤发出“哒哒”声响,“你,不,您,您是江公子?”
“谁告诉你我是?······”
路非一话还没说完,梁三儿双膝一弯,噗通跪下,双手合十对着路非一叩拜,“江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饶小人一次吧,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路非一心想:既然江白雪名号有这威力,不如借此吓他一吓,让他以后再不敢随意欺辱山人。
于是右手臂背在身后,停止脊背,对梁三儿晓以大义,“记住了?”
“记住了记住了。”梁三儿连声保证。
“跟我保证没用,”路非一望向火炉边,见老头抬起胳膊肘,小心地朝这边打量,便拔高音量,“你得跟人家保证。”
“是是。”梁三儿也不起来,双膝跪着,费力挪到老头面前,弯腰磕头,“老爹,给您谢罪了。”
老头儿越过梁三儿走到路非一面前,二话不说就跪下磕头。
路非一吓了一跳,连忙扶住老头胳膊,将人搀起来,“老人家,不可如此。”
老头儿半弯着要,还没开口,老脸先臊得通红,“江公子,您,喝茶,半文一壶,哦,不,不要钱,您喝不要钱。”
老头儿转身,双手捧着茶壶回来。
“那我不和他一样了。”路非一接过茶壶,自斟自饮一碗茶,放下半文钱,随即又拿出十文钱,放在老头儿手上,“这是给您母亲看病的。”
“多谢江公子。”两行热泪从老头儿浑浊的双眼流下来,“我日后再不敢狗眼看······”
路非一摆摆手,大步朝前走去。
老头儿抬起手臂,擦擦眼角泪水,对着路非一背影深深一拜。
梁三儿见路非一走远了,顾不得解开手上束缚,拔腿就朝东跑去。
闭门不出的山人听门外没了动静,纷纷打开大门,向老头儿打听情况。
“江公子这么俊。”
“本事也高,看他脚步多沉稳。”
“没想到,江公子这么简朴。”
“穿布衣都那么好看,果然是白雪明霜不染尘啊。”
听着越来越离谱的夸赞,路非一脸臊热得很,赶紧跑了。
他买了些菜种,想着做续灵符的玉没多少了,便往玉器走去,快到的时候,却被一茶楼里的说书人声音吸引了脚步。
“仙盟建立后,洛阳金氏盟主为维护秩序,派心腹到各地驻扎,两千多年,渐渐成了如今的九大世家,钱塘江氏、临淄金氏、郢都萧氏、雍州秦氏······”
茶楼里十几张座位座无虚席,伙计举着托盘边给客人上茶,便招呼新进来的人。
路非一舍不得花钱,又恐站在门口惹人笑话,便往廊檐边走,谁知却已有一个姑娘蹲在那里啃鸡爪子。
路非一没好意思打扰人家,走下阶梯,站到了街边。
从人群缝隙,看到一六十多岁的老者,身穿长衫,手上拿着折扇,捻着胡子说得嘴角起白沫。
“这些年,有些世家发展壮大,便不把仙盟金氏看在眼里,不守礼、不尊规、不参加盟会,四处扩张,大有取而代之的架势。”
“那金擅仁仗着灵力高强,多次联合浦阳蔡氏、幽州赵氏会盟,还训练幼童练习邪门歪道,我们今日要说的,便是其中之一——妖女金闪闪。”
紧接着,说书人便将金闪闪奸淫掳掠事迹一一罗列,什么挖人心肝下酒,用人头盖骨种蛊,强抢民男采阳补阴,等等等等。
路非一听着听着,越发觉得这说书人胡编乱造得太夸张,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怎么可能这么凶悍。
他左脚尖点地,晃动脚腕缓解脚底酸痛,忽然却发现人群纷纷扭头,朝他看过来。
“怎么了?”他小声问道。
“那你说,怎么不可能?”
说书人略带愤怒的声音传入耳中,路非一扭头,就见说书人将手中折扇拍在桌上,嘴角的白沫随着肌肉颤动飞了出来。
路非一这才发现自己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他搓搓鼻尖,不好意思地干笑起来,刚要走,却发现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竟不知何时走进了门里。
“你是为妖女鸣不平?”
“没,没。”路非一摆动双手,对着说书人讪讪一笑,“我只是觉得一个花样年华的小姑娘,不可能那么坏。”
“花样年华,小子,你我看你是想女人想疯了,为妖女说话。”老者道。
有人道:“你找妖女去试试,她若没吸干你骨髓再回来告诉我们她是好人。”
路非一脸孔泛红,又不想与他们争辩,低头朝外走去。
人群哄然大笑。
说书人端起紫砂壶,就着壶嘴喝了口茶,抹掉嘴角白沫,又绘声绘色讲了起来。
路非一走到门口,蹲在东边啃鸡爪子的姑娘抬起头,一双秀美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侧脸。
路非一隐约觉得有人在看自己,正要看过去,面前却呼啦涌来一群人,挡住他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