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春雨,清晨时分,朝阳刚冒出个头,整个牛头山笼罩在薄薄的雾气之中。
半山腰上一株十余米高的樟树,成群鸟雀在嫩绿丛中栖息。
忽然,一声怒吼,打破了潮湿的静谧。
“兔崽子,你去不去?!”
一声怒吼,惊起无数鸟雀。
牛头山山主钱满仓站在树下,他个子不高,但声势很足,左手叉腰,右手一把抓住要往树上爬的人脚腕,用力向下一拉。
那人低头见钱满仓动了怒,更坚定了不能下去。他朝钱满仓微微一笑,脚腕上突然冒出一圈刺。
钱满仓“哎呦”吃痛放手。
那人身子向上一耸,双手攀着树干,身子晃悠几下,一个打挺,跃到三米多高的树枝上。
他双臂搂住树干,朝下吐吐舌头,“不去,打死都不去!听那群老头子放屁,不如在家种白菜。”
“卖菜那点儿灵气,够你活几天的?还是找个仙门世家小姐让他养你靠谱。”钱满仓细白的手抚摸着粗粝的树干,循循善诱道,“非一,听话,师父都是为你好。”
混元大陆有两类人,一类修士,一类山人。皆靠灵气系命。
修士通过修炼产生灵气,进而蕴藉成灵丹,升级后最高可达到十二级,灵丹等级越高,寿命越长。
山人因身份低贱不能修炼,靠为修士劳作换取灵气,如果不按时吸入灵气,生命不过十天。
钱满仓十几年前云游时发现路非一,见他小小年纪,便已蕴藉出灵丹核,以为遇到了修炼奇才,将他收为徒弟。
可后来却发现他内里的“灵丹核”是有人强行注入了大量灵气而成,并非真的。
好在钱满仓也不在乎什么修士、山人之分,仍旧将路非一留在牛头山,自己用灵气供养他。
只是孩子大了,总要为日后做考虑。
红日喷薄而出,柔光透过层层枝叶落在路非一脸上,更加的眉清目秀。
他双臂搭在脑后躺倒,右腿瞧着二郎腿,瞧着一只只飞远的鸟雀,断然地道:“真要为我好,就该师父你去找个世家倒插门,长长久久地养着我。哦,我看那个仙子剑,苏婉宁就不错。”
“死小孩!”钱满仓抬腿踹了下树,差点儿将路非一颠下来。
可仍不解恨,随手摘下一片翠叶,注入灵气。
碧叶瞬间变成脸盆大小,外端的齿痕坚硬锋利,打着旋朝路非一屁股飞去。
路非一暗叫不好,正要想法躲开,那叶子却被一颗石子击中,轻飘飘落在的地上。
“师父。”
一个沉稳的女声响起。
“师妹,”路非一转脸变了副模样,一手抱着树干,一手伸向前方,撕心裂肺地用哭腔道,“黑玛,救我,师父要杀我。”
黑玛十五六岁的年纪,比钱满仓高出大半个头,身上穿着黑色长袍,除了辫稍一串红珊瑚珠子,并无过多装饰。
她上前拦住咬牙切齿的钱满仓,温柔劝慰,“师父,不要逼师兄了,他不想去就算了。”
钱塘江氏年会,年轻貌美的仙子多,但挑剔多事的修士更多。去年路非一屡次遭到嘲笑作弄,虽然最后宗主江广陵主持公道,但对方难免怀恨在心,再生事端。
估计钱满仓也想到此处,便有放弃的打算。
谁知,路非一仗着有黑玛做帮手,便肆无忌惮起来,“你再逼我,我就怂恿黑玛也不去,让你粪堆上栽桩子——臭光棍一个,好好丢丢人。”
钱满仓柳眉倒竖,“咔嚓”折断一条拇指粗的樟树枝,蹦起来对着路非一抽打,“我是臭光棍,你是臭光棍的徒弟,臭臭光棍!”
路非一从这枝蹦到那枝,嘻嘻笑着,“我才不臭,顶多废柴了些。”
正忘乎所以间,底下传来黑玛平静的声音。
“师兄。”
“啊?怎么了?师妹?”路非一双腿屈膝抬到胸前,手攀着树枝猴子似的前后晃悠。
“我说过,你再这样说自己······”黑玛没有说下去,抬眼与路非一对视,紧抿的唇角带着警告之意。
路非一陡然停住了动作,放下脚,恭敬地朝黑玛抱拳作揖,“好师妹,师兄,说着玩呢,不,口误,口误。”
说着,扬起手,啪啪地在自己脸上打了两巴掌,咧嘴嘿嘿傻笑,期望能得到黑玛谅解,“够吗?不够我再打。”
“乖儿,不要放过他,他就是故意的。”钱满仓添油加醋道。
路非一朝钱满仓比划个“闭嘴”,刚要再向求饶,便见黑玛屈指朝他屁股下边的树枝弹了一下。
随着“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树枝从根部生生断裂,露出参差不齐白芯。
“来真的。”
路非一摒足灵气向上蹿,手指还没沾到树枝,人就不能动了。
“好师妹······”
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什么东西缠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拽了下来。
很不巧,落地处正堆着一堆石子。
石子有几颗很尖,一下刺破他身上布衫,直往某幽密细嫩之处扎去。
“娘嘞!”路非一收紧臀部,双手撑地跳了起来。
“黑玛,你也太狠了吧?”路非一手指黑玛,气的嘴角抽动,“小心江大公子被你吓跑。”
江大公子正是钱塘江氏少宗主江白雪。
与路非一的遭遇不同,去年黑玛在江氏年会出尽风头,不仅在年轻子弟中拔得头筹,还获得宗主江广陵青眼,有意撮合她与独子江白雪。
江白雪英俊潇洒、翩翩有礼,几乎所有江氏仙子都为他着迷,一向木讷的黑玛也不例外。
但小女儿情怀,是不能当面拆穿的。
黑玛脸上挂不住,“哼”一声,手上施了几分力,拍在路非一后背。
路非一本就没站稳,这一拍,更是向风筝似的飞了两三米高,落地时又恰好落在他昨天刚收集起来,准备当白菜肥料的野牛粪上。
他只来得及捂住脸,尽管如此,那股骚臭的气味儿还是源源不断往鼻子里涌。
“哈哈哈。”
钱满仓抓着黑玛,御剑飞在半空,贱兮兮地笑着,“臭成这样,你想去我都不带你去。黑玛,跟师父走,让他自己吃粪吧。”
路非一权衡利弊,用后滚翻姿势滚出牛粪区,扯下满是牛粪的外衣,轮了几圈对着半空的钱满仓扔去。
“还敢挑衅。”钱满仓屈指一弹,一颗颗空气弹嗖地飞向路非一。
路非一调动身体里不多的灵气,踮着脚左一蹦右一跳躲避。
黑玛低头见路非一双手捂着下面,巴掌大的小脸像风干的桔子,心有不忍,想要下去看看。
钱满仓手臂挡在黑玛身前,“别理他,装的。”
“可是,师兄叫得好大声,呻吟得好痛苦。”
“要死了。”钱满仓“呸呸”朝下啐了两口,大声道,“再敢乱教你师妹,看我不卸了你三条腿。”
“老家伙,你是不是不行了,怎么能打我这里?”路非一梗着脖子冲钱满仓喊。
然而两人早已飞远,只有片片白云在湛蓝天中缭绕。
这一静下来,身上的味道更大。
路非一受不住,跑到山顶湖边单独砌出来的小水池里,拿着牛毛鬃刷子上上下下刷了三遍。
阳春三月,山顶芳草萋萋,湖水蒸腾出大量白气,雾蒙蒙的。
他举起双手,看着平滑的无一丝波动的掌心,突然“啊”地喊了出来。
声音响彻云霄,在苍山碧水间穿梭环绕。
过了许久,路非一才停止下来,心里的不平之气也被再一次压抑下去。
他回到山腰,回屋换上干净衣裳,给刚发芽的白菜、萝卜浇完水,打算下山去买些东西。
他从百宝袋取出一匹纸马,将一枚翠绿玉环里的灵气悉数输入。
纸马获得灵气,霎时幻化成一匹体格健壮的宝马,浑身的白色长毛在日光下熠熠发亮。
路非一打开识路仪,挂在马脖子上。
白马嘶鸣一声,扬蹄向山下奔去。
这天刚好是集市,人来人往,格外热闹。
路非一收好纸马,抬头看前方大柳树下有一茶水铺,觉得有些口渴,赶紧走了过去。
“老伯,来碗茶。”
花白头发的老头儿正坐在炉前煮茶,斜眼一瞟路非一,见他一身粗布衫,又没佩剑,拿起蒲扇扇火,“先给钱,一碗一文。”
“不对啊。”路非一手向旁边指。
柳树枝上垂下一白色条幅,清清楚楚地写着黑色大字——茶水半文一壶。
老头儿放下蒲扇,“爱喝不喝,山人就这价。”
“谁说我是山人。”路非一道。
“呦呵,修士?”老头短粗的眉毛一扬,阴阳怪气地道,“要真如此,拿出剑来,茶水免费,老头子还叫您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