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慢悠悠地将手伸进刘金贵宽松的袖子里面,两人一通比划。
刘金贵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欣喜,逐渐变成了为难。
抽手之后他看着老胡道:“胡老板,您这也忒小气了些,这些东西都是我祖传的宝贝,您看能不能往上抬抬。”
老胡抽完最后一口,抖落着烟杆里的烟灰对刘金贵说道:“我这里就是这个价,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找别人,不过兜了一圈再回来我这里,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刘金贵咂了咂嘴,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哎,那行,第一次和胡老板做生意,权当开路交友,认了胡老板这朋友。”
老胡朝着老窑挥了挥烟杆道:“验货,给钱。”
老窑走到刘金贵身边,一一验完刘金贵包里的东西,确认没问题之后,给付了价钱。
钱货倒手,刘金贵也很快离去了,此时老胡又续了一杆烟,嘴里骂了一句:“妈的都是人精,没一句真话。”
我在边上一直看着他们交易,此时才能说上一句话。
我看着老胡道:“这刘金贵看上去挺实诚一人。”
老胡忽然呛了一下,随即竟然笑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他笑,他这样的人还会笑呢。
老胡缓了一口气转头看着我道:“你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山东地面上最大的走货黑市,龙潭虎穴啊,能找到这里来的哪个身上没点秘密,画龙画虎难画骨,你小子还有的学呢。”
我听着老胡的话,有些迷糊,也觉得有些道理。
我看着老胡还是问出了心底的那点疑虑:“老胡你说的路子,不会就是走货吧,这走货是什么讲究?”
老胡放下抽了一半的烟,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地看着我道:“今儿带你来这里,本不是为了刚刚这几件破烂玩意儿,正好你问起,那我就给你好好说说。
走货!在咱们这儿是黑话,说的就是倒腾古董交易,不管你是地面上的东西还是地下的东西,只要是倒腾都算走货。
黑货!也是黑话,不是说来路不正的货,说实话金珠玉撵哪件古物不曾沾血,黑货讲的是路子,说的是把古物走私给海外人的事。
这在行当之中乃是大忌,就像孙启强就是因为走黑货,把自己逼得走投无路了,最后只能到了我这里。
鬼司,说的是条子一类的人,以后遇见能避则避,不能避就贿,不能贿就宰了。
虽然宰了是有些麻烦,说不定还会牵出些大案来,不过只要做得干净利落,倒也无妨。
除了这些外还有一些细节上的小规矩、黑话。
就比如说这地下走货的人,有明确的分工。
开棺摸金,走风散土,识物走货,各司其职,皆用黑话往来。
这些东西你以后可以慢慢学,我都会一一教你。”
我听了老胡的话之后,感觉脑子里一瞬间增加了许多新的东西,就像是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但这些东西与我所学的东西又有些马牛不相及,心中不免有些烦躁。
老胡这时候瞅了我一眼,面色缓和的道:“有什么问题没得?”
我有些烦躁地对老胡说道:“我不干!”
老胡重新拿起那根龙嘴烟杆,狠狠地抽了最后一点锅巴。
升腾的烟雾遮住了他半张脸,另外半张隐隐间阴沉得吓人。
良久之后烟雾中才传来老胡冷了七分的话音:“为什么,是瞧不上这行当,还是瞧不上我。”
我摇头道:“都不是,我曾祖父教我,一手掌心一手掌印,仰观天星,俯察地脉,为生民计……”
啪!
我话音未完,老胡直接一烟杆甩到了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直袭脑门,我捂着脸缓了半晌站起身来冲着老胡吼道:“你干什么?”。
老胡冷着脸看着我说道:“给你长长记性,说空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再次冲着他吼道:“我没有说空话。”
老胡又点上一支烟,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望古巷熙攘的人流和远处起伏的山脉廓影背对着我说道:“那你告诉我,你现在怎么仰观天星,俯察地脉,怎么守护王朝气运,怎么为生民计?”
我被他问得一时语塞,只能强辩道:“当然是以天官里面所传的寻龙术了。”
老胡背对着我,看不见他脸上是何种表情。
只能听出他声音也是有些不太稳定:“哼,不是我瞧不起你,就你现在,别说为生民计,为自己计都难。”
我被他这句话直接戳到了心里,顿时掀了饭碗对他说道:“你也不用这么埋汰我,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就不信真出了你这座庙门,我还真能饿死了。”
我怒气填膺的说完这句话之后,站起身就走。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老胡一声带着颤音的怒吼:“站住,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别人有这个机会,你没有。告诉你以后别老是曾祖父曾祖父的,老头已经死了!”
老胡说到“老头已经死了”这几个字时,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缓了缓之后他方才继续说道:“看来让你杀这几天的鱼是白杀了,滚去马场喂马打井吧。”
我争锋相对地说道:“我不去!”
老胡哼了一声道:“这可由不得你,你以为我这里是青楼窑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记住从今以后我就是主,你的吃喝拉撒甚至是生死都是我说了算。”
我气不过他,抬脚就走。
还没下楼就被几个人生生架住,然后又被老窑强行塞进了车里。
车子在望古巷转了几圈,向着城外驶去。
约摸两个多小时左右,车子在一座陌生的山脚停了下来。
我也被人生生从车上给拽了下来。
从车上下来的老窑还是一脸和善的模样斥退了那几个人
随后指着山脚下那一片广阔的土地对我说道:“小哥,前面就是马场了,还有段山路,我陪你走过去。”
老窑说完先一步下了山路,我只能紧跟上了他。
山路并不平缓,弯曲坎坷,两旁荒草齐腰。
老窑走着走着开口说道:“小哥,其实今天你不应该和东家生气的。”
我怒气未消地对老窑说道:“我没有和他生气,是她先生的气。”
老窑笑了笑对我说道:“不管谁先谁后,都不应该,你想想东家为什么安排你去杀鱼,又安排你去给孙启强送箱子,带你上望古巷又是为啥,说实话,我在东家身边几十年,未见东家对人如此过。”
我有些迷糊的思索了一下,拍了拍后脑勺对老窑说道:“还是不太明白,也就是给他当差干活呗。”
老窑苦笑了一下,随即忽然说了句上下不接的话:“东家无后啊。”
这话老窑说得上下不接,我也没有在意听,反倒是问起老窑道:“老窑你知道老胡和我曾祖父的事情吗?”
老窑摇了摇头说道:“不知,只曾听闻东家念起,有个人与他有恩,大概可能就是你曾祖父吧。”
我顿觉有些索然无趣。
两人说着说着,山路也到了尽头,两步之外便是马场栅栏。
老窑走到这里之后不再往前走,他眺眼望了望马场,回头看着我。
然后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对我说道:“小哥,东家让我带话给你,好玉要琢,心志要砺,在马场把事情都想通了再回去,想不通就不要回去了。”
我一把拉住老窑说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老窑抽开手看着我说道:“你若能从这里回去,到时我都得改口了,”
我在马场栅栏外一直蹲到看着老窑的车离去,也没想明白。
“嗨,干啥嘞!”
还没等我怎么往深处想呢,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炸雷也似的呼喝。
我麻溜的起身,回头一看,是个彪形汉子。
脸蛋肥圆,一脸的络腮胡子虬乱冗杂,环眼浓眉。
左边颧骨处有一处醒目的三棱刀疤,膀阔腰圆,虎背生风。
我有些犯怵地看着他道:“我是来干活的。”
他浓眉一皱,用一口浓浓的东北土渣子话高声吼道:“干活的你跑外面做啥嘞,赶紧滴去把那几百号马蹄给剪了,磨磨蹭蹭还吃饭不吃。”
说完之后他直接给我扔了一把马蹄钳过来。
我捡起马蹄钳从栅栏后拐进去,一眼望不到头的马棚子,最少也是万起码的数量。
离我近一点的地方停着两辆卡车,车上的草料堆得小山似的,远处的草料垛都要日天了。
我提着马蹄钳走进最近的一个棚厩,棚厩里就三匹马,。
一红一黑一白。
我撩起那白马的后蹄子就放到马凳上,刚提起钳子它就直接给了我一脚。
这一脚干脸上了,踢得我五晕八素,捂着脸顿时蹲在了地上。
鲜血从指缝中浸了出来,黏糊黏糊的。
刚才那汉子从门口路过,瞅着眼睛往里瞥了一眼,高声大骂了几句,提着料桶去了。
我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方才站起身来。
千里迢迢来山东,处处不尽人意,本来心中就窝着气,到这里还被这畜生给欺负了。
我意气难平的操起地上的马蹄钳照着白马屁股上就是狠狠的一下。
白马吃痛,蹬着两条前蹄朝我踢来。
我往边上一让,那一黑一红两匹马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别的,双双咬住了我的衣服。
我也不管打到哪里,反手两钳子就甩了过去。
这下倒好,三匹马同时受惊,撞开厩门,撒着蹄子奔了出去。
旁边棚厩里的那些马听到三马撒蹄高吭,皆一股脑的撞开厩门奔了出来。
一时间万马奔腾,气势壮阔。
马场上很快响起了急促的警鸣声。
大喇叭里有个厚重的嗓音一直在吼着:“我日,还没到放马的时间,谁他吗把马放出来了。”
我知道我惹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