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望去,似乎是隔壁邻居。
他在路灯下,穿着件黑色紧身健身服,肩膀上缠着两圈反光带,正原地高抬腿热身,笑着向唐启灿挥手:“那么晚了这是干什么去?”
唐启灿顺手将水果刀收入袖中:“出去买点东西。”
谭续苼的大砍刀实在无处可藏,只好去削花坛,装作是修剪枝叶。
邻居笑脸不变,像是画上去似的:“哦,这样啊,还以为你们是想去杀人呢。”
谭续苼一刀削歪了,无辜绿植成了第一位刀下亡魂。
唐启灿尽量保持面色不变:“不是的,叔叔。”
“你之前不都是叫我家华叔的吗?怎么还生分了?”
唐启灿移开眼神:“家华叔。”
王家华绑在胳膊上的手机亮屏,他按掉电话,饶有兴趣道:“那个是你新买的媳妇?”
询问的语气很自然,就如同谭续苼只是一件新置办的家具。
唐启灿不着痕迹的蹙眉:“是朋友。”
王家华嘬着嘴,呵笑一声,身体转向大路路面:“好...吧,那你去买东西吧,先不说喽,我要去夜跑了。”
他话说完,头才转过去,与身子保持同一方向,而后慢跑离开。
谭续苼缩着脖子,余光乱扫:“走了吗走了吗?”
唐启灿盯着他背影没入林中,嗯了一声。
家里没动静,应该没人注意到这小小插曲,谭续苼松了口气:“呼...那我们快走吧。”
饭桌上唐启灿打听过那肥壮大汉家的位置,有点绕,但不算很远,大概二十分钟脚程。
两人警惕着四周全速前进,从树林缝隙穿过的月光织成密网,间或勾勒出他们的身形,如两尾游动在零碎光柱中的小鱼。
路上有不少鲸鱼形状的路标,似乎具有观赏用途,都经过特殊设计,每一个都不相同。
脚踩着鹅卵石小路,谭续苼顶着零碎月光抬头,搓着胳膊:“外面好冷啊,你有没有感觉到?”
唐启灿紧盯前路,越靠近越紧张,呼吸急促起来,没能听到她的问话。
前方有一个大弯向右拐去,如果唐启灿没记错,那女人说过这个弯是为了引导游客去沿海步道观赏,是对赶路没有意义的弯折。
他在道路弯曲处停下,树林并不密集,但朝深暗处看去,却是一股股冷气缠上来,让人忍不住震颤。
如果直接从这里穿过去的话......
“那是什么?”
谭续苼几步走上来,和他并肩,看向小路弯折的方向:“那边是两个人吗?”
越过矮灌木,能依稀看见伫立在海岸边的废弃灯塔,底部不远处似乎有人。
穿过黑魆魆的树林风险太大,若碰着无法解决的危险,得不偿失。
唐启灿最终还是选择走在规划出来的小路上:“走,过去看看。”
沿着弯曲小路缓步走过去,已突出树林区域,视野开阔。光线并不充足,但物件轮廓瞧着还算清晰,能辨认个大概。
寒气褪去,能听见海潮拍岸,与隐隐约约的鲸鱼鸣叫。
两人矮身藏于灌木后,拉近与灯塔的距离。
灯塔下有两个男人,身上是一样的黄色短袖,背面印着愿望面包店的标识。
他们跪立在地,双手向前伸开,似要拥抱那灯塔,但最终只是将头连手都低下去,坚定贴在地上,向灯塔虔诚朝拜:“妈妈,妈妈!”
谭续苼用手指压弯灌木:“他们管那个灯塔叫妈妈?”
灯塔大约十米高,外壳老朽,覆着一层厚实黑污。长年累月的海风吹拂与海鸟踩踏让它看起来破败不堪。
唐启灿摩挲着水果刀刀柄:“还是先走吧。”
他心急如焚,外头依然冷,额上却冒出细汗。
放下那丛枝丫,谭续苼跟在他身后,又一头扎入树林中。
接下来这段路还算顺利,再没有突然冒出什么来打搅,两人一路行到小路尽头,同样遮蔽在绿植中的宅子露出森白一角。
心跳呼吸都急促起来,唐启灿双眼圆睁,原本柔和的面容都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出僵硬。
月色浓稠,在叶影摇波下,那双眼有着动物临死前挣扎不休的凶烈。
他的视线沿着黝黑窗户到通往后院的小路,压低嗓音:“屋里好像没有开灯,从后院进去吧,还不知道情况,要不然你在原地等我?”
谭续苼揪了片树叶擦拭刀锋:“快别说了,我跟着你。”
唐启灿于是不再说什么,握紧刀柄,手心后背出了汗,猫着腰溜去墙根,踮脚往屋后绕。
后院还算宽敞,没有灯光,地上丛生着杂草,边缘堆着健身工具,差不多都锈蚀了,一棵老松树倚在院墙边,长的崎岖歪扭。
往左一步有条木质走廊,嵌着一块通往客厅的玻璃门。
唐启灿深深喘息着,脚尖极轻的点上走廊,手指在地上摸索,慢速靠近玻璃门边缘。
到达之后,他贴在墙壁上,试图听见什么声音。
屋里寂静异常,一点声音都没有。
唐启灿死咬下唇,额上汗水沿着脸颊蜿蜒下落,心脏砰砰直跳。
不管屋里在发生什么,都不该这样安静啊?
他握紧刀柄,向前移动了一小步,试图从玻璃门往里窥视。
玻璃门是深色的,即使紧贴在上面往里看,也是朦胧一片,连家具轮廓都模糊不清。
他动动喉咙,咕咚一声,像是攀爬一样在玻璃门上移动,试图窥见一丝有用的信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呢?
他眯起眼,游移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屋内地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块状的,密密麻麻散落一地,颜色很深,透过深色玻璃门无法具体辨认,只能猜测是某种立体拼图的碎片。
只是什么拼图,会有眼球这种碎片啊?
唐启灿张口结舌,热气涌入眼眶,心里爆发出重击般的酸怆,难道...难道...
然而就在下一刻,玻璃门被人从内部大力拉开,刺耳摩擦声撕裂安宁,趴在老树上的乌鸦展翅飞离。
唐启灿原本趴在门上,支撑点突然消失,只能往前倒去,张开的十指拍击在地上,溅起水花。
准确而言,是血花。
整个客厅地板,已经流满了腥潮的血。
唐启灿僵硬抬头,就在他面前不远处,成千上百碎肉块散落各地,骨茬从血肉中刺出来,如拼图碎片的凸起。
谭续苼听见声音,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赶快跑过来,脚在地上滑了下,噗通一声,下巴磕出道小豁。
大砍刀顺着走廊台阶咕咚咚滑进院子,她捂住下巴,还没来得及喊疼,就越过唐启灿看到了屋里场景。
她看了一眼就急速收回目光,忍着反胃道:“...我晕,还真是恐怖游戏啊...”
唐启灿浑身颤抖起来,脖子僵硬如铁,头颅有千斤重。
他察觉到身侧有人,费力转头过去,看到一双穿着灯芯绒裤子的长腿,以及拎着一柄红色小型手斧的,修长漂亮的手。
再颤颤巍巍往上,序时川脖间挂着细红绳串起来的玉观音,面庞白净,在冷色调月光下,显得人清澈贵气。
“你......”
序时川的大半面容隐在暗处,星点血迹从裤脚爬上他半边毛衣,打破了纯白色的清澈冷静。
他垂下眼睫看着自己,眸子里无悲无喜,冷的如尊雕塑。
唐启灿终于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你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