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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人间

君莫忘川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传统玄幻]+[无系统]+[后燃]境界等级:炼体、通感、全知、筑灵、凝炁、丹海、结晶、地魁、天微、神宵十个境界。修行之途,长路漫漫。是为一己私欲,或是为山河人间?少年颇负仙缘,只惜天妒英才,世事不公,惨遭神秘组织暗杀……计谋已久,千年棋局,到头来,谁是棋子,谁是棋人。而谁者执棋,亦是凡界众人,或是仙界谪仙?天地一剑,执守人间。既不成仙,那便成魔,仙魔共修,唯我独尊!我命由我不由神,我路有我不由天!

主角:林羽千   更新:2023-02-02 22: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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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林羽千的其他类型小说《山河人间》,由网络作家“君莫忘川”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传统玄幻]+[无系统]+[后燃]境界等级:炼体、通感、全知、筑灵、凝炁、丹海、结晶、地魁、天微、神宵十个境界。修行之途,长路漫漫。是为一己私欲,或是为山河人间?少年颇负仙缘,只惜天妒英才,世事不公,惨遭神秘组织暗杀……计谋已久,千年棋局,到头来,谁是棋子,谁是棋人。而谁者执棋,亦是凡界众人,或是仙界谪仙?天地一剑,执守人间。既不成仙,那便成魔,仙魔共修,唯我独尊!我命由我不由神,我路有我不由天!

《山河人间》精彩片段

[ps.新人作家,各位看官老爷请务必耐心看完,里头可能有一些细节我没有处理好,希望各位看官老爷们能多多评论,给个意见。在下的新书,数据非常重要,无论好坏与否,谢谢各位支持!]

《庄子·逍遥游》记载: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北冥,即北海,极北之地。传言此地终年无雪,四季如春。

相传跨过白茫茫的天山,屹立于峰顶向北眺望,便可一睹北海的风光:蓝天碧水,镜水连天,广阔无垠的湖面不见一丝波澜,湖水倒映着悠扬的蓝天,与视野的尽头连成一体,水天一色,竟让人分不清天地的方向……

朵朵白云在水中肆无忌惮的游动,如同一群欢快无忧的鱼儿。鱼儿游着,天空中突然之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身影,将一大片地区都笼罩在了一层压抑的阴影之中,周边的云朵见状,害怕得纷纷朝两旁快速游离而去,企图逃离这个硕大的身影。

只见,北海数百米上空,竟是稀罕地悬游着一条无比巨大的鲸鱼。

这头鲸鱼头大尾小,通体宛若深海一般的蔚蓝色,鲸腹如若天山上百年不侵的雪;身躯如同秦岭一样巨大,头跟泰山似的大小,两只巨鳍如同翅膀一般徐徐扇动,随着巨鳍的每次扇动,北海上空都会欣欣然的掀起一缕略惊波澜的清风,清风里夹着一股淡淡的茶香,拂过镜水,吹遍了半个北海。

那便是上古记载的神兽——鲲。

嗥——

一声鲲鸣悠扬空灵,似乎在倾诉着些什么,鲲声裹挟在清风里,很快便延宕到了整片北海。

在鲲的背上,隐约坐立着两个宛若豆粒大小的身影。

乍一看,一老一少的面孔正相对而坐,二人中放置着一个精美的案几,上边正摆了一盘残棋。

顺着棋盘望去,正见黑子以一种极其霸道迅猛的围攻形势狠狠地将白棋逼得无路可走,直取性命。

看这局势,无论白棋怎样负隅反抗,黑子随意一落便是白棋被困死的下场。

“……

“祝融传来消息,说是出了意外,局面控制不住了。”鲲之上,开口说话的是那位鹤发老者。

老者穿了一件云染的白袍,魁梧的身子略微躬着,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白袍老者饱经沧桑的古铜色老脸上的表情略微显得深邃,复杂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棋盘上白棋必死的局面。

凝望数息之后,眼里浮过一丝忧愁,无奈的叹了口气,仿佛是失去了至亲一般,连说话的语气都沉重许多,又说,“这一世,或许保不住了。”

说罢,白袍老者抬头,脸上不着痕迹的流露出了失落的神情,一对老眼微眯地看向了对立的那个蓝袍少年,见少年脸上的表情僵着,不喜不怒,顿了顿,沉声说道,“老庄,要不……你我再等一世轮回?”

蓝袍少年相貌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他的面庞犹如北海的水;五官端正、清秀白哲,略大的蓝袍穿在身上,露出了锁骨旁如同天山雪一般细腻白嫩的皮肤。

少年闻言,清眉微微皱起,脸庞依旧不喜不怒,清澈的眼眸宛若寒冰一般,僵了数息,然后语气里带了冷怒的喝道,“呵!

“七世七遭,皆是出了差错,当真有如此多将死的意外!?

“岂有此理!”说着,蓝袍少年起身而立,冰冷的脸庞上浮过一抹怒意,眼眸里瞬间流露而出一股瘆人的杀气,身上散发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白色气息。

蓝袍少年身上的气息如同一柄无形的夺命利剑,随着少年双手重重的甩袖垂下,身上的白色气息在瞬息之间便是轰散而出,一股震天撼地的威压瞬间弥漫北海。

气势磅礴、排山倒海,似有断隔阴阳造化之力,刹那间竟是将整个北海的境水震掀起了数百米的白色涛浪,好似吞天的气势。声音震耳欲聋,犹如天塌,整个北海顿时地动山摇。

眨眼的时间,北海上便是翻腾起了一层森白茫然的水雾,宛若蒸腾一般地笼罩在水面上,好似天上的仙境。

“看来,当真是有人不愿意看到那位大人复苏啊。”少年冷若冰霜的声音蔓延在湿润的空气里,一旁的鹤发老者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蓝袍少年眼中的怒意渐渐淡去,又说,“既然如此,那就休叫老夫介入了。”

白袍老者闻言,微眯的深邃眸子看了蓝袍少年一眼,沧桑的老脸上露出了些许复杂,顿了顿,开口说道:“庄周,你这样做,就不怕神界的那些人以此来问责吗?”

“呵。”蓝袍少年淡笑一声,英俊的面容不着痕迹的扬起了一丝不屑的笑韵,然后看向坐立的白袍老者,淡然道,“仲尼啊,现在的神界早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神界了。”

“你要赌?”白袍老者迟疑一声。

“泱泱东方,岂能容外人造次?”

白袍老者闻言,整个人宛若触电了一般的愣了数息,然后再次看向眼前的蓝袍少年时,苍老的面容上竟是释然一笑,迷茫的眸子里生出了宛若星辰的光芒:“既然你庄周都这么决定了,那我便陪你赌一场吧。”

“可是,他现在远在上界,你如何将他弄到凡界来?”孔仲尼问道。

蓝袍少年似笑非笑,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自信,然后道,“一切自有契机。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年韩信那小厮尚且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偷走我的爱鲲。”

“现在,我又何尝不能用此招?”说罢,少年的目光盯着了棋盘上,接着抬手挥袖而过,只见案几上的死局登时如同重新洗过了一般,所有的黑子白子全然消失,只留下了棋盘中心的一颗白子。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孔仲尼点头,深邃的苍老眸子里露出了肯定。

北冥之地,仙人之境,不知不觉,真正的对弈,或许才刚刚开始……


初八,雪过。

侍女馨蕊刚从镇子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竹篮。

她的个子不高,穿着一身朴素的鹅黄棉布长裙,腰间佩着一柄青剑,步履轻盈地行走在昆恒山麓铺成的青石小道上。

冰天雪地,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青松树梢,青石小道两旁,尽是厚厚的积雪。虽有青石道,但山势陡峭,馨蕊的步子并不快。

山中年兽皆无,只闻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划过耳畔的簌簌声。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直面无表情的馨蕊嘴角微动,吐出了一口洁白的雾气,然后扑红的小脸上拂过一丝笑意,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快了几步,她绕过一片高大的树林,一座屋子映入了眼帘。

那屋子建在树林中,仅有一条狭窄的小道与外界相连。屋子前是一片宽阔的空地,四都用木栅栏围得严严实实。

空地上,板凳上坐着一个穿着破旧棉衣、满头白丝、披散着头发,中年容貌的男子。

奇怪的是,那个中年男人的眼睛上却是蒙了一层黑色缎布,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中年男子身前,那是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少年,少年正对着中年男子,似乎正专心地听着什么,连身后来人了都不知道。

他一头黑发用一根花木浮云图案的簪子扎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在耳边,随着寒风飘荡。

馨蕊进了院子,语调甜甜地唤了一声,“少爷。”随后将手里的竹篮重重地往地上一放,走到少年身后,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了几分。

少年闻声,转过头来,露出来一张清秀俊俏的脸庞,唇薄鼻挺,眉清目秀,剑眉下宛若星辰的黑色眸子让人看上去有一种内藏星芒的错觉。

天气寒冷,大概是在院子待得太久的原因,少年的嘴唇冻得略微有些淡淡的紫色,看着倒是不让人担心,反而有一种水墨的淡雅感,只是这份淡雅在下一秒便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馨蕊,你回来了。”

“少爷!”见到少年的模样,馨蕊有些恼了,也顾不上什么,连忙上前一步埋怨道,“你都出来多久了,这么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办?”

说完,馨蕊怨怨的目光恨恨地扫在了少年身旁那个白发黑布的中年男子身上,指着他,又道,“是不是这老头又怂恿你出来吹冷风的!”

“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可是无辜的。”中年男子雄厚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无辜。

少年本是坐在板凳上,听见了自己侍女的斥责,微微一愣,然后露出了几分心虚的表情,连忙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压下了馨蕊的手,温声一笑,道:

“我待在屋子里太久,嫌乏了,才出来透透气,和叶老头没关系。”

“少爷!”侍女想说的话很多,可刚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看着少年的样子,只能是像个小媳妇似的怨了一眼,小声抱怨了两句,催促着自家少爷快一些回到屋子里。

少年连忙应声,随后抽起脚下的板凳,转身扶起中年男子往屋里走去。

“贵为林家三公子,居然还能被自家侍女给训了,说出去不怕给人笑话。”

中年男子幸灾乐祸,在少年身旁小声地笑道。

少年白了中年男子一眼,道,“滚。

“还不是信了你的鬼话,说什么屋里太闷,外头宽敞通透,我岂会出来?”

中年男子笑了笑,便不再言语。

狐裘少年扶着中年男子,嘴角微动,不着痕迹地叹出了一口洁白的雾气,喃喃道,“真不知道还要被你给坑多少次。”

少年名唤林羽千,乃昆恒山千尘宗林家三公子,其身份是何其的尊贵。而他有两个哥哥,其身份更是不得了。

大哥名叫林辰轩,从林羽千记事起,大哥便是千尘宗的嫡系弟子了,其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成为了千尘宗的十大内门掌座之一。

二哥林牧野,年仅二十出头便是千尘宗最有天赋的剑修,素有“一剑霜寒十四州”之称。

两个哥哥都是威望盛传,美名千里。

反观自己,出生剑修世家,却是无法修行,虽不说是名扬四海,但最起码在昆恒山地界,也算得上是臭名昭著。

东海大陆昆恒山林家几辈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名声,到了林羽千这里,算是彻底地败干净了。

林羽千坐在屋子里,侍女馨蕊在屋外忙得不亦乐乎,灰蒙蒙的天上忽然之间开始飘起了絮雪,望着屋外方格子斜落而下的雪花,林羽千的眼眸逐渐陷入了思绪:

林羽千清楚的记得,自从认识了这个糟老头子,虽然故事听得不多,但自己的麻烦事却是招来了不少。

十岁那年,这老头说苏家林园里藏有一颗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夜明珠,在晚上若是有火光照着,便会发出宛若星辰的光芒。

少年听了他的鬼话,深更半夜溜进苏家林园,结果因为那夜的风有些大,竹林又比较密,一个不小心将苏家的百顷金竹烧得是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那金竹可是制剑的稀有材料,当年苏家老祖好不容易从极地弄来几株来悉心栽培,后来花费了不知几世几代人的心血才得来的这百顷林园,如今却是被一把火给烧了。

苏家家主得知自家林园被烧以后,整个人愣是差点没背过气来,晕死了好几天,还得了一场大病,听说至今还未痊愈。

后来苏家人堵上林家来讨个说法,是大哥带着重礼去给苏家赔罪,绞尽脑汁地说服了苏家人,自己则是带着他那把重云剑独自赶去极地,耗时一年多才从极地寻来一株幼苗交给苏家,这才算是将此事给平息了下去。

十三岁那年,有一个叶家公子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一些叶老头子的过往,没事就往镇上去欺负他,林羽千得知此事之后,二话没说愣是将人家给打了一顿。

后来那个叶家公子鼻青脸肿的跑去家里告状,说什么自己被林家三公子林羽千给暴打了一顿。

这件事弄得林羽千足足在家里蹲了半个月的小黑屋,虽然他大哥二哥至今都觉得当年那件事有些云里雾里的,没明白毫无修为的林羽千到底用什么手段才将全知境的叶家公子伤成那副模样,但好在这件事情在当时并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风波,因此也就慢慢消息了下去。

不然的话,林羽千估计免不了一阵“严刑拷打”的逼问。

而如今,林羽千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现在的他,已经成长成了一个少年,一个博览群书,通晓古今的林家三公子。

……

回忆着,林羽千清澈的脸庞上浮出了一丝温馨的笑意,再看向白发中年男子时,发现他已经靠在墙角睡着了,两只脚叉开的像个簸箕,时不时抓抓挠挠,还吧唧着嘴,模样倒是有些滑稽。

林羽千等着,看着馨蕊冒着絮雪在院子里左右忙活,想要去帮些忙,可刚走出屋子,被她瞧见后,生怕自家少爷受寒生病,又急忙放下手中的活将林羽千给撵回了屋子里。

林羽千没有办法,只能是坐在屋子里干发呆,不过多会儿眼皮便开始打起架来,浮生出了些许困意。

寒冬腊月,一切都很安静,唯有屋外寒风划过树林如同鬼嚎的呜呜声。

不知过了多久,侍女心灵手巧的在堂屋里架起了一堆温暖的碳火,然后端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走进了屋子里。

锅里炖的是大鹅,鹅肉被切得整整齐齐,和萝卜一齐炖着,鹅肉没散,萝卜未烂,火候恰到好处。

糟老头子的屋子很简陋,也没有什么专门架锅的铁架子之类的东西,馨蕊灵机一动,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三块石头,在碳火堆里摆成了个三脚架的模样,铁锅往石头上一放,略微奶白的鹅汤便会裹着表面的那层色泽鲜亮的金黄色鹅油咕噜噜地闹腾起来,让人看着食欲大增。

馨蕊忙活完手里的活,看见自家少爷竟是坐在板凳上靠着墙睡着了。

天气寒冷,生怕他给弄生病了,便急忙从手里的储物戒中拿出了一条毯子,轻轻地盖在了林羽千身上。

至于那个睡姿四手八叉的糟老头子,馨蕊才懒得去管他,老是怂恿着自家少爷做傻事,还不如冻死算了,省得这老头子一天到晚净妖言惑众。

碳火加温,铁锅炖的大鹅汤上翻滚而出了腾腾洁白的雾气。不过多会儿,屋里便暖和了些许,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堂屋里外。

锅里的萝卜还未炖烂,熟睡的白发男子听到动静,耳畔传来鹅肉汤咕噜噜的闹腾声,紧接着鼻子像一条饿狗似的嗅到了空气里弥散的那股诱人的肉香味,身体一下子从板凳上弹了起来,像探测器似的顺着肉香飘来的方向伸长了脖子,一脸享受的表情,问道:“小姑娘,今天什么日子,怎么炖起肉来了?”

“少爷说他想吃铁锅炖大鹅了。”馨蕊蹲在大锅旁,一边挥着蒲扇控制火候,一边说道。

白发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感慨一声,“自从认识了你家少爷啊,隔三差五就能吃到肉。”说完,男子脸上还露出了莫名的春光得意。

馨蕊眉头微蹙,抬起头怨了中年男子一眼,没好气地道:“我家少爷对你这么好,你还净想着给少爷出馊主意。

“我可不像少爷这么善良,要是我,非得把你腿打断不可!”馨蕊的语气越到后面越重,中年男子尴尬的笑过,不敢再馨蕊面前提到林羽千半字,一时间竟真的仿佛产生出一种自己双腿不保的错觉来。

二人说话的动静将林羽千从睡梦里揪了出来,他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便闻到了浓浓的香味。

侍女馨蕊看到自家少爷醒了,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生出了灿烂的笑容,甜甜地说道,“少爷,鹅肉炖好了。”

林羽千听到鹅肉炖好了,看到大锅里咕噜噜翻滚的浓汤,不由露出嘴馋的样子,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大锅里沉沉浮浮的鹅肉,哈喇子似乎都快要流出来的点头应“好”。

林羽千咽了咽,见到白发男子脸上饥渴难耐的表情,笑了笑,道,“叶老头,怎么比我还馋。”

白发男子笑了笑,“臭小子,少啰嗦,赶紧扶我过去吃饭,给我馋的。”

林羽千收了毯子,起身扶起男子,随后三人便围在大锅前吃起了铁锅炖大鹅。

不得不说,馨蕊的做饭手艺是真的一流,二人都吃了许多,把肚子撑得实在吃不下去了,才是恋恋不舍的放下碗筷。

林羽千看见白发老头早已经撂下碗筷,肚皮撑得跟一个像皮球似的,林笑着说道:“叶老头,你不行啊,才吃几碗啊这。”

白发男子笑得皮开肉绽,摇了摇头,“老了老了,不行了。”

“哈哈哈——”林羽千也笑了,二人的笑声在屋子里荡了许久。直到申时,二人的谈话才是渐渐到了尾声。

“叶老头,今天是初八,我出来看看你。”林羽千的话语突然沉重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复杂了许多,又说,“我让馨蕊备了一些吃穿用的东西,还有一些灵石,都给你放在屋里的桌上了。

“下次能来镇上,恐怕得是来年开春了。”

老头你看不见,自己别老到处乱跑,别给死了……毕竟,你是我林羽千这些年来唯一交好的朋友。”

中年男子闻言,脸上的笑容迅速凝固,然后又强颜欢笑两声,说道,“怎么会,老子福大命大,臭小子,别瞎咒我死,我活着好好的。”

林羽千点了点头,应了一声。随后便告别了白发男子,和馨蕊离开了树林。

中年男子虽然瞎了,看不见林羽千的面容,但他的方向却是正对着逐渐远去的主仆二人,嘴角微动,似乎藏着什么思绪,然后轻声地呢喃道,“要是你能够做我的弟子,能够修行的话……”

走在山下的镇上,林羽千披着狐裘,侍女馨蕊紧跟在身边,二人踩过青石板铺成的街道。

放眼望去,天地白茫茫一片,漫天絮雪宛若天女散花般的垂落而下,倒有几分冷清的诗情画意。

虽是寒冬腊月,可小镇里却不见丝毫冷清,左右商铺皆是开门迎客,街道上来往的大多都是穿着各异的剑客。

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的从东海大陆的其他地方来,有的则是不远万里从其他大陆过来的,有门派弟子,也有江湖侠客……

林羽千从镇上经过,这些剑客注意到了林羽千,尤其是看见了林羽千身旁跟着的侍女馨蕊后,都不由得投来了好奇打探的目光,碎碎念道,“这人谁啊,身边怎么会跟着一个凝炁境的侍女?”

“能让一个凝炁境剑修当侍女,开头肯定不小。”

“剑会我来了三次,但此人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

馨蕊听到有人在旁议论自家少爷,一双柔动的眸子陡然倾泻出一层浓浓的杀意,洁白的手掌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往那群剑客里盯了去,登时让两旁剑客们的议论声给硬生生吞回了肚里,不敢再多吱半声。

林羽千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倒是并不在意这些言语。自己在昆恒山上待了十几年,平日里家里人本就不让他见外人,就连最远到过的地方也不过山麓的小镇上,唯独一个知心朋友便是镇上的叶老头了,因此林羽千才会时不时地找借口来镇上看看他。

雪花落在林羽千的狐裘上,洁白的热气从林羽千的嘴角哈出,看着这些来往的剑客,林羽千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馨蕊,今年的剑会是哪家主办的?”

馨蕊:“许家。”

馨蕊:“怎么了,少爷?”

林羽千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感叹这么多年过去了,剑会还是这么热闹。”

顿了顿,林羽千说道,“馨蕊,我们回昆恒山。”说完,便径直离开了小镇,顺着陡峭的山路往山上走去。


寒冬腊月,林羽千出了小镇,走在回昆恒山的道路上,路上的瑞雪被踩得稀碎。

林羽千瞧见眼前出现了一座石拱桥,桥上行人不多,但却立着一个身穿蓑衣戴着斗笠的剑客。

此时雪势渐大,天地之间茫茫一片白。

那拱桥建在小河上,和河岸一侧的歪脖子松树倒是别有一番风景。

天气很冷,寒风簌簌,路上的行人都蜷缩着身子埋着头赶路。林羽千的步子并不快,从容地观赏着眼前的雪景。

风雪打在脸上,清秀俊气的脸庞透露着些许女子羡慕的霜白,嘴唇泛起了淡淡的紫色,时间稍稍久了些后,倒是让一旁的馨蕊担心坏了,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变成了气恼和担忧,催促着自家少爷快些回山。

林羽千嘴上应声,可脚下的步子依旧,泛着略微淡色的眼眸,不答反问:“这几日剑会开始了吗?”

“开始了。”馨蕊应声,“过几日便是二少爷和司南家四公子的比试了。”

“司南家四公子?”林羽千眉头微蹙,表情有些茫然。在他的印象里,司南家就只有三个儿子,什么时候突然冒出了一个司南家四公子,林羽千还真不知道,于是便问了馨蕊,才大致清楚这个司南四公子的来头。

这个司南家四公子从小便出去游历了,常年在外漂泊,是最近才回到司南家的,林羽千不知道此人很正常。

馨蕊迟疑一声,随后问道,“少爷,你想去看剑会?”

“倒是想去看看二哥的剑法。”林羽千刚说完这句话,眸子便不着痕迹的黯淡了些许,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我既不是千尘宗的弟子,也不是前来参加剑会的修士,连千尘宗的宗门都进不去。”

馨蕊沉默,一双柔眸也暗自淡了些许,她将那声喟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最终化作满目几近溢出的疼惜。

林羽千很特殊,他出生那日,天如赤潮,云似火烧。灵鸟盘旋昆恒山翱翔,直到傍晚才肯散去,百兽齐鸣低嘶,直至日暮才肯休息,还有仙鹤乘风而来特赐其名,赠其护身玉符。

那仙鹤口吐人言,告诫林家人,说此子出生天火缠身,五行之中火又克木,若他日后踏入了修行,便是引火上身,恐有焚身之劫。所以从林羽千记事起,家里人就不允许他接触到有关半点修行的任何东西,将他当一个宝贝来捧着。

在知道他的外人眼中,林羽千出身剑修世家,却是不得修行,与那世俗里的废物少爷,酒囊饭袋没什么区别。

而在家里人眼里,林羽千比任何一个人都重要,无论他犯了多大的过错,林家人都会拼尽全力去保住他,捧在手里怕冻了,含在嘴里怕融了。

林羽千在路上走着,踏过稀碎的瑞雪,或许是疲倦了单调的雪景,他的脸上一直是面无表情,眼眸里似乎还有一些出神。

馨蕊见状问道:“少爷在想什么呢?”

林羽千说:“瞧见桥上那个人了吗?

“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动过。”

馨蕊迟疑一声,目光向拱桥的方向看去,见到了桥头上站立着一个身穿蓑衣、戴着斗笠的剑客。

那人双手交叉地挽在身前,一柄三尺长剑被双手抱住,与这般初八雪景相得益彰,倒显得几分神秘。

馨蕊道:“看到了,少爷,怎么了?”

林羽千温声道:“那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立在桥头。”

馨蕊说:“多半是来参加剑会的江湖浪客吧。”在馨蕊眼里,现在正值剑会举办时期,这些剑客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从蓑衣剑客的样子来看,林羽千倒是觉得这个人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

林羽千没有固执,脑海里的问题一闪而过,朝着石桥走去了。

走上小桥时,林羽千还不忘暗暗打量了那位蓑衣剑客一眼,那剑客立在桥头,林羽千正巧从他身旁路过,却是恰好听到了剑客口中唱着的南曲“狸猫太子”。

林羽千宛若睡梦惊醒的愣在原地数息,然后扭头看了一眼剑客,从缝隙里,露出一只狭长的金色眼睛,林羽千暗暗记住了此人。

剑客似乎是察觉到了林羽千警扫的目光,回头与林羽千冷冷地对视了半息,随后伸手扶了扶斗笠将其压低遮住面容,好似没看见林羽千这个人的径直转身离去。

馨蕊看到剑客对自家少爷不敬,看向剑客的眼神里含了警惕,正欲发难,林羽千却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摇摇头。

从此人的眸色来看,应该不是他们东海大陆的人种,或许是其他大陆过来凑热闹的。

望着蓑衣剑客踩过雪路逐渐模糊的背影,林羽千眸子里露出了一丝深邃。馨蕊也听到了剑客嘴里的词曲,是懂非懂,便问是什么意思。

林羽千笑了笑,说道,“一个妃子为了争皇后用剥了皮的狸猫调换太子的故事。”

说完,林羽千转身回到昆恒山,嘴里还隐约沉吟着方才剑客唱过的曲词:

“当年先皇登基兴,盼望太子早降生,刘李二妃怀有孕, 先皇满面笑春风, 手指二妃开了口,谁生太子封皇后,景阳宫中当居首,使招狸猫换太子,设计把那李妃除,各宫奴才都买通, 狸猫扔入御河中,刘妃御前奏一本,冤枉李妃生妖精……”

越往山上走,寒意更加无情,馨蕊担心自家少爷受冻,又为他披起了一件厚厚的棉衣,林羽千回到了昆恒山上。

到院子里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林羽千也有些倦意。一到屋里,林羽千便将身上厚重的棉衣卸了下来,馨蕊怕林羽千染上风寒,急急忙忙烧了热水,催促着林羽千去泡个澡消除寒意。林羽千磨蹭了好些时候才肯进浴桶里泡澡。

浴桶很大,林羽千坐下,水刚好没过他的下巴。馨蕊临走前特意关上了浴室的门窗,林羽千泡了一小会儿,忽然听到身后的窗户不知为何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吱嘎声,一扭头,竟看到了一个身着青衣、斜挎长剑的青年男子神情温柔地看着自己。

林羽千表情顿时僵住,眼神弱弱地与青衣男子对视了片刻后,才声如蚊蚋地唤了声:“……哥。”

这人便是自己的二哥,林牧野。如今林家的代理家主。

林牧野神情依旧温柔,问道:“冰玉,你又下山了?”

冰玉是林羽千的小名,乃有辟火消灾之意。

林羽千知道自己偷偷溜下山的事情瞒不住了,掩饰地笑了笑,说道:“……去山下看了看风景。”

林牧野问道:“看什么呢?”

林羽千说:“……就随便看看。”说完,林羽千灵机一动,急忙打岔道,“哥,我听馨蕊说,过两日你要去比剑?”

“嗯。”林牧野点头应道,见林羽千提到比剑之后一双发亮的眼眸,便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说道:“怎么,冰玉要去?”

林羽千“嗯”地点头,表示自己想看二哥的剑术。按照以往的惯例,林牧野肯定会拒绝林羽千,不让他出去凑热闹。

不过,这次让林羽千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的二哥林牧野竟没有立马拒绝他的要求,反而态度依旧很温柔地道,“山上冷,你大哥在宗门里担任掌座,回去我就问问你大哥,看能不能给你弄一个楼阁。”

林羽千欣喜,泡着在浴桶内和林牧野闲聊了半会儿之后,林牧野才是离去。

随后林羽千沐浴完,馨蕊便端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递给林羽千。

“少爷。”馨蕊忙道,“我给你熬了驱寒的姜茶,姜是今天刚买的,新鲜着呢,快趁热喝了吧。”

林羽千摆摆手:“放桌上,等会儿喝。”

屋子里有碳火加温,帘帐拉下,便不觉得冷了。他坐定在躺椅上,随手将狐裘搭在旁边,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透过竹帘的缝隙看着外头的雪景。

过了一会儿,林羽千端起桌上温热的姜茶喝入肚中,觉得有一些甜,还有就是特别的辣脖子,很难受。

躺在椅子上,林羽千随手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了一本名叫《山河志》的书,书中所记载的大多都是这世间美轮美奂、鬼斧神工的景色风光,他都已经看过不下五遍了,却依然爱不释手。

看着书中熟悉的内容,林羽千出了神:“不知道大哥二哥他们当年外出游历时有没有见过这里头的景象。”

林羽千的院子很大,周围用木栅栏围住,院里种着一些树木,大抵都是耐寒的。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除了去白泽那儿以外,林羽千几乎都是待在院子里看书。直到第三天,馨蕊收到了林牧野的信书,信中说是林羽千可以上山看剑会了,让馨蕊多备一些防寒的东西。

当馨蕊将这个消息告知林羽千之后,他整个人的心情都开朗了许多,连吃饭都有了不错的食欲。

林羽千收拾好妆容,披着他的狐裘,和馨蕊二人一同往山上走去。

昆恒山上,每隔六年就会举行一场大型的剑会,供百家弟子切磋剑术。

胜者,则能获得昆恒山上最好的炼器师打造出的一柄剑刃。无数剑修的梦想,就是能获得昆恒剑宗的一柄本命剑,只可惜获得这柄本命剑最大的阻碍,便是千尘宗的嫡传弟子。

林羽千清楚地记得,往前推十八年,夺得头筹的分别是他的大哥林辰轩和二哥林牧野。这几年大哥忙着处理宗门事宜,于是二哥便又参加了剑会。这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外人,昆恒山千尘宗的剑,不是那么好拿的。

林羽千小时候最喜欢剑会了,因为举办剑会时的昆恒山不同于往常的冷清。那段时间,虽然不能够上山亲眼看剑会,但整个昆恒山上上下下都是格外地热闹,他能看到好多平日里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

只是后来长大了,心里明白了些道理,林羽千便不再去了。今日若不是听馨蕊说能见到二哥的剑术,他恐怕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林牧野担心弟弟坐在人群里没个好环境,便先飞信传书通知林辰轩,林辰轩得到消息后,立马让弟子将剑台最好的看景楼阁给收拾了一间出来。

这些楼阁的位置都是用特殊的符箓悬在半空中的,既不用担心他人叨扰,也能在最好的角度将整个剑台一览无余。

今日的剑台,人格外地多。

大约是听闻了林牧野要同司南家公子比剑,千尘宗内所有闲下来的弟子和山下的剑客都早早地去了剑台,想寻个合适的位置一睹林牧野那把朝歌剑的风采。

“闫老弟,还好你得了消息,早早地来了,不然这么多人,咱们怎么挤得进来啊。”岳重舟看着身后的人山人海,冲着自己的同伴乐呵呵地感叹道。

同伴闫涛得意地点了点头:“这不多亏了我运气好,前几年结识几个千尘宗的弟子嘛,他们早就知道今天林牧野要同司南家的公子比剑,就提前和我说了一声。”

“下次将那几个千尘宗的弟子介绍给我认识认识,以后也归有个帮衬。”岳重舟伸出手拐子,杵了杵身旁的闫涛,笑道。

闫涛点头应道,随后环顾四周,看到了悬在剑台旁侧的阁楼,不由得感叹一声:“哎,咱们啥时候也能上那里头坐坐,那该多好啊。”

“你就别想了。”岳重舟摇头晃脑,卖弄着自己的消息,“这阁楼啊,不是花钱就能上去的,必须得是千尘宗的贵客才行。这千尘宗向来傲气得很,能坐上去看剑的人,简直屈指可数。”

他正说着,人群后方却是传出了一阵嘈杂的惊呼声,紧接着,半空竟出现了一个身着鹅黄长裙的少女。

女子面容姣好,神情却是面若冰霜,脚下踩着一柄细长的青纹剑,一下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然而更加引人注目的,却是她身前抱住腰间的一位狐裘少年,那雪白的狐裘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张俊美白哲的脸颊。

少年身上的装饰,就只有用来束发的一根浮云图案的木簪,可浑身上下却是透出了一股不敢让人直视的贵气,好似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少女御剑乘着少年径直飞进了半空中悬浮的楼阁,随后便放下了楼阁上的纱帘,遮住了一干探寻的目光。

闫涛没有回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楼阁的方向:“那人谁啊?”

岳重舟摇摇头,同样愣怔:“不知道啊,没见过。”

“这姑娘能御剑飞行,想来修为起码已经是凝炁境了吧。”闫涛艳羡道,“真好……”

筑灵境到凝炁境对一个修士而言,是一道难跨的门槛,一旦到达凝炁境,便可御剑飞行,寿元也会随之增加。

岳重舟点头赞同:“也不知道她和那位公子是什么关系。”

闫涛叹了口气:“无论什么关系,都不是我们能够觊觎的。”

此话一出,岳重舟也是叹气一声。他们二人都出生在小门派,此时也不过刚到筑灵境界,能够来到昆恒山看剑,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虽然内心起了一些波澜,但他们深知有些事情,不是自己的命格能够触碰的。

这个插曲,让岳重舟和闫涛心中都浮生出了些许莫名的失落感。

好在很快,两个主角登上剑台,一下便将这种失落驱逐开来。

先到场的是林牧野,他是走着上剑台的,一身青衣,神情温和,一双酷似林羽千星辰眸子的眼里盈满了让人心动的温柔,嘴角微动的含笑着,好似春风拂面,徐徐吹来。众人的目光,带着兴奋与狂热,看着他,也看着他腰间那把闻名四海的牧野剑。


林牧野到了剑台上,做的第一个动作,竟是朝悬空楼阁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嘴唇微动,似乎和阁楼里的人说了些什么,脸上露出了些许担忧而又无奈的表情。

“林牧野和楼阁上的人认识?”岳重舟道,“难道楼阁上的,也是千尘宗的弟子?”

“没理由啊。”闫涛眉头微蹙,说道。

“你别看这林牧野平日里一副谦逊君子的模样,听说他的性子却是千尘宗里最霸道的那个,就算是林辰轩也不敢随意招惹他,他能看上的人,在这昆恒山里,怕是屈指可数。”

几年前,曾有人在背地里对林羽千流言蜚语,说他是一个不成大器的酒囊饭袋,林牧野得知以后,很快便将那些背地议论的人的舌头通通割了下来。

至此,再也没有人敢在背地里议论林家……

不光是他们二人奇怪,周围的人也都开始纷纷好奇起了悬浮楼阁里那少年的身份,有人猜是仙地来的谪仙,也有人说是国都来的皇室贵人……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但是这些林羽千是听不到的。

帘子一放下来,除了能看见楼阁外的景色,宛若与世隔绝,馨蕊弯下腰为他倒了一杯热茶,又拿出毛巾细致地擦净林羽千的手指,温声道:“少爷,离剑会开始还有一会儿,我让他们备了新鲜的糕点,您要是饿了,就吃两口吧。”

林羽千点点头,但并没有什么胃口,隔着薄薄的纱帘看向站在剑台中央的二哥,又往旁边几个空荡荡的楼阁扫去,好奇地问道,“今天大哥怎么没来?”

馨蕊想了想,解释道:“大少爷想必是在处理宗门的事吧。”

林牧野本不愿意让林羽千出来沾染人间烟火,怕他遇到什么危险,因此在他接管家族之后,便不再让他出去,虽然当初林牧野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十分肯定,但时间一久,人长大了,变机灵了,总归拦不住。

剑台上的林牧野见他来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馨蕊别让林羽千冻着,毕竟千尘宗与天穹接壤,可不比山腰山麓的一般寒气,万一林羽千病倒,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馨蕊一一应“好”,转身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条厚厚的绒毯,搭在了林羽千的膝盖上。林羽千面露无奈,摇摇头,感叹馨蕊的储物戒里到底放了多少乱七八糟的杂物。

而馨蕊这小妮子却振振有词,说:“能给少爷用的东西,怎么能叫乱七八糟呢!”

林羽千顿时无话可说。

“哎,司南家的那小子来了!”馨蕊见有人飞上剑台,赶忙说,“少爷快看。”

林羽千抬眸望去,看见了一抹身影,灵巧迅速地跳到了剑台上,因为隔得有点远,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却能清楚地看到司南家四公子那一头漆黑凌乱的长发,还有就是身后背着用黑布裹着的一柄长剑。

“我叫司南源!”司南家四公子的个头不算太高,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清脆,他看向林牧野,道:“听说你的剑法很厉害!”

林牧野笑不露齿,谦虚道:“还算凑合。”

司南源眼睛转了转,展颜一笑:“是不是赢了你,就能从昆恒山上拿一把自己最喜欢的剑走?”

“自然可以。”林牧野回答。

昆恒美景,天下闻名。然而比昆恒景色更有名的,便是昆恒山千尘宗里的剑师。

凡求仙途者,如同过江之鲫,佼佼者不过尔尔,然而昆恒山千尘宗上的大姓林氏,却是出了惊天动地的谪仙,代代如此,延续千年。

“那我就要你的牧野剑。”司南源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了惊人之语。

此话一出,原本嘈杂的看台瞬间安静了下来,数息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剑台之上的林牧野,想要看看他面对小辈的挑衅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然而让所有人都失望的是,林牧野既不恼怒,也没有反驳,脸庞温和的笑容依旧,他取下斜跨腰间的牧野剑,轻轻地抚摸着牧野的剑柄,如同抚摸自己最深爱的情人一样:“想带走它?那就看你够不够资格了。”

司南源大笑一声,随后拔出长剑,只是他拔出的,并不是身后的那柄用黑布包裹的长剑,而是斜跨在腰间的一柄平淡无奇的剑。此剑拔出,剑台上便瞬间涌起了一层翻腾的剑气,二人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收敛。

风起平地,司南源将身子压低,紧接着猛蹬而起,斩出了第一剑。

馨蕊看不清司南源这一剑是如何拔出的,她只看到了一道火光以极快的速度掠过剑台,瞬息之间便来到了林牧野面前。

林牧野并没有躲闪,脸上的表情不喜不怒,只见他右手拔剑,朝歌出鞘,剑刃发出阵阵嗡鸣,看似随性抬手一挥,剑刃间便同火光相接,发出锵金鸣玉的声音。

司南源的身影这才是逐渐显露出来,他的脸上带着张狂无状的笑容,眼里流露出了兴奋,漆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身后,随后脚下猛蹬,刹那间腾空而起,对着林牧野又斩出了一剑,周遭的空气竟随着他的动作燃起了爆裂的火焰,好似一条火蟒,站在面前的林牧野,面容也随之变得模糊。

林牧野剑刃微横,竟打算就这样硬生生地接下司南源这恐怖一击。

司南源猛冲下来,如同一只俯冲向猎物的鹰,手中之剑,化作一道刺目的赤蟒。司南源的那柄剑,既不锋利,也不灵巧。

然而,就是这么一把平平无奇的长剑,却偏偏被他劈出了撼动山河的恢宏气势,两道狂躁且霸道的剑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剑台。

一声铿锵响彻云霄。

两道剑气掀起的余威一下子将周遭看台上的人吹得七零八落,馨蕊见状,神色微变,急忙上前拦在了林羽千面前,余威眨眼压过,馨蕊身上的鹅黄裙被吹得猎猎作响。

而后,便见青石筑成的剑台出现了一道数丈宽的裂缝,裂缝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崩裂分解,顿时尘土漫天,剑台之上,一片混沌。

剑台是特制的,每一块青石上都雕刻着特殊的符箓,几十年来,能在剑台上留下这样伤痕的剑修已是寥寥无几。

林羽千全程都在观战,一言不发,眉头不着痕迹地蹙着,馨蕊神色微动,轻声道了一句:“这司南家四公子好生厉害。”

然而,下一秒,尘土中却有一抹光芒亮起,好似夜色中升起的皎洁明月。

“好剑。”是林牧野的声音,他的声音从尘土中传来。

司南源面露惊愕之色,连忙收了手并向后退了一步,看见了立在漫天尘土中的林牧野,依旧一袭青衣,一柄锃亮的白纹剑,衣衫一尘不染,宛若谪仙。

被司南源劈出的巨大裂缝止在了林牧野身前,脚下的青石完好如初,不见丝毫破损。

司南源低低地咳了几声,嘴边溢出些许血渍,然后抬手有些厌恶地狠狠擦去:“你赢了。”

自然是林牧野赢了,因为司南源手里的那把剑已经是碎成了几段,只留下手中孤零零的剑柄。

林牧野将朝歌剑入鞘,平静如水:“这剑配不上你。”

司南源一脸无所谓,将手里的残剑随手扔到了一旁,说道:“是不配。”

林牧野道:“为何不用你身后的剑?”

司南源沉默片刻,有些无奈地道:“我怕你把它给抢了。”

林羽千眉头微微挑起,似乎被司南源的这句话逗笑了:“抢了?我林牧野见过的好剑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何至于抢你一个小辈的剑?”

司南源认真道:“你不知道,这剑有些特殊,生了剑灵,看见强者便会喜欢得迈不动腿——所以我得保证,在彻底降服它之前,不让它见到更合适它的剑修。”

司南源说着,自己忍不住的便笑了起来,脸上倒是没了刚才战斗时的狠戾气,带着少年人的天真柔和:“不过和你打了一次,我肯定它不会喜欢上你了。”

“为何?”林牧野好奇。

司南源故作神秘地嘻嘻笑道:“这是秘密,我不告诉你。”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身后的长剑放了下来,隔着黑布温柔地抚摸着,又道,“山河,可否陪我再战一场,我还没打够!”

说完,司南源对林牧野说道:“可否再战一场,拿上这柄剑,我的实力至少还能再涨三成。”

林牧野微笑颔首:“可。”

司南源闻言,抬手便解去长剑上的黑布,一边解一边问:“林牧野,我听说你是千尘宗里最有天赋的嫡系弟子,是吗?”

林牧野不客气道:“至少现在是。”

司南源笑了笑,心头的疑虑被打消,自言自语道:“那我就放心了,周围的人都是废物,不用担心山河剑会看上他们。”

林牧野笑而不语,青色的衣角无风自动,剑台上再次燃起了战意。

两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柄剑鞘雕刻有山水图案的三尺长剑上,所有人都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比试。

可谁知司南源刚解开长剑上那块看似平淡无奇的黑布时,长剑便发出了嗡嗡的鸣叫,司南源闻声大惊失色,叫了声“不好”,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那长剑竟然无须人御,就这么直直地飞了起来,朝着剑台旁悬浮着的楼阁就这么径直插了过去。

林牧野看见长剑飞往的方向,神色大变,双脚暴步而起。那楼阁,正是林羽千坐的那一间!

几乎是同时,两人都朝着长剑的方向飞去,想要将那剑给拦下。

可两地之间相隔得实在太短,长剑又飞的突然,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长剑便冲破了纱帘的阻隔,笔直地插进了楼阁的地板里。


司南源猛冲入楼阁,长剑之后,他瞧见了一位坐在椅子上的俊美少年,手里头还捏着一块绿豆糕。

他面露莫名,眼神中充斥着疑惑,显然没弄明白这把本该好好待在剑台上的剑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发出了嗡嗡声。

馨蕊脸色铁青,立马护在林羽千身前,厉声呵斥司南源道:“你做什么!万一伤到了少爷,你担待得起嘛!”

司南源委屈得要命,指着林羽千差点没哭出来:“我哪里知道这里还坐了一个高手啊……况且你家少爷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被剑伤到?”

他说着,目光随即看向了椅子上一脸平淡的林羽千,拱了拱手,行礼道,“前辈息怒,在下司南家四子司南源,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司南源性子虽然直,但也并非没有眼力见,这千尘宗向来傲气,尤其是这些楼阁,可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能够上来的。

林羽千面容年轻,气色也比常人要稍差了些,可他身上的那一股子贵气也不是哪户人家都能有的,司南源虽然看出了馨蕊是凝炁的境界,却看不出林羽千的深浅。

不过能让一个凝炁境剑修当侍女的人……能不招惹,自然是最好的。

此时,林牧野也飞入了楼阁之中,淡淡地道:“这是舍弟林羽千,他自幼甚少见人。司南公子,还是快取回你的剑,早些离开这里吧。”

虽然司南源是无辜的,但林牧野的脸上还是透出了些许淡淡的不愉。林羽千的状况他自是清楚,如今司南源的剑出了意外,又对着林羽千一口一个前辈的叫着,倒是让人觉得他十分无礼。

听到了林牧野的话后,司南源面露了然之色,似乎是察觉到了林牧野有些不高兴,便也不再多说,走到了自己的剑面前,呵斥一声:“山河,走了!”说罢伸手握住了剑柄,试图将山河剑给拔出来。

谁知道司南源手上用力,那雪亮的长剑却是纹丝不动,还时不时嗡鸣几声,仿佛是在嘲讽他。

司南源拔了一会儿,却怎么也拔不出来,最后脸色愈发的难看,干脆破口大骂了起来。常年游历在外的司南源见惯了那些泼妇骂街的腌臜话,张口就是什么破烂玩意儿、贱蹄子之类的话。

这话听得悬浮楼阁里除了司南源之外的其余三人皆是嘴角微张的愣了愣,馨蕊的眼珠子瞪得溜圆,大概是这辈子都没听到过这么接地气的骂街。

然而长剑却依旧不为所动,把司南源气得直跺脚,最后林牧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几步上前握住剑柄,想要结束这场闹剧。

司南源也没有拦着,而是在一旁干嚎:“我养你这么多年,带你看过千山万水,见过无数强者,都没有你看得上的——山河,你个杀千刀的!”

林羽千坐在椅子上,手里的糕点都快化掉了觉得放下也不是,吃了也不是。

林牧野握上剑柄,用力之后脸色却是越来越沉,如今他已经是丹海强者,拥有搬山之力,然而这柄看似单调无奇的长剑,任他怎么用力,也依然纹丝不动,仿佛内藏千山万岳。

“没用的,没用的。”司南源对于林牧野的失利并不感到意外,蹲在地上扯着那一头杂乱无章的黑色长发,随后又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瞅着林羽千,哀求道,“林三公子,都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就帮帮忙,让它死了这条心吧。”

林羽千叹气,最后还是将手里的糕点放下了,温声道:“司南公子,不是我不想帮忙,这剑我二哥都未能拔得动,况且,我从未踏及修行,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林三公子可别打趣我了。”司南源声音很惨,像是丢了老婆似的,又说,“若是你连修行都没有,它怎么会看得上你——”

林羽千闻言,随即看了看还在和这把剑较劲的二哥,暗叹了一口气,拍净了手上的糕点碎屑,站起来道:“那行吧,我便试试。”

林牧野听见林羽千的声音,面色一沉,正欲说话,林羽千却先出声道:“二哥,既然司南公子都这么说了,那我便试试吧,让他死了这条心也好。”

林牧野蹙眉,但见林羽千神情坦然,这才松手,道:“那便试试吧。”

纱帘破了,楼阁又在高处,带着刺骨的寒风呼呼往里刮着,林羽千缓缓起身,原本整齐的一头黑发瞬间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

山河剑还在嗡嗡地鸣叫着,随着林羽千的靠近,它的嗡鸣声越发的兴奋清晰,似乎就像一条看到主人的狗子,巴不得从地上飞起来,要蹭一蹭林羽千的衣角。

林羽千抬手拢了拢狐裘,方才是露出修长洁白的手,用力地握住了山河的剑柄。算起来,他已经是许久没摸过剑了,记得最后一次握剑,还是在八年前自己八岁的生日宴会上。

剑柄是凉的,触感细腻光滑,在林羽千握上去的瞬间,却感觉自己好似握住了一块寒冰,然而下一刻,林羽千的手心里却是不知不觉地涌出了一股奇异的热流,热流顷刻间流遍了他的全身,山河剑嗡鸣声更加厉害,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开始出现了一条条明显的裂痕。

林羽千眉头微蹙,随之抬手拔剑。

站在一旁的司南源见状,目瞪口呆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地看着林羽千轻而易举地将纹丝不动的山河剑从地板上拔出,那本该暗藏了千山万水而沉重的山河剑,到了林羽千手里,却变成了一根飘落的羽毛,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

在场的几人都未料到这一幕,就连林羽千自己也都露出了略微惊讶的表情。

司南源当即嚎啕大哭,就差一把鼻涕流出,说道:“公子啊——你真的是把我给坑惨了啊!”

林牧野神情复杂,想要问林羽千什么,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不得不说,林羽千握着山河剑的模样,尤其是那张白哲俊美的脸庞,与那纸书中所描写的谪仙倒是颇有几分神似,隐约还能见到脸上的一丝无辜。

这画面看得司南源简直想哭出声来。

“司南公子——”林羽千有些不知所措,想将剑递给司南源。

司南源见状连忙伸手去接,谁料这剑一到他手上便是直直地落到了地面,又给地面插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出来,无论司南源怎么用力,它也不肯起来半毫。

司南源一屁股坐在地上,道:“完了,完了,山河剑认主了,好你个山河,竟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林羽千面露无奈,竟生出了自己抢了人家老婆的错觉来。

楼阁里,气氛安静得吓人,只听见司南源的哭嚷,林牧野无奈的摇摇头,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

林牧野的这话入了司南源的耳中,宛若心头被钢钉刺中一般,委屈得更厉害了,道:“没用的,山河剑一旦认了主,除非主人身陨道消,否则此剑便会伴随主人终生,形影不离。”

此剑乃是当年司南家的一位老祖宗在机缘巧合下所得,老祖宗曾叮嘱过山河剑里内藏景秀山河,拥有造化之劲,一剑便可开天穹、割阴阳。

传来传去,便传到了司南源这一代。不过可惜的是,司南家至今还从未有一人能够被山河剑看上。于是,司南源便带着这把剑外出游历闯荡去了,想要找到能让此剑发挥出它应有威力的剑修强者,也算是了结了老祖宗未曾完成的夙愿吧,但闯荡了几年下来,各个大陆基本都去过了,依旧是没能找到能让山河剑看得上眼的天才剑修。

然而,今日林羽千的出现,则是彻彻底底地解释了什么叫做金屋藏娇了。

“舍弟既无修为,也未曾修习过什么剑术,怎会被一柄剑认主?”就连旁边的林牧野也同样感到了一丝惊讶,眉头微蹙。

司南源在失落之余,又有一些兴奋。

司南源看向林羽千,目光里多多少少带了些搜查,竟看不出他到底真是凡体之躯还是故意在隐藏实力,若是真的毫无修为,能举起山河可以算作是机缘了,但若是真的在隐瞒自己的实力,就不是“机缘”二字能解释得清的了。

司南源听闻林牧野的话,苦笑一声,道:“若真是如此,想来也是林三公子的缘分。”他说着话,侧过脸看了林羽千一眼,“林三公子,能否用山河挥出一剑?”

林羽千看向林牧野,寻求他的意见,林牧野思量片刻,竟是微微地点了点头,道:“试试便试试吧,无妨。”

林羽千伸手再次握住了山河的剑柄。和刚才一样,手里的长剑轻若无物,被他毫不费力地从青石上提了起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林牧野见状,正欲说些什么,然而林羽千手里的山河却已经对着楼阁外的一侧挥下。司南源屏息等待,然而山河剑挥下,却寂静无声,即便竖起耳朵,也只能听到外面细碎的风声。

然而数息之后,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老祖宗将山河剑传托给司南源时,曾告诉过他山河剑内暗藏造化之力,可破山河,割阴阳。然而现在第一个被山河剑承认的人一剑挥下之后,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羽千并不知道司南源在想什么,他只是垂下眸子,柔和地凝视着自己手里的三尺雪白长剑,如同抚摸最深爱的情人的脸颊一般地轻抚着山河的剑刃,温柔的低喃道:“我不是剑客。”

“所以,我……不适合你。”

山河嗡鸣声大作。

说完,林羽千笑了起来,比常人更淡的眼眸,弯起了柔软的弧度,轻抚剑刃,安抚着躁动的山河,“谢谢你能够看得上我——说起来,你还是第一把,看上我的剑呢……”

他的手指白哲修长,在雪白的剑刃上拂过时,竟是生出了一种奇异的美感。司南源看在眼里,忽地红了脸颊,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山河剑似乎通晓了林羽千的心意,躁动的嗡鸣声逐渐沉寂了下来。

林羽千扭头看向司南源,眨眨眼:“可惜这不是我的剑——”

随后,林羽千便将山河剑还给了司南源,这一次,山河剑没有落到地上,司南源抱着山河剑喜极而泣,在场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经历了这样一个小插曲,比试看样子是打不成了,二人相约来日再战,司南源有些不好意思地连声称“好”,他给人家平白无故地添了这么多麻烦,虽然心中有疑惑,但也不好再开口询问。

林牧野载着林羽千腾空而去,司南源也离开了千尘宗,剑台下的看客们也都纷纷散去,一切似乎都在归于平静。

然而没过多久,天边却是突然响起了巨大声响,好似滚滚雷鸣,又好似万潮突生,连绵不断,由远及近。

司南源此时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听到这白日惊雷,抬着眸子往声音的方向望去,眼神里顿时流露出惊愕之色——

昆恒山的西峰,竟然塌了一半。他先是震惊,然后又忽然醒悟,心头不由生出了悚然的恐惧感……西峰所在之处,恰好是林羽千刚才挥剑的方向。


太阳快要落山了,林羽千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夕阳透过窗户的缝隙,细碎的洒在地上。

林羽千回来后洗了个澡,然后便躺在椅子上休息去了。

眼睛慢慢合上,呼吸微弱地闭目养神,恍惚之间,他却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听见屋内有人走动的声音。

他半抬眼眸,朦胧间看见一个青衣男子走了进来,眉目间满是忧愁,此人正是自己的二哥林牧野。

林牧野见到林羽千,重重抿唇,眸色暗沉。林羽千知道二哥不高兴了,他不高兴的时候,都是这般表情。

馨蕊跟在林牧野身后,虽一语不发,但脸色却很难看。

“馨蕊,你先出去。”林牧野的语气里些许不悦地道。

馨蕊低声应“好”,垂头退下。

林牧野神情严肃,眉宇间多了几分阴悒,如同审问一个犯人:“冰玉,说吧,怎么回事?”

林羽千面露茫然:“什么怎么回事?”

“不肯说实话?”

林牧野又怎会是那种好糊弄的人,话音刚落,只见他手一伸,掌心便已是涌出了一团雄厚的真气,正欲一掌拍向林羽千的胸膛。

忽然之间,一阵清风从他的脸颊旁拂过,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火焰灼烧那般扭曲了片刻,一个身穿玄色常服的男子突兀地出现在了林羽千面前,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林牧野的手,从眉目上看,他与林牧野有几分相似,只是线条显得更冷硬,黑色的眸子中一片霜寒。

林牧野侧脸看去,却见男子阴沉着脸,冷冷一声:“你就是这么宠冰玉的?”

林羽千怔了怔,然后从惊吓里回过神来,声如蚊蚋地唤了一声:“大哥。”

林牧野收手,随后将在剑台发生的事都说给了男子听,目光冷冷地扫了林羽千一眼,道:“你自己问他。”

“那也不能用这种办法,万一是你多虑了,伤到冰玉怎么办。”男子说道,“你一个丹海境界的一掌,冰玉怎能扛得住?”

男子挑眉:“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你性子霸道,总不能想着让冰玉也变得同你一样吧。”

林牧野无言,见林羽千神情不似作伪,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冷哼一声,转身离去,只是那脸上的不悦依旧。

男子也没有叫住他,只是朝着院子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是一声叹息。

“大哥,你怎么从宗门回来了啊!”林羽千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

男子温柔地说:“许久未回家,便下山来看看,没想到却出了这等事。”

随后,林羽千便同自己的大哥闲聊了一会儿,自从林辰轩担任了千尘宗的掌座之后,便很少回家了,所以二人聊的大抵都是儿时林羽千被他大哥二哥抱着玩耍的时光。

寒暄片刻之后,林辰轩便也离开了林羽千的院子,林辰轩走后,林羽千脸色些许苍白的暗暗松了口气。

林辰轩离开了林羽千的院子之后,并没有立马回到千尘宗,而是去见了林牧野。

二人坐在堂屋里,剑眉冷眼,四目相对了片刻之后,林辰轩率先开口打破了空气中瘆人的僵局:“为什么要对冰玉出手?”

林牧野道:“今日比试,司南源的剑认了冰玉为主,可大哥,你也是知道的,冰玉从小我们就不让他修行,如今怎会被一把剑莫名其妙的认主?”

林辰轩闻言,眉头紧蹙,黑色的眸子里泛起了思绪,说:“牧野,你的意思是——”

“我怀疑冰玉有什么事情在偷偷瞒着我们。”

林辰轩微怔,忽然起身,“你怀疑,是山下那老头在偷偷给冰玉传授剑法?”

林牧野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前几日他倒是偷偷溜下山去见了那老头。”

“如果是那老头的话,应该不至于……”

“我现在就回宗问问白泽,他精通卜卦之术,想必定能算出什么。”而后转身对林牧野说,“父亲几年前开始闭关,至今未出,宗门事务繁重我也忙不过来,林家便靠你了。”

林牧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点头应了一声。林牧野的父亲林琅天自从五年前开始闭关之后,林牧野便接手了林家的一切事务。

闭关这东西,少则数月多则几年,什么时候能出来,从来都是未知数。

说罢,林辰轩出了院子,一脚踩上重云剑御剑往山顶飞去。

千尘宗在昆恒山山顶,总览昆恒全局,与山下不同,山下春意正盛,然而山顶上却还是一片皑皑白雪,不见一人踪影,清净得很。

千尘宗巍峨的宗门修在云端之下,过了宗门,穿过云层,便能隐隐约约见到半空悬浮的众多大殿阁楼,当真气派!

林辰轩在空中御剑飞行,却能听见周围的弟子都对他弯腰作礼,垂头叫一声“林掌座好”。

林辰轩草草应答,很快便到了白泽所在的院中。那院子是青石砌成,只有一间,隔着老远便能看见白茫茫里一股炊烟悠悠升腾而起,倒是让这冷清的画面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白泽早已在屋内候着了,见林辰轩来了,笑着道:“林掌座,好久不见。”

林辰轩叫了声“白先生”。

白泽是位药师,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不过,自林辰轩入千尘宗以来,白泽便已待在了此地,但若只是看外表,倒像是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的长相也许常人颇为不同,眉发皆白,就连眼睫都好似隆冬的雪。

“吃些东西吧。”白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面前的木桌上摆放着各类精致的吃食,色香俱全,看起来十分美味。

林辰轩虽无胃口,但也不好拒绝前辈的好意,便捏起竹筷,一点一点地吃了起来。二人聊了些宗门内的事,大多和这几日开的剑会有关系。

“这司南家四子还算有些意思。”白泽漫不经心,“他那山河剑我也见了,的确是把好剑,天底下能与之匹敌的怕是没有多少。”

白泽夹了几颗嫩豆送入嘴里咀嚼了数息,又说,“不过林牧野既然参加了剑会,那这头筹定然不会花落他家,倒有些无趣。”

林辰轩点点头:“牧野既然去了,想必剑会应不会生出太多波折。”

白泽笑了笑,道:“魁首未必是件好事啊。”

林辰轩诧异一声:“哦?”

白泽笑过,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甚至还略微有些严肃,说道:“我刚得到消息,说北莽大陆已经有数个天骄陨落了,皆是被人用剑了结性命。”

林辰轩眉头一蹙:“当真?”

白泽点头:“自然当真。”然后又提醒道,“那人既然能连杀数位天骄,其实力必定不凡,最近南傲大陆的局势很动荡,所以多半是妖,总之,你们还是多注意一些吧。”

林辰轩道:“多谢白先生提醒。”然后,林辰轩正想跟白泽说:“白先生,能否劳烦您给舍弟林羽千……”

可卜卦二字还未出口,白泽便明白了林辰轩此行的目的,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道,“生息不觉,卦象万生,有些人的命,是卜不出的。”

白泽精通卜卦之术,整个昆恒山上,若他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连他都算不出的事,想必触及了天道。

窥天道者,折其寿,断其福,衰其身,五谷不食,轮回不入。即便是白泽这样厉害的人,也不敢轻易尝试。

白泽淡笑两声说道:“这或许就是他的机缘罢。

“被关在笼子里太久的鸟儿也总想要飞出笼子看看啊……”

林辰轩注意到了白泽的用词,是机缘,不是福缘。随后,林辰轩拱手行礼,而后便离开了白泽的院子,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两天之后,林辰轩双腿盘坐在石台上闭目静修,洞府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鸟鸣,林辰轩睁开眸子,便见到了一只漂亮的青羽老鹰向他飞来,停在了地面上。

这鹰他认识,是林牧野的信使,不过平日里有什么事都是林牧野亲自前来,很少有用到它的时候。

“小青鸾,你怎么过来了?”林辰轩笑着伸手,那鹰便飞着落在了他的手臂上。那只青鸾脚上绑着一封卷起的信纸,林辰轩拆开信纸打开一看,目光扫过,脸色顿时微变。

信是林牧野亲自写的,里头说道:大哥,有人带着百花令来我们林家了。”

林辰轩脸色深沉、稍做思量,随即穿起玄色常服便直奔林家而去。


百花令,是只有千尘宗宗主才能发出的令牌。持此令牌者,无论身份、不论来历,千尘宗都必须满足其提出的任何一个要求。

昆恒山上,已有数百年未见百花令此物,如今突然出现,隐隐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此时,林家的大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林家子弟,见到前来的林辰轩,均是行了一礼。

林牧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林辰轩对林牧野说道:“那百花令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林牧野无奈说着,声音逐渐转冷,“敢拿着假的百花令上昆恒,来找死吗。”

林辰轩问:“现在他人在哪里?”

“茶室。”林牧野道。

茶室之内,淡香袅袅,推开珠帘,林辰轩便看见了那个让千尘宗如临大敌的百花令持有者。

他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浑身用黑纱将自己裹得很严实,黑纱遮面,只看见了他那双从斗笠里露出的金黄色眼眸和扶在腰侧的剑柄。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块小巧方正的翡翠令牌,令牌上雕浮着各种各样的花朵,那便是百花令了。

林辰轩走到剑客面前,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剑客开口,声音嘶哑低沉:“龙杰。”

林牧野道:“既然龙先生带着百花令到了昆恒山上,便是我千尘宗的贵客。只是家父如今还在闭关,若是先生提出的要求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还得等着家父出关后再履行诺言。”

林牧野虽说是接管了林家的事务,但此事涉及千尘宗,有些事并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龙杰挥了挥手,说:“不用他,你们现在就能满足我的要求。”

此话一出,屋内的气氛瞬间凝滞了,林辰轩和林牧野的神情都极为凝重,目光死死地盯着茶桌旁龙杰的一举一动。他们能隐约感觉到,龙杰的要求,似乎并不像他说的这般容易。

龙杰的语调平缓,听起来毫无感情,波澜不惊,道:“我要比剑。

“同这昆恒山上最厉害的一名剑客比试。”

林辰轩和林牧野闻言,皆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要求,几乎可以说是算不上要求。千尘宗本就以剑术闻名天下,而林家又是千尘宗里的大姓家族,比剑什么的,早已是稀松平常得如同喝水吃饭一般。

然而龙杰继续说道:“此次比剑,我会用尽全力,所以无论生死,任何人不得插手。”

林牧野心有所感,脸上确实隐隐泛起了笑容,道:“不知龙先生想找谁比剑,如今家父尚在闭关,这昆恒山上,我的剑术若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牧野!”林辰轩瞪了林牧野一眼,低声怒斥,“谁允许你插话了!”

林牧野笑着:“哥,难道我说的话有假?”

林牧野所说的话,自然无假,他的确是所有嫡系弟子中剑术最厉害的那一个,只是眼前这龙杰深浅不知,林牧野说出这般话,无非是想将龙杰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他不放心林辰轩去,可林辰轩又何尝放心让自己的弟弟去呢。

能拿得出百花令,还提出这般要求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龙杰的目光,果然落在了林牧野身上。虽然隔着斗笠,但林辰轩却能感觉到,空气里充斥着焦灼的气息。

“传言都道千尘宗剑术一绝。”龙杰说着,“那我自然要同最厉害的剑客比剑。”

林牧野闻言,心头微微松动,笑道:“那是自然。”

谁知龙杰话锋一转,冷冷道:“只可惜,你并不是这昆恒山上最厉害的剑客。”

闻言,林牧野脸上的笑容陡然烟消云散,斜挎在腰间的朝歌微微嗡鸣,强压住心头的怒火,面无表情道:“难道龙先生打算等到家父出关?”

龙杰却是冷哼了一声,漠然道:“愚蠢。

“那林琅天闭关五年都未曾破境,他也配得上厉害?”他抬起手来,语气里夹杂着一丝兴奋。

“好在你们昆恒山,还是有天之骄子——十六年前,你们林家诞生一子,那日天生异象,百兽朝拜,虽不比当年仙君那般,但也算得上是千年难见了……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那人好像叫林羽千吧。”

霎时间,林牧野和林辰轩皆是微微一怔,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林辰轩忙道:“龙先生,舍弟林羽千自幼未曾接触修行,你找他比剑,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龙杰却是笑了笑,不答反问:“林大公子,莫非是我的百花令有假不成?”

林辰轩脸色铁青,但百花令在此,却也无可奈何。林牧野扶着朝歌剑柄的手背暴起了淡色的青筋,他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龙先生竟是想找一个没有修炼过的人比剑?”

龙杰道:“我喜欢。”

若不是林辰轩及时按住了林牧野的手,恐怕此时朝歌剑早已出鞘。面对杀气腾腾的林牧野,龙杰嗤笑一声,随后微微扶了扶斗笠,那双金黄色的眼眸若隐若现:“林大公子,我再问一次,这次比试,是可还是不可?”

林牧野脸色难看至极,林辰轩也同样如此,百花令在此,千尘宗的规矩,无疑是在为难二人。

然而,这一声答复还没有从林辰轩和林牧野二人口说出时,茶室外便是轻飘飘地传来了少年清脆的一声:“可。”他的声音不大,却宛若擂鼓一般重重地震在了林辰轩和林牧野的胸口上。

只见,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位身着雪白狐裘的俊美少年,他慢扬扬地走到龙杰面前,面带微笑,说道:“我们见过。”

龙杰点头:“嗯。见过。”

“依照千尘宗的规矩,百花令在手,先生的要求,千尘宗自然会答应。只是我的确从小未曾习剑,若真比起来,恐怕不能让先生你尽兴。”

龙杰道:“我不会看走眼。”

“冰玉!”林牧野脸色难看至极,他一把抓住了林羽千的肩膀,“不要胡闹,快回去。”

“哥。”林羽千扭头看向林牧野,在看清了二哥脸上的表情之后,却是有些心疼起来。已经有好多年,林牧野没有露出过如此令人心酸的神色了,那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中,如今却是多了些不太明显的祈求。

他祈求,让自己心爱的弟弟退缩,只要林羽千不答应,哪怕是破了千尘宗的规定,也无所谓。然而,林牧野注定要失望了。

林羽千那双比常人略淡的眼眸里,不见丝毫畏怯,他与他们深情对视了一眼之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哥,二哥,不要忘了,我也是林家人啊。”

林牧野闻此言,浑身剧颤。

是啊,林羽千即便再怎么样,也姓林啊,昆恒山上的林姓之人,又怎会畏惧生死、瑟瑟退缩呢?这才是林牧野的弟弟,即便家里人从未让他修行。

林牧野退后一步,不再言语。

林辰轩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嗓子里那微微颤抖的声线还是暴露了此刻的心情:“不知龙先生想什么时候同舍弟比剑?”

“我很忙,就明日。”龙杰道,“地点你们定。”

林辰轩说“好”。

随后,龙杰起身便要离开茶室,只是在同林羽千错身时,微微顿了顿,认真道:“你瞒得过初一,却瞒不过十五。”

林羽千面无表情:“我不知道龙先生在说些什么。”

龙杰扶了扶斗笠,随即大笑一声,离开了茶室。

一时间,茶室里的气氛僵冷得吓人,林辰轩站着没动,林牧野则是在用全身的力气压制住拔剑的冲动,直到龙杰离开,他都未曾动弹分毫。

倒是林羽千神情温和,好像答应的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而已,随着拿起了那块百花令,左右打量了一遍,笑道:“还是头一次瞧见真正的百花令,没想到这么漂亮。”

林辰轩脸色忧愁地唤道:“冰玉——”

“哥,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林羽千平静如水,丝毫看不出任何惊慌,他道,“你们护了我十六年,这一次,我也想像当初你们护着我那样,护你们一次。”


龙杰要同林羽千比剑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座昆恒山。

岳重舟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山脚下的镇子吃着昆恒山最负盛名的桃花糕。那桃花糕,清甜软糯,又不粘牙,上面撒上一层枣屑,很是美味。

岳重舟刚吃一块,便瞧见闫涛大老远的往这边匆匆赶来,一脸兴奋地在他身边坐下,气还没喘上两口,拍着桌子就要说有大消息要告诉岳重舟,让岳重舟拿出一块下品灵石请他喝上一坛新酿的醉里桃花。

岳重舟也不含糊,当即立断给闫涛上了一坛上好的醉里桃花,笑着说让闫涛说消息。

闫涛左顾右看,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之后,方才说道:“就在今天上午,有个穿蓑衣、戴斗笠的剑客,拿着百花令上了昆恒山。”

岳重舟闻言一惊:“可是传说中的那个百花令?”

“这世上还能有几个百花令?”闫涛白了岳重舟一眼,随即拿过他手里的一块桃花糕,大嚼一通道。

“九百多年前,一个十一岁的孩童拿着一块百花令,找了当时千尘宗的宗主,说自己是秦国的皇子,而他提出的要求,便是横扫其余六国,统一中州。当时谁都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全当一个笑话而已。”

闫涛说得神情激动,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然而谁能想得到,只用十五年,秦国真的统一了六国……”

虽然闫涛从头到尾没有提到“昆恒”二字但若真要说和昆恒山千尘宗一点关系都没有,恐怕谁也不会相信。

至此,百花令天下闻名,谁都想得到一块。

然而,如今数百年过去了,却也没有第二块百花令现世,直至今日——

岳重舟听着,也跟着激动了起来:“当真有人拿着百花令上山了,那他提出了什么要求?”

闫涛道:“他一上山,就说着要和昆恒山上最厉害的剑修比剑。”

岳重舟微微一愣:“这算哪门子要求?如今林琅天还在闭关,最厉害的,不就是当属林家的那两位公子吗?”

闫涛咂了咂嘴,说道:“问题就出在这里,若只是如此,我还跟你激动个什么劲。”闫涛说的唾沫星子横飞,“那剑客口出狂言说林牧野和林辰轩都不是昆恒山最厉害的剑修。”

岳重舟有些茫然,问道:“不是他们两个,那还能是谁?”

闫涛说:“是林家的三公子,林羽千!”

林羽千?从未听说过此人名号啊,岳重舟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出什么。

看见同伴岳重舟茫然无措的样子,闫涛笑了笑,接着说:“没听说过就对了!我也是打听了许久才打听了一点点消息。

据说这林三公子天生体质特殊,所以家里人都不允许他修炼……倘若这些都是真的,那就奇了怪了,那剑客怎么会说他才是昆恒山上最厉害的那个呢?”

经闫涛这么一说,岳重舟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眉色微沉:“是挺奇怪的。”

闫涛见状,笑道:“不过只要等到明天,我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或许……那个剑客本就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只是抓个软柿子捏捏罢了。”

岳重舟摇摇头,觉得闫涛这话没道理,那百花令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手的东西,怎么会用它来开这种玩笑。

想到这里,岳重舟忽然呢喃道:“要说厉害,我倒是觉得那日剑台楼阁里,那个一剑斩了西峰的剑客才是真正的厉害……”

那日他们离楼阁的位置不算很远,因为纱帘被那柄剑割出个大口子的原因,所以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楼阁中发生的一切。

他只记得,那是一个身披狐裘、脸庞白哲的剑客,抬起长剑,随手一挥,便斩断了西峰。

这事传播甚广,却无人知晓剑客的身份。此时闫涛也沉默了下来,大抵是和岳重舟一样,回忆起了同一道身姿吧。思索着,二人竟都朝着昆恒山的方向望去——

昆恒山上——虽然明日就要比剑了,但林羽千并没有任何的忐忑不安,好似在过着生命里最平凡的一日。

林羽千绷得住,年龄小些的馨蕊就不行了,得知此事后,一直在哭,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帘,把衣襟都给打湿了,却还停不下来。

林羽千没有办法,拿了两块米糕哄他。馨蕊撅起小嘴,气鼓鼓地说自己才不要吃糖,说只要少爷明日不要去比剑她就吃,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要求注定无法被满足,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林羽千劝不动,就只好愁着脸看着她哭。然后,馨蕊哭哭啼啼地跑出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吃上一块米糕,大概是米糕的味道太过香醇,这小妮子不由得扯出了一抹笑容,随后又难过起来,呜咽着往外走去。

馨蕊一走,屋子里很快便静了下来。林羽千坐在窗前,撑着下巴,看着院子里的风景,嘴里喃喃自语道:“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夜里,林羽千卧在榻上,窗户是开着的,嗅着凉风,半着明月入眠,苍穹无云,想来明日必是晴天。

时光流转,月明星稀,转眼又是一日。

第二日,大晴天。

馨蕊早早地为林羽千备了早食,馨蕊一脸疲色,想来是在担心林羽千而一夜未眠。林羽千倒是睡得蛮不错,被馨蕊这般幽怨地瞪了一眼,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

用完早饭,也差不多到了和龙杰约定的时辰,林羽千唤来馨蕊,让她御剑载着自己去昨日定好的地点。

因为今日要去比试,所以林羽千脱了狐裘,换上了一件锻丝墨色点的长衫。

这次比剑不是在剑会时千尘宗上的剑台,而是林家后山森林里的一座剑台。

大概是考虑到了某些事情,林辰轩定下这个地方时,便没打算将这场比试给公之于众。

林羽千到达了他们约定的地方,他看到了站在空旷剑台上的大哥和二哥,还有就是与昨日一样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龙杰,不过让林羽千稍稍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司南源竟然也在场,身上还背了他那把山河剑,只是他二哥今日的脸色却是略显苍白,偏着头不愿意看林羽千。

林羽千走上剑台,叫了声“大哥”“二哥”“司南公子”。

“冰玉。”林辰轩道,“你来了。”

“来了。”林羽千点头,然后问道,“二哥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林牧野还没有回答,一旁的龙杰倒是先笑出了声,只是这笑声冰冷刺骨,听着有些让人后背发凉,他道:“昨夜你二哥为了你,与我幽会了一番,只可惜……”龙杰顿了顿,冷冷道:“只可惜,差点被我打了个半死。”

林羽千闻言,脸上却是再无笑容,看向龙杰的眼神里,也无一丝暖意。

被龙杰这般嘲说,林牧野并不恼怒,只是平静地道:“是你昨日亲手说要同昆恒山上最厉害的剑修比剑,倘若连我的剑都挡不下来,你又有什么资格挑战冰玉。”

若是龙杰只是想利用林羽千扬名的小人,死在林牧野的剑下也不算冤枉。然而昨夜一会,龙杰在林牧野面前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丹海八层境界。

龙杰的确厉害,他的剑术诡谲多变,更适合做偷袭,而不是这样光明正大的比剑。若是在剑台上,林牧野或许还有五成胜算,可若是遇到了像昨夜那般复杂的地形,这胜算便只有两成了。

昨夜便是如此,林牧野惨败,手臂上还留了一道伤疤,好在不是很深,过一段时间便会愈合。

龙杰不想再浪费时间,扭头看向林羽千,抬手取剑。

那剑昨夜林牧野已经见过了,剑长三尺,宽两寸,通体玄黑色,上有金黄符纹,握在他手里时,好似一条巨大的蟒蛇,能轻易取人性命。和普通的剑不同,这是一柄专门用来杀人的剑,出鞘,便要见血,昨夜林牧野险些死在这柄剑下。

龙杰刚拔出剑,便有一股独特的腥气散出,像是新鲜的血液,剑刃雪白,似有削铁如泥的威力。

冷风裹挟着淡淡的腥气扑打在了林羽千的脸颊上,龙杰看向林羽千,眼神中充满了一丝韵味,然后道:“请吧,公子。”

林辰轩此时上前一步站在林羽千身旁,低声道:“冰玉,我叫来了司南源,还带了山河剑过来。”

林羽千闻言,转身看向背着山河剑的司南源,司南源与林羽千对视了半息,瞬间心领神会的解下了身后的黑布,只是这一次解开之后,山河剑并没有像先前那样自行飞出,而是由司南源亲自递到林羽千手中。

林辰轩没有去夜会龙杰,他想到了更合适的办法。

那日剑台楼阁上,林羽千用山河剑一剑便斩断了昆恒西峰,想必这定是白泽口中所说的机缘。虽不知林羽千现在是否还能使用山河剑,但总比赤手空拳上剑台要好。

林羽千接过山河剑,在接剑的一瞬间,他似乎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山河剑的微微颤动,林羽千淡笑,与林辰轩郑重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认真地点点头,随即转身向剑台中央走去。

“冰玉——”见林羽千就要与随时都会要他性命的龙杰比剑,林牧野焦急地唤出了林羽千的小名,想要叮嘱的话太多,最后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才缓缓从嘴里说出,“小心!”

林羽千点点头地应了声“嗯”,依旧淡笑着,脸上没有一丝畏惧,如同春风拂面一般,从容地踏上了剑台。

龙杰同许多人比过剑,也取过众多天骄的项上人头,这些人在面对他的时候,脸上都会流露出骨子里的那股最终恐惧,他对这些表情极度敏感,一眼便能看穿他们的情绪。

然而林羽千似乎有些特别。他模样俊美,身形也略显单薄,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颈部戴着一块龙纹形状的玉坠,那白哲的颈部,是个诱人的部位,龙杰很喜欢看着它被利器轻轻划开,飞溅出鲜红的液体的样子。

林羽千面无表情,略显寒冷的剑眉之下,那双宛若星辰一般的眼眸,如同山巅之上的雪。

剑台边,观战的几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模样的林羽千,和平日里的他相比,显得格外的陌生。

“你伤我二哥,今日,我便让你付出代价!”林羽千语气冰冷至极,顷刻间,一股磅礴的真气波动便是突兀地出现在了剑台之上,竟引起周围狂风四起、乱流涌动。


“这股真气波动是怎么回事?”

林牧野叫了一声,乱流卷起细沙碎石,刮得众人一时间睁不开眼睛,直到林辰轩等人催动体内真气,化作一层护盾将几人护在里头,再看向剑台上时,已然是目瞪口呆。

然而,这股强悍的真气并不是从龙杰身上散发出来的,却是林羽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

“这……这是……丹海三层!”馨蕊霎时间瞠目结舌,若不是剑台上只有两个人,她还真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

“怎么可能!”林牧野难以置信地看着剑台上被狂风吹的有些凌乱的林羽千,眼眸里却是含了悲痛。

龙杰见到林羽千这副模样,像是在盯着一头期待已久的猎物,金黄色的瞳孔中仅存的理智逐渐散去,只留下了野兽的兴奋,“那日在桥上一见,我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

林羽千面无表情。

龙杰道:“天生异象,万兽朝拜,虽然比不上当年仙君,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说着,龙杰身上便是散出了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就好像刚斩杀了无数野物,割开它们的喉咙,鲜血溅洒在土地的味道。

馨蕊修为最低,仅是嗅到了气息,就开始呕吐起来。司南源几人也脸色苍白,揪心地看着剑台上发生的一幕。

然而,龙杰身上的灵气杀伐虽然腥重,可对他对面的林羽千似乎没有什么作用。林羽千也的确闻不到血腥味,他的鼻腔里,全是那股淡淡的寒意。

林羽千低头,眼眸深情地看着山河剑,宛若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爱人,紧接着,他那修长白哲的手轻轻地抚摸在山河剑身上,温声细语地说道:“能否陪我战一次?”

沉寂的山河剑似乎是通晓了林羽千的心意,剑刃霎时间发出躁动的嗡鸣,无人催引,然后咻的一声从剑鞘中自动飞出,林羽千伸手,便自觉地落到手中。

剑台旁的司南源见此一幕,脸色震惊,眼里写满了复杂二字。

龙杰盯着林羽千,又一次看向他那白哲的颈项,顿时又添带了几丝痒意,金黄的眸子中似有火光乍现,在他眼中汇集翻滚,终是酿成了一股滔天怒意,朝林羽千斩出了第一剑。

须臾之间,七道金色的剑光喷薄而出,裹挟风雷之势,朝着林羽千破空劈来。

那汹涌恐怖的剑势,竟是引起了苍穹的共鸣。

剑光斩出之际,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覆压上了一层厚厚的乌云,然后雷鸣电闪,狂风四起,宛若天地倒转一般。

正如龙杰昨日所言,今日比剑,他会用尽全力。

面对这七道恐怖的剑光,林羽千立在剑台之上,脸上的表情依旧无悲无喜,好似超出凡道的神仙。

金色的剑光如同扑食的猛虎,这剑气比剧毒还要瘆人,只要沾染分毫,便会被撕个粉碎。

眼见剑光就要扑到他面上来,林羽千眼中的时间凝固了,龙杰的动作在他眼中缓慢无比,甚至包括那迅猛如虎的金色剑气,也好似一条毛虫在蠕动。

林羽千举起山河剑,一股浩然磅礴的真炁陡然从林羽千体内快速的转移到了山河剑上。

只是数息,山河剑上便是裹了一层若隐若现的真炁,他微微偏头,将手里的山河剑顺势斩下。

山河剑斩下的瞬间,便化作一道白色的剑气,朝着金色剑气猛扑过去。

两股剑气相撞,先是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随后万籁俱静。

站在剑台旁侧的馨蕊耳畔嗡嗡作响,耳朵里传来一阵刺痛,她感觉自己的耳朵里似乎流出了什么湿润的东西,抬手一擦,看见自己手指上鲜红的血液,随即又看向一旁的林牧野,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却是没有任何声音。

不过只是第一剑而已,馨蕊的耳朵就已经被震聋了,丹海修士间的比试,本就不是她该看的,而且比试的二人还是剑修。

凡求仙途者,其剑修之路,比寻常仙途险恶百倍,经历的事,更要难上千万倍。

见识了林羽千的第一剑后,台上的龙杰显得极其兴奋,兴奋之余含夹着阴冷,说道:“林羽千,你的确很强。我是应该佩服你出生时便有仙君之象呢,还是该佩服你瞒过家里人隐藏了十年的修为啊!”

此话一出,除了剑台上的二人,剑台旁的林辰轩三人皆是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龙杰的这句话如同一道霹雳似的轰在兄弟俩身上。

林羽千却笑了,看着龙杰,像看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冷冷说道:“那又如何?”

龙杰似乎被林羽千的笑声刺激到了,他冷哼一声,嘶着嗓门道:“如何?只要过了今日,你们林家所有人,整个昆恒山,都会记得,是我杀了你林羽千,是我龙杰杀了昆恒山上最厉害的剑修。”

林羽千倒是不为之感冒,淡淡说道:“你已出了一剑,现在到我了。”他说话很自然,没有加重哪一个字,但龙杰却是莫名地心脏一缩,脚步不由后退了两步,紧接着,龙杰金黄色的瞳孔猛地收缩。

“山河,让我见识一下你真正的实力吧。”林羽千的话语极其温柔,丝毫感觉不到方才那股寒意,然而,眼里的温柔仅仅停留了短暂的数息,随着山河剑刃的微微嗡鸣,林羽千心领神会,抬起一只脚往地面重重踏去。

只见脚下扬起一股凌厉的真炁,忽然间,剑台上突然地出现了一层淡浓的白云,云中还有一层层若隐若现的青峰山脉,好似人间仙境,就这么铺满了整个剑台,清新的香气硬生生地压住了龙杰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站在剑台旁的林牧野瞳孔微缩,苍白的脸颊更是惨白几分,瞠目结舌地道:“领域!

……不是只有达到地魁境界才能领悟吗!”

在凡界,修为的等级一共分为锻体、同感、全知、筑灵、凝炁、丹海、结晶、地魁、天微、神宵十个境界。

方才林牧野脱口而出的领域,便是只有到达了地魁境界的尊者才能领悟而出天地之力。

仅仅只是丹海境界,便已领悟出了领域。现在的林羽千,哪怕只是丹海三层,有了领域的加持,便是同境无敌。

平日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林羽千,在此时,却化作了令人畏惧的存在。

林羽千头顶厚厚的乌云开始聚集成了一个巨大的风暴,卷起的狂风甚至开始将剑台周围的树木连根拔起。然而林羽千站在剑台上,稳如山岳,他抬手,轻描淡写地挥出了一剑。

司南源看着眼前的一幕,从小便走南闯北的他在这一刻竟然也感觉到了一丝恐惧的压迫,神情震惊,眸色复杂,暗自惊叹道:“这就是山河剑的真正实力吗?”

他抬手,挥剑,平凡得如一个孩童,然而,此剑挥出,站在他对面的龙杰,却是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龙杰没有看出林羽千的招式如何,便感受到了一股磅礴森然的剑气,这剑气仿佛出于天地,在林羽千的剑刃上沸腾,流转回旋,最后喷涌而出——宛若滔滔大河,巍巍泰山,以无可阻挡之势涌向剑台上的龙杰。

龙杰冷笑一声:没有招式,没有技巧,不过剑气罢了。龙杰不该会怕的。

然而,正当龙杰举起手中的剑反击时,剑气便铺天盖地的笼罩了过来,龙杰刚刚挥出的几道剑气在与林羽千剑气接触的瞬间竟是被打散,这浩然的剑气如高临的神仙一般,冷漠地俯视着他,好像在看一只蝼蚁,一寸寸地将他的身体压弯,龙杰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竟是无法在这剑气中站直身体。

他起初还能勉强弓腰,然而不到数息,便只能被迫单膝跪下,脚下特制的剑台也开始跟着碎裂下沉,似乎就要支撑不住了。

这便是来自强者的威压——

心头涌上一阵闷痛,龙杰一口血呕出了口,他恨恨抬头,看向林羽千将口中涌出的鲜血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嘶声唤道:“龙蛇——”

龙蛇,便是龙杰佩剑的名字。

龙蛇闻声,发出阵阵嗡鸣。

“飞出剑台,赶紧……”龙杰艰难开口,他话只说到一半,便抑制不住心头的那股闷痛,又一次呕出一口鲜血出来,满目血色地看着自己握着的龙蛇。

遇过无数强敌、斩过无数天骄脑袋的龙蛇剑,此时居然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孩童。

龙蛇是龙杰的本命剑,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它在恐惧,不仅恐惧林羽千,更多的是,它在恐惧林羽千手中的那柄雪白的三尺长剑。

龙蛇是由名匠铸造而成,在天下好剑中可尽占前首。然而,在连龙蛇都在惧怕林羽千手中剑的时候,龙杰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大笑。

他的身体被剑气硬生生压进剑台的青石,身上的骨头一根根地被剑气挟带的威压碾碎,发出清脆的咯吱声,口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龙蛇的剑刃。

即便如此,龙杰口中也未曾吐出“认输”二字,在他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输”这个词。

和东海大陆不同,龙杰生活的地方,向来都是优胜劣汰,认输便代表了死亡。既然都是死,何不如保留作为失败者最后的尊严。

或许是因为伤得太重,龙杰的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眼前甚至闪过一些过去的画面:

他看见自己幼年时家破人亡,流浪在野地伤痕累累的样子,自己在和一只狼抢夺食物,但是因为身体太过瘦弱,被野狼扑倒在地,马上就要被野狼咬断脖子,成为野狼食物的时候,却有一双白哲的手,握着一柄黑纹的三尺剑,斩断了野狼的头。

“可怜的孩子。”温柔的声音,一个带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将他抱起,揽入怀中“同我走罢。”

那是龙杰在这世上出现的第一缕阳光。在那之前,所有人都骂他是怪物,因为他生着一双金黄色的眼睛。

后来,那人便带着他入了仙途,一手教他练剑,还将同他眼睛颜色一样的龙蛇剑送给了他作为礼物。

再后来,那人在执行一次任务的途中便消失了——直至今日,无影无踪。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背叛自己的宗门了,也有人说他厌倦了杀伐归隐了……说法层出不穷,但他依然还在寻找那人,哪怕结果渺茫。

……

回忆便断在了这里,龙杰感到自己的力气正在不断流失,视野也出现模糊。他抚摸着龙蛇,感受着它冰凉的剑刃,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突然之间,森然的剑气荡然无存。强大的压迫瞬间消失,空气再次回到了龙杰的肺部,他大口地喘息着,然后咳出一摊污血,用着仅存的力气抬起头,看见了远处的林羽千。

“你不杀我?”龙杰哑声发问。

林羽千道:“你可认输?”

龙杰苦笑,哑声道:“我自然是输了。”

林羽千道:“只是比剑而已,点到为止,没必要闹出命来,你既得到了应有的代价,又认了输,我又为何要取了你的性命?”林羽千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龙杰沉下脸色,以为林羽千是要提出什么非分之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龙蛇,瞳孔像蛇一样的紧张起来:“什么条件?”

林羽千侧扭着头指向剑台旁,目光看向林牧野,平静道:“向我二哥道歉。”

龙杰沉默些许,瞳孔立即恢复正常,道:“是你二哥昨夜自己下山找我比剑,跟我有什么关系?”

面对龙杰的问题,林羽千面不改色,举起手中的山河剑:“道不道歉?”他也遗传了林家护短的性子,管他什么理由,打伤了他二哥,就必须道歉。

龙杰无言以对,只能艰难的扭头,对着林牧野说了声“抱歉”。

他的身体恢复能力倒是强悍,身上的骨头都碎得七七八八了,只是说话的功夫,居然就已经能从剑台上爬起来了,不过剑台上依旧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人形坑洞,看着十分头疼。

“是林三公子赢了。”龙杰认了这场比试的结果。言罢,龙杰的目光在剑台上搜寻片刻,便一瘸一拐地走到角落里,捡起了刚才被掀飞的斗笠,并重新戴在了头上,接着扭头看向林羽千,“你饶了我一命,我欠你一个人情。”

林羽千只是笑,并没有说话。

说完这话,转身对着林羽千行了一个礼,转身就要离开。一直安静的林羽千突然叫住了他,道:“龙杰。”

“嗯?”龙杰扭头。

林羽千眼神陈恳,说道:“若以后还能相见,我请你喝酒。”

龙杰沉默片刻,笑了笑,并不应声,转身御剑飞去,摇摇晃晃地朝着山下飞去了,只是走时,那双奇异的金黄色眸子里却是带了些浅浅的暖意。


龙杰走后,剑台上就只剩下林羽千一人。林羽千转身,微微一笑,向着林牧野等人宣告这场比试的结果。

可刚上前走两步,想要说点什么,然而胸口突然袭来了一股强烈难耐的剧痛,唇一张开,便有灼热的液体从口中涌出,一口接着一口,墨色长衫瞬间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色。

“冰玉——”林牧野惊恐的叫声在剑台边响起,在林羽千半合的眼眸里显得是如此的遥远,他的身体摇摇欲坠,鼻间萦绕的寒气被一股淡淡的血腥所掩盖。

只感觉双腿顿时没了力气地跪了下去,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眼前突然一抹黑,五感仿佛陷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林羽千彻底失去了意识,重重地倒在剑台上。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自己,曾背负着一把青天长剑,和心爱的女子一起,倚剑仗天涯,执手护人间,保天下苍生太平,护万世黎明安定……

等到再次睁眼,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守在床边的馨蕊见他醒来,登时喜极而泣,泪如雨下,扑到床边哭哭啼啼地叫着“少爷”。

林羽千半睁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有说话的力气,只是吐出来的言语,依旧轻如烟尘:“我睡了多久?”

“少爷已经睡了整整七天时间。”馨蕊揉着眼角稀里哗啦的泪珠,抽咽着说。

“这么久?”林羽千又问,“我伤得很重?”

馨蕊道:“公子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

“白前辈说,公子只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催动丹海内的真气,一下子又突然将体内真气尽数催动,身体没有适应过来而已。”

林羽千轻声问道:“白泽前辈来了?”

馨蕊点头说“嗯”,然后道:“大少爷请白前辈过来给您疗伤,白前辈看完病后就回去了。”

林羽千明白了他的意思,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关心道:“你的耳朵没有大碍吧?”

“托少爷的福,馨蕊已无大碍。幸得白前辈给我开了些药,吃了便恢复了。”

馨蕊擦干眼泪,碎碎念,“既然少爷醒了,那我便去通知其他两位少爷,先前都是他们守着你的。”说罢便提起裙摆,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林羽千睁开眼睛,他现在的身体软绵无力,几乎是动弹不得,和馨蕊说上几句话都觉得费劲,看着隐匿在阴影中的房梁,林羽千的眸子陷入了深邃:“……终究瞒不住。”

林羽千一边盯着房梁,一边休息,就这样过去了几分钟。

突然,房间外传来动静,有人推门而入,林羽千扭头,来者正是馨蕊和林辰轩,馨蕊还端来了食物。

“冰玉。”林辰轩见他醒了,急忙上前。

“大哥。”林羽千轻声道,“二哥的伤势如何?”

林辰轩没好气地道:“你还有心情担心你二哥,他皮糙肉厚,结实得很,再挨两剑也死不了。”

随后,林牧野也走去了屋内,只是这副表情,冰冷的如隆冬的雪,只是今日这雪,寒得有些吓人。林羽千见了,弱弱地唤了声“二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哥?”林牧野冷冷道,昔日桃花眼里的温情如今已是荡然无存。

林辰轩这次没敢再辩驳,静静地站在一旁听训。林牧野的性子,是整个昆恒山出了名的霸道,就算是他林辰轩,也不敢轻易招惹,况且,这次的确是林羽千做错了事情在先,林辰轩想拦,也没个适合的理由。

不过,好在林羽千初醒,林牧野顾忌林羽千的身体,只是说了几句之后,便没有再说什么,但他脸色的阴沉依旧。

“冰玉,既然你没事了就好,那你好好休息,我和你二哥都还有正事要做,就让馨蕊留在这里照顾你。”林辰轩趁机拉过林牧野离开了林羽千的院子。

林辰轩拉着林牧野走之后,林羽千随意吃了几口馨蕊端来的食物,便以休息为由将馨蕊打发走了。

然后,屋子里只余林羽千一人,他躺在床榻上,干瞪着房梁发呆,脑子里却是回忆起了自己昏迷时做过的梦。

一身墨衫作剑客,执剑斩妖守山河。几世几回地斗转,劝君莫忘彼岸川。

一个人躺着,时间一久,总归会到无趣的时候,林羽千便是如此。

天色渐晚,窗边的阳光渐渐淡去,转而变成了另外一种更加浓妆艳抹的姿态,这是独属于夕阳的美景。冬天很难碰见这种景色,今天恰巧撞见了。

林羽千穿好衣服,依旧是那件雪白的狐裘,严严实实地裹在身上,即便走出屋子,也不会觉得冷。

馨蕊瞧见林羽千走出了屋子,急忙上前,说屋外天冷,让他赶快回到屋子里调养生息。可林羽千嘴上答应,脚下的步子依旧很诚实,朝着院子外一步一步走去,最后还是林羽千用真气护住自己,才让馨蕊后知后觉的放了心。

或许是那日林羽千在剑台楼阁上一剑斩断了西峰的关系,整个昆恒山上今日乃至以后的白天可能要比往日更加长些,也正因如此,他如今才能欣赏到这般美轮美奂的风景。

微红的夕阳将大片雪原染得闪闪发光,宛若一片赤烧的火海一般壮观。微红的光芒照射在林羽千脸上,俊美白哲的脸庞顿时添了几分深邃,连那双平日里比常人还要淡些的眼眸也闪烁出了一道如星芒般的期待。

从出生到现在,十六年来,林羽千从来没有离开过昆恒,到过昆恒山以外的地方。他印象中去的最远的地方,便是山麓的小镇上。他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只能从一些书籍上得知。

从书里,林羽千知道了:世界一共分为五块大陆,每块大陆隔海相望,相距万里,分别是东海大陆、北莽大陆、西域大陆、南傲大陆以及中洲大陆,这些大陆上除了南傲大陆由妖族主导以外,分布的种族大多都是人族,当然也有魔族、魂族等其他种族。

每块大陆都有自己的国家和领地,大陆之间互不侵犯、发展共存。

他其实很羡慕他的大哥二哥,自己也想像他们那样能在十六岁的尚好年纪出去闯荡一番,增长阅历,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只可惜,自己的命运,在出生那一刻起,似乎就早已被他人所注定。

林羽千出生那日,天生赤潮,云似火烧,又有灵鸟盘旋,百兽朝拜,与当年仙君降生的景象几乎是一模一样,然后便有仙鹤乘云而来,赐其名羽千,送给他一块护身的玉坠,还叮嘱林家人不要让他踏入修行路。

结果六岁之前林羽千当真是没能在林家见着半点有关修行的东西,小时候的林羽千只有这么渴望能够修行了,一切起因的真正开始,还得从他六岁那年说起。

那年,他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后来遇到了白泽,在林羽千的苦苦哀求下,白泽给了他一部奇特的功法,这部功法虽然没有名字,但它不仅可以修炼,还能将气息隐藏于丹田气脉之中不被他人察觉。正应如此,林羽千才能够顺利地偷偷修炼十年。

林羽千思索着,白哲脸庞上渐渐流露出一丝担心,现在等待他的,想来是自己修养好之后二哥的盘问罢。

“少爷!”馨蕊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林羽千回头,欲说“怎么了”,却被馨蕊好似幽怨地盯了一眼,还说叫了好几声“少爷”都不听,是不是比剑的时候耳朵受了伤。

林羽千心虚笑着,说自己是想事情想的深沉了,才没注意。接着又问:“怎么了?馨蕊。”

“司南源公子听说你醒了,过来见你,现在正在前院候着。”馨蕊道。

林羽千闻言,往前院走去。刚到前院,他便瞧见司南源立在院子里,身后依然背了那把山河剑,依旧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

“司南公子。”林羽千叫了一声,声音略淡。

“林三公子。”司南源闻声,抬头望去,见到披着雪白狐裘的俊美少年林羽千,笑道。

“屋里坐。”林羽千微微一笑。

司南源点头,随后同林羽千一起进到屋中。二人对坐桌前,馨蕊端来两杯热茶放在桌上,相互对视几眼之后,司南源将身后的山河剑解了下来,放在林羽千面前的桌上,林羽千见状,茫然问道:“司南公子这是何意?”

司南源微微一笑,如释重负地端起身前的热茶喝了一口,郑重地道:“这山河剑挺适合你的,我看与你有缘,便送予你。”说完,他又喝了一口热茶。

林羽千连忙将剑推了回去,拒绝说:“那怎么行,这是你祖上传下来的宝剑,我岂能拿走?”

司南源摇摇头,眼神里仿佛充满了失望,他叹息着说道:“祖祖辈辈传下来又如何,没有一个人能驾驭,再好的剑,配不上适合的人,终究是几寸无用的废铁。”

林羽千沉默了,认真听着司南源这般话语:“我当初外出游历,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寻找这把剑合适的主人,见识山河剑真正的风采,替老祖们完成夙愿。”

“而那日你在剑台上的比试,终于是帮我完成了这个愿望。”司南源又将裹着黑布的山河剑推到林羽千身前,郑重的眼神里又带了些祈求,道,“收下吧。”

沉默许久,林羽千最终答应收下了山河剑。

二人闲聊片刻,司南源好奇林羽千一身修为是从何而来,林羽千谎称为梦中仙人所传,没想到司南源竟信以为真,羡慕的盯着林羽千道:“原来是仙人传授,怪不得看不出你的深浅,我司南源好生羡慕你,大哥二哥都如此的疼爱,还有这般多的仙缘……”

林羽千苦笑道:“我还羡慕你呢,走南闯北的,见识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看遍了山,踏遍了水——我呢,就只能在这小小的院子里徘徊。”

说着,他的眉头却自动地垂了下去,转而同孩子似的问道:“外头的世界好看吗?是不是跟书中描述的一样?”

司南源微微一笑,笑声里带着安慰,眼神里如夹杂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一般,说道:“外面很美,比书里记载的更美。你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

这一刻,林羽千又想到了昏迷时做的那个梦,臆想片刻,他感觉自己想要奔出昆恒的心,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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