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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雍风云录

青柏散人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古雍故土四分五裂,且看主人公如何扭转乾坤,复兴雍国大业!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主角:南宫寒,棘婉瑜   更新:2022-11-23 09: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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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南宫寒,棘婉瑜的其他类型小说《西雍风云录》,由网络作家“青柏散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古雍故土四分五裂,且看主人公如何扭转乾坤,复兴雍国大业!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西雍风云录》精彩片段

月明星稀,寂静无声。西雍国北部,庭州境内。

庭州之东有轩辕山,因传黄帝曾居于此,故而得名。

轩辕山上盛产铁石,用之铸剑削铁如泥。山下林木茂盛,溪流潺潺,是个游玩避暑的好去处。山中栖息有珍奇鸟类——青鹖,此鸟体型硕大,头有长角,全身覆盖青色羽毛,双爪锐利无比,经驯服后,可作攻击之利器,是极其名贵的大型鸟类。

青鹖生性不羁,驯服极为不易,天下唯南宫氏有祖传秘技,可以人鸟相通,召唤自如。

一个颇具规模的山庄坐落在轩辕山脚,因庄内多为南宫族人,外人便唤此地为南宫山庄。

此刻,位于山庄正中的南宫祖祠前灯火通明,巨大的火盆、熊熊的火苗,火光映照着“英烈祠”匾额之上的青鹖石雕,十分庄严肃穆。

堂前,三位老者负手肃立。身后十余名青壮后生青衣束发、一字排开,因谁也不知所为何事,大家都面露紧张神色。

一场特别的仪式即将开始。

戌时正,无需有人发令,只见盆中之火噼啪作响,窜起一道足有三尺高的湛蓝火芒。仪式的吉时良辰到了。

“列队入祠!”

一名头戴青鹖冠、身着白色劲装,英气逼人的武士将候选男丁引入正堂。

先向列祖列宗行叩拜大礼。

南宫三老拜祭在前,众后生紧随其后,有后生叩首之余大胆抬眼望去,南宫氏前辈英豪的灵位巍然在上,仿佛在诉说数百年来的风云变幻和荣辱兴衰。

对于一个日渐没落的家族来说,这份英豪名录已是他们最后的骄傲。那密密麻麻摆放的二百多个灵位,尽是南宫先辈中出类拔萃之人,有人封侯拜将、入朝为相,也有人马革裹尸、殒命沙场。

身后灵位能入祖祠,接受后辈子孙的拜祭,是南宫族人最大的荣耀。

跪拜结束,南宫三老依次在上位坐定。

居中者年纪最长,面容虽略清瘦,但仙髯飘飘,精神矍铄,有深山隐士之风,是南宫氏第三十一代家主——南宫暮云。

居右者身材矮小,比南宫暮云低去一头,左脸颊似曾被刀剑所伤,留下了一道清晰可见的疤痕,是南宫暮云同父异母的三弟——南宫朝云。

剩下一位满鬓白发,却有着一张异常年轻的面庞,论年龄,他与南宫暮云、南宫朝云相近,论辈分却是二人的侄辈,是北境赫赫有名的剑术高手——南宫乾。

堂下领头的白衣武士正是南宫乾之孙南宫寰。他是本次仪式的主角。

“今日,除祭祖外,尚要举办‘纳签’仪式……”

“纳签”是南宫先祖流传下来的一种抽签方法,用于战时确定从军出征的人选,不同于一般的抽签,“纳签”使用已驯服且极通人性的青鹖进行。据说青鹖鸟会以念力与人连通,最后选出最为适合的人选。

青鹖在南宫家族的地位有如神灵,“纳签”选中之人便是天选,谁也无法改变。这批后生年纪尚轻,还从未经历过“纳签”仪式。

“奉少国主令,征北境六州壮丁讨伐巨宛……”

若不是慑于南宫暮云的严厉,后生们恐怕立刻就要喧哗起来。这也难怪,对于巨宛,雍人谁不谈虎色变、恨之入骨?

那巨宛国位于西雍以北,以弓马立国,带甲数十万。雍宛两国交兵已久,西雍胜多负少,不断把国界往北推进,直到十八年前的湟京之战。

当年,为争夺良马产地沐阳,一代雄主棘嬴亲率大军北伐,一路势如破竹直至巨宛国都湟京城下。雍军围城三月不下,突遭暴雨袭击,顿时陷入绝境,自棘嬴以下、大小贵族、普通士卒战死者三万余人,整支大军逃回国者仅有数百人。

传说决战当日,巨宛出动了身高六丈、力抵三军的巨人,施放了威力巨大的古老魔法,一举将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西雍大军彻底摧毁。

从此,西雍与巨宛结下血海深仇。

这将是十八年来西雍的第一次北伐。

“蒙国主厚恩,南宫氏十丁抽一。今族中有壮年男丁二十二人,除去五年内已服役者六人,尚有十六人。本次‘纳签’当选一人。”

按西雍国例,除常备军外,若遇战事,五丁抽一。南宫先祖曾随王族起兵,为西雍开国立下汗马功劳,是西雍一百个“恩族”之一,世代享受十丁抽一的优遇。

众人不禁窃窃私语时,南宫暮云走下堂来,逐一为后生们理正衣冠。这里面还有两个是他的嫡孙。再转身时,言语中尽显苍凉。

“十八年前,我族健锐随先主出征,尽殁湟京城下,数十年积蓄之青鹖损失殆尽,直到今天也难以恢复。早前我上书少国主,请以现有青鹖从征,今日却得沐阳公主回信,让我族暂且忍耐……”

族中的悲怆往事,堂下子弟人人皆知。

当年,南宫家主正是南宫暮云的长兄——南宫舞云,从军北伐子弟达二十七人。湟京巨变时,南宫暮云正护卫王女返回西雍,在半途得到惊天噩耗。经此巨劫,南宫一族丧失绝大部分精锐儿郎和苦心经营多年的青鹖,再不复往日的强盛。

就在南宫暮云祖爷爷那辈,族中丁壮八百,青鹖成群,南宫子弟驰骋北境,威名远扬!

南宫暮云忆起昔日荣光,心中实在愤懑不平。

“好了,这便开始吧。”

南宫寰从早已备好的托盘中取来一只小巧精致的银壶,轻轻拧开壶口,一股奇特的香味立刻蔓延开来。

等待挑选的南宫子弟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望着银壶,既紧张又兴奋,既不想青鹖选中自己,却也希望见识这多年都未举行的神秘仪式。

待到浓香满堂,南宫寰合上壶口、放下银壶,双目紧闭,正身肃立。

作为族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南宫寰已具备驯服和召唤青鹖的能力,刚刚银壶之中释放的是吸引青鹖的神秘香气,此刻他正运用念力召唤与自己心灵相通的那只青鹖。

不多时,门外风声骤起。

青鹖飞临!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色身影急速跃入堂中,没等惊呼出声,那足有半人高的青色鸟儿径直扑向一人,利爪轻轻一点,随后发出一声“呜古”的鸣叫,又腾空飞走了。

在众人的惊诧中,“纳签”仪式眨眼间便结束了。

南宫寰勉力定住元神,睁开双眼,脸上已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原来召唤青鹖竟如此消耗元气。他偷偷瞄向南宫乾,见他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后生们东张西望,竞相寻找被青鹖选中之人。

那不幸的人死死盯着胸前两枚花瓣般的黑色印记,如遭五雷轰顶。

在场后生谁也不愿被“纳签”选中,这并非贪生怕死。说到底,五丁抽一是“常征”,抽中者只能充作雍军中最低阶的募卒,南宫子弟若以青鹖从征,则是“别征”,可以获得精英武士的资格。即使在恩族中,“别征”的机会也十分宝贵。

被选中的这人已经没有机会参加“别征”了。

众目睽睽下,那人上前一步,向三老深深一拜。

“蒙青鹖神眷顾,不肖晚辈愿征巨宛!”

南宫暮云抬眼望去,一时却怔住了,作为一家之主,不是所有的子弟他都认识,但此人实在面熟。

南宫寰知道太爷不识此人,赶紧凑前附耳提示。

“他就是南宫寒。”

南宫暮云微微一愣,再细细打量。那人年纪尚轻,面容谈不上英俊,身材说不上魁梧,双肩略微颤抖,显然还处在震惊中,但他双目有神,似又透着一股坚毅和自信。

这便是假作坚强吧。

“原来是他,竟已长得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他时应还在襁褓之中吧,为了留下他我都差点被先老太爷逐出山庄。”

南宫寒的身世非同寻常。

他的父亲南宫寻悖逆家门,犯下大恶,被族人诛杀。作为逆贼之后,他本应被赶出山庄自生自灭,幸得南宫暮云念及旧情说服先老太爷,这才得以留下。

不仅如此,南宫暮云对他还有赐名之恩。

“冰峰撑空寒矗矗,云凝水冻埋海陆。”

“当年我随口吟出这首《苦寒行》,也算是解一婴孩之难。青鹖神既有谕示,这便是你的命数。”

南宫寒半跪在三老面前,十指交叉置于膝上,依指令运转心法,让真气充盈于全身经脉之间。南宫暮云似闭目养神,其实正隔空探察他的修为。

“晚辈学艺不精,剑术久无长进,驯服青鹖更是不敢乱想,有负太爷厚望。”

除青鹖外,南宫家族剑术也是一绝。祖传南宫剑法分为九重,一二三重为初阶,四五六重为进阶,七八九重为高阶,每一重威力均较上一重成倍增长。

作为族长的南宫暮云,剑法修为已达到第七重,南宫朝云则在第六重,尚未达到高阶水准,反倒是南宫乾,作为族中百年一出的天才,早已臻入第八重境界。

以南宫寒的年纪还在初阶水平,资质实在普通,若想驯服青鹖,简直几无可能。因为即使是驯服一只三十年的幼年青鹖,也需要极为出众的天资,就像南宫寰,作为族中最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又有南宫乾的倾囊相授,现今也仅能勉强完成召唤。

“二叔,还是容我细细禀报吧。”

南宫乾执掌族中课业修习事务,对众子弟的高下了然于胸,如数家珍。

“南宫寒今年二十有五,平日在我门下修习,基础功夫还算扎实,剑术修为不过二阶。我记得他少年时资质尚佳,只是先老太爷有遗训,进阶功法不传叛贼之后,此小子所学受限,成年后便不见长进了。”

“不过,听说他博览群书,倒是把天风阁的藏书念得烂熟。”

这点倒是与年轻时的南宫暮云极为相像。


“满窗明月天风静,玉磐时闻一两声。”

南宫山庄有一楼一阁。楼曰“明月”,为历代家主生活起居之所,阁曰“天风”,是第四代家主所建的藏书之所,收藏有大量记载世间万物、天文地理、列国风情的书籍,后代族人的著书立作也一并收录其中,总计已有三千余册。

南宫子弟修业任务繁重,每日鸡鸣则起,练剑至正午,午后还需完成山庄的各种杂务,至日落方止。南宫寒稍有空闲,便泡在天风阁中,有时甚至挑灯夜读,费去不少火蜡。

这十多年来,天风阁中藏书已是烂熟于心。

南宫暮云许是想起了昔日向先老太爷苦求一书而不得的日子,嘴角不禁浮起一丝浅笑,毕竟先老太爷最反感的就是三个儿子附庸风雅。

“好些日子没听说有人对天风阁这么感兴趣了,那便考考你小子吧。《寻青记》你可曾读过?”

此书据传为南宫舞云闲游四方留下的杂记,书中记有神鬼异兽、逸闻怪事、绝世珍宝,堪称奇绝。一些南宫子弟应有耳闻,但读过者寥寥无几。

南宫寒此时已退至堂下,从南宫寰手中接过一枚铁制戒指。戒面光滑方正,勾勒着一只青鹖的形状,这是南宫家族的武士之戒,只有将踏上战场的人才能拥有。

“舞云族长之书阅百遍而不厌,有如行万里、览万物,真是受益匪浅!只是晚辈有两点不解,不知为何?”

还真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在南宫暮云兴致不错,显得很有耐心。

“说来听听。”

“晚辈翻遍阁中藏书,却只找到《寻青记》的上卷和中卷,不知下卷现在何处?”

“据我所知,家兄云游未完便被先老太爷召回,所以并未完成此书。”

南宫寒深感惋惜,许多的谜团,在书中是找不到答案了。

“斗胆请教太爷,此书名是何含义?”

其实书的扉页本有记载,只是年代久远,不知被何人撕去。书名由来南宫暮云自然清楚,但又不便广而告之,于是将南宫寒招至跟前,附耳细语告知。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原来南宫舞云年少时曾恋上一位名叫“青”的绝世佳人,毅然决绝寻此佳人至天涯海角,故作书名“寻青”。这位能让南宫家族一代英豪倾心至此的女子,不知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漫漫二十载,南宫舞云寻而不见,后于十八年前伐宛一役中殉国,终其一生未曾婚娶。

故事如此悲伤,南宫寒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忘记了说话。

“南宫寒,青鹖神在上,此去切记不可辱没我南宫氏一世威名,下去准备吧。”

南宫朝云宣布“纳签”仪式结束。众人分头散去,南宫寒默然伫立半晌,向着三老最后一拜,也离去了。

三老心有灵犀地留下,却又各怀心事。

南宫暮云率先打破了沉默:“为何如此?”

方才青鹖降临的瞬间,南宫乾以极其迅疾的手法弹出一记指劲,将吸引青鹖的香气冲向南宫寒的面前。这一作弊行径,瞒瞒后生可以,但逃不过南宫暮云和南宫朝云的法眼。

南宫乾平静地解释道:“堂下十六名子弟,以南宫寒修为最差,是‘常征’的最佳人选,其余子弟还是专心准备‘别征’为好。”

此言一点没错。“常征”是所有恩族的应尽义务,谁去都行,而“别征”才是南宫暮云一心挂念的,能重现家族荣光的机会,必须珍惜。

三老明白,在现实的利益和虚无的神灵之间,选择后者是虚伪且不明智的。

南宫暮云需要的只是一个台阶,而南宫乾也十分明晓事理。“事出突然,未征得二叔的同意,请二叔责罚。”

大战在即,最需要的是精诚团结。南宫暮云神色舒缓,声音低沉:“木已成舟,就随他去吧。从现在起,加强庄内各处警戒,做好出征准备。”

“遵命。”

人去祠空,烛火长明。

角落里总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仿佛诉说着传奇的故事。

全身罩着黑袍的守夜人按时出现了,只见他佝偻着背,左手提盏油灯,右手拎壶烈酒,嘴里还是像往日那样念念有词:“为了老棘家,南宫山庄怕是又要遭灾了。”

…………

山路崎岖,寒风刺耳。南宫寒孤身一人,如蜻蜓点水,健步如飞,直奔后山而去,身后追兵紧随,冷箭连连。

南宫寒身手矫健,显示出绝高的轻功造诣,一路上竟毫无无损。这是一条熟悉的逃生路线,他胸有成竹,精准地避开设计精妙的机关与陷阱。

到那百丈绝壁之上,南宫寒迎着星光、舒展双臂,摆出蛟龙入海的英姿。现时只需纵身一跃,便是海阔天空。

隆隆隆……

脚下剧震传来,震得金鸡独立的南宫寒趔趄不断,摇晃着倒向一边。峭壁下的海面生成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一个巨大的物体缓缓升起。

那是巨人!

眼前的巨人身长六丈,蓝眼银肤,手脚覆盖厚鳞,口中呼出白雾,阵阵低吼令人心悸。巨人往前半步,掀起漫天海浪,挥手便向峭壁扫了过来。

南宫寒逃无可逃。

一声惊呼,噩梦方醒。

“阿寒,快开门。”

南宫寒惊魂未定,直直地坐起身来。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户,淡淡地洒在屋子里。哪有什么巨人,不还是自己住的这间破屋嘛。从祠堂回来后,南宫寒倒头便睡,不一会便进入了梦乡,直到重重的敲门声惊醒了他。

门吱呀一声开了,火光照在南宫寒睡眼朦胧的脸上,一下刺得他睁不开眼。来人赶紧杵灭火把扔在屋角。

这人瘦小身材,满脸皱纹,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他是老冯,专管庄内杂务,什么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尽归他管,进庄几十年了,做事勤恳,谨小慎微,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南宫寒自幼便是孤儿,吃着百家饭长大,受过无数拳脚和白眼,老冯却对他一直照顾有加,说有八分养育之恩也毫不为过。

此恩此情,南宫寒永不敢忘。

老冯得到南宫寒不幸“中签”的消息后匆匆赶来,未曾想他竟没心没肺地睡得香甜,忍不住埋怨道:“你这死小子心倒挺大,如此这般还睡得着,你婶听到这消息刚还在家哭了一场。”

看见是老冯,南宫寒迅速换上了一副嬉笑的嘴脸,又是端茶送水、又是支起长凳,把他迎进屋里。

“哎呀,冯叔,别这么乌鸦嘴,我这不死也得给你惦成重伤。”

一见屋里的脏乱,老冯气不打一处来:“人倒是衣冠端正,家里却是猪窝不如!”不过骂归骂,手上却帮着拾掇起来。爱护之情,可见一斑。

南宫寒习以为常,也不尴尬。

“呸,不知死的小子,又不是不知道,想当年也是征巨宛,庄里死的人多了去了。你小子三脚猫功夫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这回去了多留心,到了阵前,真刀真枪不长眼,能躲则躲,能跑就跑。”

说起跑路,南宫寒顿时挺直腰板,来了精神:“这个我在行啊,三十六计走为上,所谓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嘛。小时候打架打不过那不就是一个跑字嘛,庄里庄外,山上山下,我跑得可熟呢。”

这下把老冯也逗乐了。拾掇完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递给南宫寒。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你婶做的干粮,你先带上,再记得按例到账房支些路费。我就送不了你了,庄主明日要闭关,我得一早伺候着。”

南宫寒木楞地接过干粮袋,心思被老冯的后半句紧紧勾住。

闭关是习武之人通过高强度密集修习,力求突破瓶颈的重要途径,需消耗大量精气元神,而今次将是南宫暮云一年内的第三度闭关。

生怕隔墙有耳,老冯压低声音说道:“可不是嘛,庄主早憋着一口气,就是要冲第八重。听说这回请了两位与南宫家世代交好的顶尖高手助阵,看来是十拿九稳。也是,老让人家压着一头算怎么回事?这些年庄里的闲言碎语可多着哪。”

南宫山庄若以武学造诣排名,南宫乾稳居第一。他虽是南宫暮云的侄辈,年纪却相差无几,偏又是大器晚成,直到近十年才突飞猛进,祖传剑法修为臻入第八重,成功驾驭千年青鹖,连夺三届北境剑术大会头名,名震四方。

反观作为族长的南宫暮云,不仅剑法修为差去一重,就连驯服的青鹖也要短上二百岁。庄内常有流言,若是南宫乾能早些崛起,那庄主的位置定是轮不到南宫暮云来坐了。

老冯继续絮叨了半个时辰,交代一堆杂事,南宫寒早已习以为常,一面左耳进一面右耳出。

夜已深了,时候不早了。

老冯这年纪,再不躺下怕要一夜无眠了。

“死小子,不听老人言!走了,你好好去好好回,有空捎个信儿来。”

“放心吧,叔,保证囫囵个地回来。您慢走!”

老冯拎起火把出了门,蓦然又转过身来。

“阿寒!”

这一喊,直激得人心颤。这老冯咋回事,撞鬼了不成?

不待南宫寒探头出来,老冯又背身过去。

“如果去得了湟京,到那个什么山上给叔取把土回来,算是给你婶留个念想……哎!叔不该提这事,全怪你婶!”

小老头像要逃离一般快步离开了,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也不见一丝忧伤的表情,但南宫寒却分明听到了他心底撕心裂肺的哭声。

“夜战桑乾北,秦兵半不归。朝来有乡信,犹自寄寒衣。”

那座本籍籍无名的荒山,后被称作不归山,正是十八年前西雍北伐大军四面楚歌的最后归宿。

那年,南宫山庄二十七人出征,仅得南宫暮云一人返庄,老冯的两个儿子便在剩下的二十六人之中。

经这么一出,南宫寒再无睡意,就这么枯坐沉思,直至天明。

“母亲大人,儿子也想到不归山看看您……”


西雍神泰六年,少国主棘楚发精锐禁军,征桐、源、津、庭、邬、覃六州男丁北伐巨宛。两国边境脆弱维系十八年的和平即将被打破,一场复仇血战即将拉开帷幕。

……

断断续续的号角从地平线的另一端传来,声声凌厉,肃杀恐怖。荒原的这边,西雍国西北重镇清泉关巍峨耸立。

无尽的荒原,遥远的边关,反衬出人生的渺小,消磨掉英雄的野心。

清泉关与山相连,以城为关,经六朝修筑,耗费巨大。城中以箭楼为主体,辅以边楼、营楼、角台、瓮城等防御设施,墙外有护城河环卫,守卫严密,万夫莫开。

关上战旗猎猎,守城军士严阵以待,丝毫不敢懈怠。这秋收时节,正是巨宛骑兵四出侵扰掠夺的时候。

那号角声又不时响起,且越发刺耳了。

与普通号角常用竹木、皮革制作不同,巨宛号角常用大型兽角制作,而王室禁卫军所用的极品号角常用敌国大将的头骨精心雕刻,在战场上一经吹响,往往能惊刹敌胆,望风披靡。

在这瘆人的夜幕中,竟有一骑自南面向关门疾驰而来。

马蹄声急,关上军士厉声呵斥,纷纷张弓瞄去。自征募令颁发以来,西雍各边关全面戒备,入夜后片甲不得入关。守军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那骑士显是久经沙场之人,恰在弓箭射程的二百步外勒马站定。

关上军士借着星点光亮仔细望去,依稀见那人乘一匹褐色骏马,未着铠甲,仅以长袍遮蔽风沙,面容因离得太远,自是模糊不清。

值夜将领得报奔上城楼,制止了军士的乱声呼喊。

“关下何人!”

“我有沐阳公主手令,呈椎阳侯亲启!”

“侯爷军令,夜不开关,即使是国主亲临也不行!若要面呈侯爷,请待到天明吧。”

“军情如火,速请吴宾公子代呈,在下还得赶往他处!”

值夜将领不敢怠慢,即令副将取来口令密匣,二人在众人注视下共同启封。

关上先对“秋风起兮白云飞。”

关下再答“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口令无误。是自己人!

骑士高高举起信札,示意清楚后张弓一箭射来,正中门楼。

“速呈公子!”

……

清泉关内,椎阳侯府。

侯爷吴若谷正卧病在床,已有半载不理政事,日常事务都由公子吴宾处理。不过沐阳公主的手令吴宾不敢擅处耽搁,连夜便送至父亲榻前。

吴若谷强撑起病体,阅了书信,半晌无言。

按原定讨伐巨宛的计划,西雍大军兵分两路、东攻西守。东面宣桥关由沐阳公主亲临率主力直捣黄龙,西面清泉关则由吴若谷挂帅,会同北境六州募军以守关为主,主要起到牵制和袭扰的作用。

公主手令仅有短短十字:“易东攻西守为东西并进。”

临阵易策,本为大忌,其中深意,吴侯父子一时尚猜不透。

吴宾毕竟年轻,不够老道,仍在怀疑手令的真假:“父亲,封口的蜡泥和信上的印鉴我已仔细检查过了,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

凡事皆有动机,且不说吴若谷认得沐阳公主的笔迹,就看谁有可能伪造此令吧。

巨宛?难道嫌一路敌军还不够多吗?

主和派?除了吴若谷自己还有何人?

主战派?此派的灵魂人物正是沐阳公主本尊,还需要伪造军令吗?

“信确真无疑,你再看看公主的笔法。”

吴宾先前哪有兴致看这细节,取令再看,跟着父亲的提示终于看出了端倪。

“夫书,肇于自然。自然既立,阴阳生焉。阴阳既生,形势出矣。”

吴宾忍不住赞叹道:“阴阳共生,日月同映,堪称绝作!”

这以内力化书的本事,非绝顶高手不能为。吴若谷也许勉力能为,吴宾则是望尘莫及。

东西并进,这真要逼急吴侯了。

吴若谷虽贵为椎阳侯,但清泉关兵不满二千,临时征募不过三千,凭借险峻地势自保尚有希望,若想主动出击攻城略寨简直无异以卵击石。

湟京战役后,清泉关兵寡将微,吴若谷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极力主和,开关互市,既将盐铁卖予巨宛,又将敌情报予公主,虽时有敌骑骚扰,但大体相安无事。

此番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吴若谷叹息道:“如今朝野上下复仇心切,恨不能一雪前耻,开春时我曾上书请求缓征,不想却遭国师一通责问。是怎么骂来着?对了,好你个吴若谷,若不是念你吴家世代镇守清泉关,忠良辈出、劳苦功高,早把你拿下!”

二百年前,吴氏祖先跟随棘氏一族东征西讨,立下汗马功劳。西雍开国后,棘氏论功行赏,册封恩族一百。其中一等恩族二十,赐予世袭爵位,尽享荣华,二等恩族三十,授予世袭官职和庄园田地,三等恩族五十,定期赐给钱粮。

吴氏一族位列一等恩族第七,世袭椎阳侯,镇守清泉关。南宫一族位列二等恩族第四,世袭庭州驷尉,专司青鹖养殖。

吴若谷身为侯爵,虽享锦衣玉食,但远离朝政中枢,地位颇为尴尬。他发出的主和呼声,在飞速运转的战争机器面目前,实在孱弱不堪。

“父亲,干脆称病不出算了,何况您这本就是真病,我想国师与公主也无话可说。”

吴若谷面露苦笑。

国师与公主岂能不知自己的病情?何况知子莫若父,眼前的局面,哪是吴宾扛得起来的?

“小病无碍,这盘险棋还是由老父来下吧。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十八年前吴家有幸逃过大难,今次也凭天意安排吧。”

见父亲决心已下,吴宾将近日所查军情详细报来。

收到伐宛密令后,清泉关派出双倍哨探,却未发现北边异动,巨宛境内兵农工商一切如常。

平静往往是最可怕的,尤其是明知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时候。

吴若谷终是下定了决心,令吴宾取来纸笔,不顾劝阻颤巍巍地起身握住笔杆。吴宾在一旁眼含热泪。

短短的回信,仿佛要耗去吴若谷的全部力量,他竟手一松,瘫倒在床。

只见八个大字,苍凉悲怆、跃然纸上。

“不负主恩,倾力而为。”


清泉关往南十五里,有一处破旧军寨,原为卫所驻地,卫所裁撤后废弃至今。从北境六州募集的壮丁正在此接受整训。

按各地汇总报上的数字,本次募军人数约三千人。可这已过十日,才集中一千余人,急得主事将领连发文书告急。

椎阳侯吴若谷久盼甘霖,急欲以募军充实守关战力。公子吴宾连日忙里往外,安排兵器调拨、器具制作、军粮储备等一应事宜,待诸事均备方拍马往军寨赶来。

行至寨门,险些惊掉了下巴!

一股莫名欢快的气息扑面而来。

寨子上下,人声鼎沸,嘈杂不堪!

老老少少如逛花园一般,有舞刀弄棍的,有谈天说地的,有嬉玩打闹的,哪有一丝军营的气息,真是一个热闹的大集市!

吴宾策马冲过无人值守的寨门,四处寻不见守寨军士,气得大声怒喝:“薛老三给我滚出来!”

眼见公子兴师问罪,军士们早已躲到一边、暗中通报去了。

自领命来寨后,清泉关前锋副将薛存礼简直度日如年,如坐针毡,这会儿他也算找到救命稻草了。

“公子你可算来了,赶紧给侯爷说说,把我弄回去得了,这活儿我干不了。”

吴宾火上心头,一抬手将热情扑上来的薛存礼推了个趔趄,斥责道:“你这练的是什么兵?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

原先寄予厚望,如今失望透顶,也难怪吴宾急成这样,口中嘀咕:“未想恩族子弟竟无能不堪到这等地步……”

薛存礼收起满脸堆笑,心中却是畅快无比。

此等乱景,要是椎阳侯能看见才妙呢。

“公子莫急,待我给你引见诸位豪杰。”

薛存礼不由分说拽过马头,拉着吴宾往军寨深处走去。

这地头,真是藏龙卧虎,实在是一场恩族大聚会。

“公子你看那群老少,他们来自桐州蒙氏,位列二等恩族第八,领头的官衔是桐州守卫使,品级在我之上。”

“公子再看,前面练剑的爷们,虽只是来自三等恩族,但那柄剑却大有来头,据说是当年太祖爷钦赐,上斩妖魔,下除奸佞。”

“下棋的二位仁兄更有来头,正是覃州田氏的正牌公子。田氏位列二等恩族第二,家主便是名闻天下的大儒田陇,说起来侯爷当年曾求学于田陇,有一段师徒缘分,这二位应算公子的师弟。”

军寨中央,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拦住了二人。

那少年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手拿风筝,毫不怯生,看见二人也不让路,反而奶声奶气地道:“薛老三你们快让开,挡住小爷的风筝了!”

哪来的撒野小子?

吴宾正待发作,却被薛存礼在腰上用劲一戳。

这样顽皮的少年,多来几个才好呢!薛存礼毫不生气,更故意作出奴颜婢膝的模样,上前行了个正礼。

“问侯爷安好,小的们不敢叨扰,这便走了。”

回过头,薛存礼煞有介事地向吴宾介绍少年的尊贵身份。

“公子有所不知,这位少年英雄是津州上官家主,世袭骊山侯!”

吴宾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言,再也无心继续,径自抽身离去。到了寨门前又倏地停下,默然踱了几个来回,右拳紧握,左手执鞭,像要抽在薛存礼的身上。

薛存礼十分机警,一直在旁观察提防。

“大战在即,公子莫要生气。哎!本以为这批恩族子弟多少能顶些用,却未想到是这般模样,军不成军,狼狈不堪!”

薛存礼一非出身恩族,二尚不知攻守军略有变,自然无法完全理解吴宾的心情。

十八年前湟京一役太过惨烈,以恩族子弟编成的天狼军全军覆没,大批恩族精英武士战死,极大地削弱了恩族的势力影响,西雍开国以来一直倚为战力中坚的恩族不可避免地开始走向衰落。

天狼军后,以庶族子弟为主的赤羽军迅速崛起,最终取而代之。薛存礼最早入的便是赤羽军,后因功升迁,方调任清泉关前锋副将。

“薛老三啊薛老三,你就好自为之吧!”

吴宾虽然愤懑,无奈计穷,左思右想也不得良策,终只能叹息而去。

……

南宫寒离了山庄,租上车马沿官道疾驰,只用五日便进了军寨。

到的这段时间,每日不过动动拳脚,摸摸刀枪,多数时候无所事事,好在出门时从天风阁顺来几本旧书,借以打发无聊的时光。

现下他正默默注视着发生的一切,目送吴宾悻悻离去。

“南宫兄真是云淡风轻,令人钦佩。”

问话之人身材修长,英俊潇洒,身上精巧的书生装束衬出他君子般不凡的气质。

此人来自槐阳李家,单名一个泽字,不仅饱读经书,还喜欢高谈阔论,是这里的风云人物,因此不用自报家门,南宫寒也认出他来。

不过他竟认得南宫寒就十分奇怪了,毕竟南宫寒这几日专注苦读,极少与人攀谈,更从未直接与他打过交道。

“在下南宫寒,请问李兄如何识得小弟?”

李泽淡然一笑:“兄台所读之书,我猜应是南宫山庄之天风阁所藏,故作此推断,如有唐突,请南宫兄莫要怪罪。”

“客气了,李兄见多识广,竟能认得家传陋书,小弟佩服得很。”

“南宫兄实在过谦,你可知天下有两大著名书阁,我朝之云紫阁,东夏之雁翎阁。这两大书阁,各有千秋、不分伯仲,云紫阁经史子集收录齐全,如浩瀚之海,雁翎阁收藏各种武功心法秘籍,如武学圣殿。”

云紫、雁翎二阁分属雍、夏王室,藏书之精,举世公认。

“其实依我看,贵庄之天风阁可排世间第三,虽然数量远远不及,但所藏之书构思精妙、内容独到,深得我辈仰慕。”

听李泽讲得这般头头是道,南宫寒不禁心中一动。

“李兄对《寻青记》可有了解?”

李泽兴奋异常,顿时把先前君子的那点矜持抛到九霄云外,一把抱住南宫寒的双肩,开口便求,也不顾周围众人的白眼。

“可是舞云前辈所作之奇书?难不成兄台竟恰好带在身边?”

李泽一时失态,竟伸手往南宫寒身上探去,直到被一掌劈开才醒悟过来,慌忙道歉赔罪。

“此书家门管得甚紧,没法带出,小弟也只是粗略看过罢了。”

书痴见书痴,不说相见恨晚,也算心意相通。

南宫寒不忍见李泽失望至此,便向他介绍了一番。李泽竖耳聆听、感激涕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最后庄重地向南宫寒行一正礼。

“此奇书我幼时曾听长辈多次提及,一直渴求一阅,今日得南宫兄赐教,虽无眼福,但也足慰此生了。”

李泽话锋一转,突然发问:“南宫兄是否曾听说关于《寻青记》的一个传言?”

南宫寒茫然地摇头。

“传言《寻青记》中载有绝世武学,不知南宫兄可有看到?”

“只怕李兄消息有误,莫说绝世神功,就是花拳绣腿的东西也未曾看到一星半点。”

南宫寒留了心眼,再不敢提《寻青记》缺失下卷一事。

李泽哈哈一笑,拱手诚心相求:“小弟只是随便问问,南宫兄切勿多想。他日若有机缘,南宫兄一定得把《寻青记》借我一阅,小弟不胜感激!”

南宫寒苦笑道:“若书中真有神功,只怕本庄不好将此书借出了。”

“南宫兄大可放心,既然你看不出书中有,以小弟的修为自然也是看不出来的。”

二人相视一笑。


喧闹归于沉寂。

人群迅速向四周散去,空荡的军寨中央成为了两名武士的争斗舞台。至于薛存礼和守寨军士,早已没了踪影,估计找地看戏去了。

几百号男丁聚在一起,打斗争胜不过是家常便饭。

南宫寒和李泽顺着人流向前挤去,占据了绝佳的观战位置。场中两名武士,一人使刀,一人使矛,正在活动筋骨。

李泽远远认出他俩,知道今日不同以往,并非简单的切磋武艺。

“原来是郗氏内斗。南宫兄请看,那使刀的是江州郗氏子弟,名子季,使矛的是海州郗氏,当代家主长子,郗之龙。郗氏先祖本是一对亲兄弟,当年随太祖起兵时分别任左右先锋,立下军功甚多,可不知为何后来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以致太祖在分封恩族时只好将他们分列两支,位列二等第二十九和三十。”

此言令人佩服至极,莫说郗氏,就是本族的起源,南宫寒也不敢保证讲得如此清楚。

“李兄真是博学,不知从哪里了解这些秘闻?”

李泽哈哈一笑,大方揭开了谜底。

槐阳李氏,自太祖年间便承命修撰《恩族列传》,各族繁衍生息、名人雅士、宝物器具等,皆收录其中,二百年来,从无间断。

“南宫兄若有兴趣,我可把你家列传讲与你听。”

“暂时不必,若是他家故事,倒可一听。”

李泽显然意犹未尽,继续说道:“江州郗氏、海州郗氏位列二等恩族,本可世袭地方官职,不过先主在位时,这两族被控谋反,相关族人受到严厉惩罚,世袭的官职也被褫夺。如今这两族仅仅挂着恩族的名头,除了十丁抽一外,已无任何优遇。”

按西雍律法,叛乱者全族连坐。郗氏犯下谋逆大罪,虽失去了一切功名利禄,但仍保全了家族,保留了恩族名号,足见王室对恩族的宽容。

“太祖立国,赐封恩族一百,小弟却有耳闻,如今尚存于世的恩族似乎已不到一百了。”

李泽神色一变,肃然道:“不错,如今存世恩族为九十二家,消亡的八家均是三等恩族,都是由于全族男丁战死,无人再承衣钵。”

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对面正可劲呐喊助威的少年身上。

李泽略带神伤,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便是津州上官一族最后的男丁——骊山侯上官策!”

这正是“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

……

场上比试正式开始。

郗子季使一把连环刀,刀背有五环,刀尖突出,异常锋利,挥动起来虎虎生风,铃铃有声。

郗之龙用的钩镰枪,枪长七尺有余,枪杆通体漆黑,枪头尖锐无比,舞起来也是威风凛凛。

两人仇人相见,誓要争出个高低。

郗之龙单手持枪,摆出进攻的姿态,大喝一声:“海州郗之龙在此,领教阁下的刀法!”

郗子季右手将刀横于胸前,眼神聚焦于对手枪尖,冷冷地道:“无需多言,出招便是。”

郗之龙率先抢攻,运起轻功腾身跃起,至半空时双手紧握枪杆,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居高临下往郗子季的面部刺去。钩镰枪挟风狂突,这一刺力道甚大,引得围观人群一阵惊呼。

郗子季不敢怠慢,立即运起大刀,利用刀身宽大的优势,使出巧劲将枪尖弹开。

郗之龙一击不中也不气馁,趁势一口气刺出七八枪,枪枪皆奔命门而去,郗子季前几枪倒还应付自如,最后两枪时胸口一闷,换气不及,接连退出三步方才站稳,模样颇为狼狈。

李泽在旁看得津津有味,点评道:“海州郗氏似以祖传枪法见长,这郗之龙招法刚猛威武,看来有点意思。”

南宫寒也是看得目不转睛:“刚才这一回合,小弟自问挡不过三枪,那郗子季还是有些真功夫,且看他如何进攻好了。”

南宫寒颇有自知之明,此言绝非谦虚。

李泽反笑道:“南宫兄都走不过三枪,那我多半是一枪毙命。哈哈。”

郗子季吃亏后反激起了昂扬斗志,一声低吼,提刀直扑上前,伴随着清脆的环响,大刀划出一道半圆,也是十分霸道的招式。

郗之龙尚来不及沾沾自喜,眼看大刀挥至,忙不迭地避往一边,手中长枪却以守为攻,大力前刺,刀枪反复碰撞间,钩镰枪倒钩竟一举钩住了对手刀身。

郗之龙士气大振,用足全身力气往回一钩,眼看就要上演夺取对手兵刃的好戏。若是郗子季兵器再被击落的话,那这场比试也就毫无悬念了。

但郗子季又岂是易与之辈,先在空中使出一招护住下盘,稳稳落地后再聚起全身真气,如苍松般扎在原地,发出一声响亮无比的暴喝。

在巨大的力道冲击下,那精钢打造的倒钩被生生削断!

这一回合下来,郗子季不仅找回了场子,反倒胜出一筹。

郗之龙不仅兵器折损,身体也吃亏不小,不过这一来回也摸清了对手的底细,冷哼道:“想不到你竟已习得灵气,刚才算我大意。再来!”

一言既出,全场哗然。

从古至今,凡习武之人,皆以吐纳修习真气,再以真气润肺腑、驱兵器,形成十八般武艺,再由不同招式衍出无穷变化。

无论是武功绝顶的宗师,还是混迹市井的无赖,各自真气并无本质区别,只是深度和广度不同而已。因此传统武学的修炼讲究循序渐进,越是精妙高深的招式,越需要日积月累的实战与练习。

诚然,世间总不乏天赋异禀之人,有的天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常人一生都不可企及的高度,但归根到底也只是缩短登高的间隔罢了。

再说灵气。

百余年前,在东夏国沿海的群山中,兴起了一个名为“灵山派”的神秘宗门。此派完全抛弃原有的吐纳修行方式,独具匠心地创造了一套全新的练气方法,修习的新气要比真气更浑厚绵长,更适合以防御见长的高手。

在灵山派诞生的前五十年,该派一直寂寂无名,无绩可言,直到一位打破传统的武学天才横空出世。此人首开真气灵气同练共存的先河,在巅峰之年横扫各国无敌手,使小小的灵山派迅速崛起为东夏第一门派。

至此,灵气之说传遍天下。

真气为阳,灵气为阴。

南宫寒疑惑不解。按灵山派心法,阴阳并行,可汇聚成磅礴之力。如今,在西雍境内,修习灵气之人并不稀罕,但在恪守传统的恩族中,却实属罕见。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修习灵气之人,刚才却未发现异样,想必郗之龙一定是近距离感觉到了气息。”

李泽淡然道:“南宫兄不必懊悔,小弟我也毫无察觉,这灵气之法并不受我朝推崇,在王族和恩族中修习之人甚少,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南宫山庄虽无人修习灵气,但天风阁藏书中仍留下了有关灵气的记载。

“小弟曾阅我家藏书,有道是灵气之修,天人合一。我觉得这说明灵气的修习并不看重个体,关键在与自然环境的融合,不知李兄有何见解?”

“灵气之修,天人合一……”

李泽口中默念两遍,深以为然。

“归纳得实在巧妙,南宫兄的解读也十分准确。据我的了解,灵气与真气虽异源而生,却可辅助相成,若是一位顶尖高手二者共修,往往可以事半功倍、突飞猛进,不过据说灵气修习瓶颈甚多,稍不留神便会遭到反噬。”

这一会,场中的郗氏二人你来我往,战得十分激烈,郗子季显得后劲不足,先前建立的优势又开始慢慢流失。

这正好与李泽的判断保持一致。

“你看郗子季似不敢再动用灵气,想来定是初习不久,还不能熟练驾驭。”

南宫寒也想起曾读过的一个恐怖故事。

“没错,《寻青记》中卷有记载,在冕地有一个叫‘阕’的小门派,习的便是真气灵气共存之法,在当地横行了好几年,后来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整个门派都走火入魔,自燃而死,死得惨不忍睹。”

像是要附和南宫寒的话一样,郗子季的脸已变成褐红色,体内气息大乱,招式开始乱无章法,立刻便陷入勉强抵挡的境地。

郗之龙喜出望外,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当下使出压箱底的绝技,一式“满庭芳”连挑七记枪花无一失手,其中两记挑落兵器,四记点中四肢,最后一记轰在正胸。

郗子季再也坚持不住,用尽最后真气强行压下差点从口中喷出的鲜血,轰然跌倒在地,再不起来。

他心知肚明,郗之龙已经收力,否则自己不死也得半残。

南宫寒和李泽离他跌倒处最近,立即冲上前去查看。

近看之下,郗子季全身上下并无伤口,脸色也很快恢复过来,尚有余力向郗之龙示意认输。

郗之龙傲视四方,尽情享受着欢呼和喝彩,潇洒地扛枪走人,留下豪言壮语。

“海州郗氏终是要胜出一筹,此等旁门左道在我这里行不通!”


胜者王侯败者寇。

郗子季倒也能屈能伸,颇有气度。

“今日不慎小折,他日再分高下!”

南宫寒与李泽上前将郗子季扶至一旁,助他倚墙坐定。

只见郗子季保持吐纳姿态,却未行吐纳之功,只是双目紧闭,凝神静养。

气不同源,二人不敢贸然相助,只得在旁静候。

过了半柱香时间,郗子季掌心相交,缓缓提至上额,终吁出一口涩腥之气,看来彻底缓过劲了。

“多谢李兄与这位兄台出手相助,敢问高姓大名?”

“复姓南宫,单名为寒。”

郗子季挺身起来,郑重地拱手道谢。

“原来是南宫山庄的兄弟,今日郗某交下二位朋友了!”

如今郗之龙那边春风得意,众星拱月,这厢却门可罗雀,十分凄凉。二人知郗子季心中愤懑,见他已无大碍,便一同溜至寨外后山。

居高远眺,方圆十里之景尽收眼底,郗子季胸中闷气总算一扫而空。

“今日算是栽个大跟头,让二位兄弟见笑了。”

郗子季谦虚了。先前的比试精彩非常,就连薛存礼也对郗氏双雄刮目相看,至于南宫寒,怕是再练五年八年,也无法达到这样的水准。

“子季兄刚才莫不是使的灵气,我与李兄近在咫尺却一点气息都未察觉。”

郗子季行事仗义,也不瞒两位新友。

“刚才我用的确是灵气。你们未能察觉其实很正常,只因灵气修炼之法自由,形态千变万化,即使师出同门,所练灵气也可能迥然不同。”

也许是修习了灵气的缘故,郗子季看似粗犷,心思却不乏细腻。

“吾师有言,灵气之道,一在天地,二在人心。”

此话莫说南宫寒与李泽,就连郗子季也仅一知半解,不得参透,足见灵气之学的深奥。

南宫寒道:“那郗之龙既能察出子季兄身上的灵气,怕也并非一般人士。”

郗子季点头称是:“不错,郗之龙已得其父真传,最后那式枪法叫‘满庭芳’,是郗氏枪法的秘传之技,最多可挑十二记枪花,刚才挑出七记,已是十分精妙了。唉,郗之龙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我若不使出灵气,恐怕坚持不过五个回合。”

李泽道:“最后那个回合我看子季兄其实已有应对良策,只是由于气乱丹田,未能顺利施展。”

李泽眼光毒辣,看得一点没错。

郗氏先祖擅使刀枪,分为两支后,二族十分默契地互有侧重,以示区别,江州郗氏偏向刀法,海州郗氏偏向枪技,但刀枪之间互生互克,仍是不变的事实。

当郗之龙使出威力惊人的“满庭芳”绝技时,郗子季本也有克敌之招,奈何体内气息紊乱,以致功亏一篑。

三人后山畅谈,一时忘却时间,回营时竟已是临近黄昏。

……

军寨这般乱局,薛存礼难辞其咎,治军无能的帽子一时是摘不掉了。但他并非无能之辈,前锋副将的官职也是一步一步打出来的,只能说现今的烂摊子实在糟糕透顶。

今次征伐巨宛,棘氏王族直辖的赤羽军是当仁不让的主力,另以边地驻军重组为先锋军,北境六州临时募军充当辅助力量。

西雍少国主棘楚与国师於仲伦坐镇京都,沐阳公主棘婉瑜挂帅中军,率赤羽军与先锋军出宣桥关,椎阳侯吴若谷任左军主帅,出清泉关。

北境六州募军中,庶族子弟基本混编入先锋军,恩族子弟则基本被打发到吴若谷这边。

来的这帮爷太难伺候了!

薛存礼在心中早把恩族这帮家伙痛骂了千遍万遍。

号令无人听从,操练乱不成军,吃饭挑三拣四。

可是还有啥法子呢?

孙武杀妃?再借薛存礼一百个胆,也不敢动恩族这帮爷一根毫毛。

用心感化?我本将心照明月……

激将之计?兵没激得了,自己倒是气得够呛。

清泉关里,吴氏父子十分沉得住气。吴宾回去两日了,薛存礼左盼右盼,也不见换将的军令。

椎阳侯老了!若换得当年,薛存礼早吃上一顿军棍。

对决胜出后,郗之龙成为了新的风云人物,找他切磋指教的人络绎不绝,他也来者不拒,为这军寨增添了一点乐趣。

薛存礼破罐破摔,懒得管这琐事,只是每日率军士坚守寨门。

只要跑不掉,任这帮大爷折腾去吧。

南宫寒听到一个关于李泽的惊人传言。

细想也不奇怪。相处时间越多,南宫寒越觉得李泽深不可测,比起性格直率的郗子季,李泽身上总像他的家族笼罩着一层颇为神秘的薄纱。

槐阳李氏,西雍恩族中最不为人知的家族。

李氏位列一等最末,本可世袭公侯爵位,李氏先祖却坚辞不受,反请求编纂《恩族列传》,获得太祖应允。从此朝中有关恩族的各种公文卷宗均会及时抄送至槐阳李府,以供编纂参考。

趁着与李泽交流读书心得的间隙,南宫寒决定试探一下。

“小弟近日听到流言,李兄似乎是开国以来家族应召从征的第一人?”

问过这话的,南宫寒并非第一人,李泽哈哈一笑,回答十分痛快。

“没错,我家先祖本是太祖帐下军师,太祖当年授予我家撰书重任,同时就已免除了兵役之责,再加上这二百年来我家香火不旺,所以在我之前确实无人应征。”

不像其他恩族,李氏二百年来始终超脱于朝政之外,并未参与对外征伐,与巨宛也无血怨。李泽主动应征的举动实在令人费解。

“轩辕山风景秀丽,山水交融,听说南宫山庄旁溪流众多,流水潺潺,十分清澈。”

“不错,其中最大的那条叫做清水溪,是孩童玩耍的好去处。”

李泽神色自若、坚毅凛然,侃侃而谈起来。

“想必南宫兄童年时常到溪涧玩耍,若给你一柄利剑,是否可以截断溪流呢?”

“当然不能,抽刀断水水更流,欲断水势岂是凡人之力可为?”

溪水有势,人不可断;万物有势,人不可逆。西雍开国二百年,恩族衰颓之势不可逆转。

李泽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充满怜悯和惋惜。

“寨中一千恩族子弟,几乎占到现今恩族力量的三分之一,此战过后,很多《恩族列传》就要完结了。这种场合岂容我错过?前路纵有千难万险,槐阳李泽定当勇往直前!”

南宫寒听得动容,赞许地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李兄此生定能做出一番大事!”

“过奖啦!我暗观已久,南宫兄能于喧闹中忘我苦读,意志之坚,令人钦佩。”

此二人现时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就多大的功业。


“有敌兵!”

守寨军士一声惊呼,搅了众人的欢快。

气氛霎时紧张、千钧一发。恩族子弟虽说多有武艺在身,单打独斗在行,可列阵迎敌却一窍不通,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置。

危急时刻方显出正规军的作用来了。薛存礼闻声而动,持剑向前,领着一干军士守住寨门。

见有人领头,众人稍微定下神来,毕竟都是习武之人,胆气犹存,遂手拿各式兵器,也管不了什么阵法,就一窝蜂地堵住寨门。

只见一队人马从清泉关方向而来,约莫四五十人,领头五六人骑马,其余皆步行,行进不快,却整齐划一。

南宫寒等挤在人群中,屏息凝神,注视前方。

三人中,郗子季巴不得来的是巨宛军,他家道中落,急欲建功,一脸兴奋,跃跃欲试。

“这几十个贼人,还不够我郗某一人砍的,今日正是你我兄弟建功立业的好日子!”

那队人马越行越近,一抹赤红也渐渐清晰了。

看这情形,似不像敌兵。

李泽毕竟知晓得多,从一开始便觉得这队人马不简单,如今再望见赤红色甲胄,心中猛地一沉,竟失声叫了出来:“子季兄,怕是砍不得也砍不了,多半是赤羽军来了!”

南宫寒与郗子季双双怔住,尤其是郗子季,原本紧握刀柄的手都不由自主松开了来,先前的霸气荡然无存。

赤羽军,今时西雍最为精锐的主力军,自成军以来未曾一败。

十八年前,一代雄主棘赢起全国之兵北伐巨宛,不幸兵败身死,以王族和恩族子弟组成的天狼军几乎全军覆没。

社稷将倾之时,棘赢遗诏任命的监国国师於仲伦招募庶族子弟编练赤羽军,先平南蛮之乱,再退东夏入侵,力挽狂澜,实现中兴。

由此赤羽之名,威震天下。

薛存礼看似不动声色,却暗呼幸甚。敌若真自北而来,则清泉关必定有失,自己手上这帮乌合之众恐连五十骑也敌不过,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赤羽军此刻应正从宣桥关出击,这队人马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奉沐阳公主令,此地交赤羽军管辖,速开寨门!”

前方骑士高声表明身份,这下众人全都缓过气来,纷纷往后散去,只剩郗之龙一干冲在最前面的高手仍保持戒心,只怕事情生变。

薛存礼指挥军士搬开拒马,下令整队迎候赤羽军入寨。

这下露陷了,恩族子弟听不懂口令、看不懂旗语,哗啦啦一下往西、一下往东,乱成一锅粥。

赤羽军阵中驰出一将,率先策马缓缓进入军寨,瞧见这兵不成兵,无队无列的景象,不满不屑溢于言表。

随后赤羽军士在军寨中央列阵,盔甲锃亮,军容威武,令恩族众人十分汗颜。

“薛存礼何在?”

关键时刻怎么怂得?薛存礼为将多年,见识不少,深知这口气短不得,于是硬着头皮推开乱糟糟的众人,昂首挺胸、语气不卑不亢。

“末将清泉关前锋副将薛存礼,前赤羽金军,牌号八百一十四。”

原来是自家人。

赤羽将领未想竟在此地遇上同僚,话头立刻见软。

“原来是一军袍泽,在下赤羽土军先锋官白世坚,牌号一千七百八十二。”

赤羽成军时以五行划分,金木水火土各成一军,每军各有三四千人不等。

赤羽各军独具特色、训练精良,其中金军擅攻、土军擅守,木军长于攻城克垒、火军长于重骑冲击,水军却并非精于水战,而是步骑混合、攻守平衡的劲旅。

赤羽军遴选标准极高,凡加入者都会得到一个永久且唯一的牌号,以为荣耀之证。

白世坚体格强健,英姿勃发,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摘盔、下马,目扫四方,不怒自威。

此时众人冷眼旁观,心态由恐惧担忧,再到短时放松,突然转变为不忿甚至怨恨。对于面前这帮后起之秀,恩族子弟都恨得咬牙切齿。

正因赤羽军的崛起,恩族自开国以来便垄断大部分军职的局面被彻底打破。若在从前,寨中众人凭借恩族子弟的身份,自幼能接受良好训练,成年后可加入天狼军,走上拜将封侯的捷径,如今却只能被扔到这破地方,看不到一点前途。

白世坚放眼四方,心中默算着寨中的人数,发觉与自己掌握的数字相去甚远。

“薛将军,你这里到底有多少人?”

薛存礼早把数字记得滚瓜烂熟,就等着有人来问,立即脱口而出道:“末将这明远寨中有军士三十六人,北境六州所募男丁一千一百六十三人,算上末将正好一千二百人,一人不差!”

原来此地叫明远寨。

薛存礼其实话中带刺。论军职品级,赤羽土军先锋与清泉关先锋副将正好平级,薛存礼一口一个末将,一来是放低姿态,毕竟自己身负练兵之责,即使有诸多理由,但练成这般模样也确实心中发虚,二来是准备甩锅,既然白世坚来了,这烂摊子便由他接过去好了。

白世坚深感诧异,按州县汇总之数,明远寨中的募军人数应有三千人,不想却短去了三分之二。

薛存礼苦笑解释道:“先前的三千人是按十年前北境恩族人丁估算得来,殊不知这些年来,恩族人丁大幅减少,哪里还能募足此数?”

在白世坚看来,三千恩族与一千恩族并无区别,战力都可忽略不计,于是也不再深究。

两拨人马,互相看谁都不顺眼。

白世坚本不情愿这趟差事,只因令不能辞、不得不行。而恩族众人也瞧不上白世坚一伙,只是关心沐阳公主的手令。

沐阳公主棘婉瑜,西雍先国主棘赢的独生王女,出生丧母,六岁丧父,却因西雍传统无法以女性身份继承大统。

成年之时,棘婉瑜以巨宛良马产地沐阳为公主封号,实则以此明示天下:棘氏未忘国仇家恨,誓要一雪前耻。

这位在恩族中享有极高威望的天之骄女,究竟是何意图呢?


“沐阳公主手令!”

恩族众人纷纷拜倒在地,以庄重正礼相迎,逼得薛存礼等将兵效仿为之。

“着赤羽土军先锋官白世坚整训北境恩族募军,听凭椎阳侯吴若谷调遣。”

宣读手令后,白世坚将布绢递与薛存礼,道:“薛将军,我已进关拜会过吴侯,侯爷的意思是仍请将军留在寨中效力,不知意下如何?”

这哪里是要商量的意思,薛存礼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让薛存礼服软当然容易,可恩族中的刺头就不易对付了。

率先跳出来发难的是郗之龙,作为明远寨隐约的带头大哥,此时若不争上一番,实在无颜面对周围这帮兄弟。

“在下海州郗之龙,白先锋既有公主手令,我等自当遵命。不过我很好奇先锋要怎么个练法,毕竟你来之前,我等也一直在薛将军带领下勤勉练习,从无懈怠。”

见他这般死鸭子嘴硬,白世坚也不生气,反倒拱手行礼。

“原来是枪圣的公子,久仰大名。”

海州郗氏在朝野失宠后转而开宗立派,专注发展江湖势力,近年以银枪门雄霸当地,本代家主郗建忠将祖传枪法发扬光大,享有枪圣的美誉。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白世坚并非空手前来,其实早对恩族情况有所了解。

“如果今日以前各位是在认真操练的话,白某这些年的兵就算是白练了。”

郗之龙冷冷问道:“请白先锋指教这兵如何练法?”

在场众人并非全不识兵法,有不少是曾在军阵中历练许久的老油子,就像郗之龙自己,在海州也曾统御乡兵,缉捕盗贼,保境安民,说起练兵那也能头头是道。

其实大家都心如明镜,自己这帮爷并不好带。

“我白世坚只用二字足矣。”

“练心!”

出人意料,却一语中的,南宫寒都不禁暗暗叫好。

此刻明远寨缺的就是一股心气!

众人皆知,清泉关这路是偏师,基本属于打酱油的角色,像郗子季这样急于建立军功光宗耀祖的,还有那许多父辈丧命于巨宛敌手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委身偏师,并且还是最低等的募军?

于是这才有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撂挑子。

白世坚继续说道:“诸位恐怕有所不知,只怕连薛将军也不太清楚,最新的军令已经下达,易东攻西守为东西并进。清泉关这路将以吴侯为帅,目标是攻下对面的鹰巢城。”

鹰巢城是巨宛临近清泉关的一座大城,一旦攻取便可牵制部署于西线的巨宛军队,从而为宣桥关出击的雍军主力创造良机。

清泉关兵力单薄,若要主动出击,必须人尽其用,把这一千多恩族募军全面动员起来。

听说要主动出击,众人的心态有了变化,开始认真听白世坚讲话。

“鹰巢城有重兵把守,若想一鼓而克,则必齐心协力。诸位都是功勋之后,现今正值用人之际,还望抛下成见,共立奇功。”

底下人心浮动,不少人交头接耳起来。

白世坚的第一板斧奏效了,心中暗喜,接下来还有两招杀手锏,看来十拿九稳。

“临行前,沐阳公主嘱咐末将带来几句话。”

众人聚精会神,侧耳倾听。

“海州郗兄我已领教了,不知江州郗兄可在?”

郗子季闻声出列,粗声粗语地道:“江州郗子季在此,有话便说。”

他对白世坚仍不感冒,自认多说无益。

“公主说,郗氏深受国恩,世代忠良,昔日南蛮之乱,你两家虽有过错,但终非本意。若今次能将功抵过,可恢复恩族荣号。”

这是一份确凿无疑的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郗子季便是不折不扣的勇夫,有了这诱惑,连对白世坚说话都带点敬意了。

“郗子季定全力以赴,不负公主厚望。”

郗之龙虽未表现出郗子季那样的迫切,但也喜出望外,拜谢后默默退回到人群中,不再纠缠添乱。

“庭州南宫子弟何在?”

南宫寒直到被李泽推了一把方才反应过来,慌忙出列行礼。

“南宫寒在此。”

“公主问,暮云、朝云前辈身体可好?”

南宫寒恭敬答道:“太爷、三爷身体康健,太爷现下正闭关修炼,待有来时,定向二老转达公主的问候。”

见白世坚满意点头,南宫寒赶紧躲回人群中。

李泽暗地扯住他的衣袖,低声问:“什么情况,沐阳公主为何向你家太爷三爷问好?”

沐阳公主与南宫氏的渊源就连李泽也不知道。

南宫寒真心想与李泽相交,决定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哈,原来李兄竟也不知,且听小弟慢慢道来。”

“话说十八年前,南宫子弟二十七人从征巨宛,先族长舞云以庭州驷尉兼任先锋主将,暮云太爷留在先国主帐中任侍卫总管。当年一役,天狼军正值巅峰,猛将如云,士卒精锐,仅用一月便连拔巨宛三十六城,尽歼敌军主力,直逼湟京城下。围城时,舞云族长以巨型青鹖配合攻城器械,屡次组织强攻,眼看就要成功,不料上天却降下了一场千年未见之暴雨……”

此事恩族子弟人人皆知,不堪回首。

李泽自也痛心疾首,忍不住道:“宛人称那雨并非自然之雨,而是为惩罚我大军的天降怒雨。”

“自然而成抑或天公杰作现今已无人知晓,只是雨势凶猛,水漫成灾,使我围城大军深陷泥潭,损失惨重,就连青鹖也无法飞上天空。就在降下暴雨的当日,先国主向暮云太爷下达了一道密令。”

“什么密令?”

“立即护送王女返回国都。”

棘赢膝下只有一位王女,那便是今日的沐阳公主棘婉瑜。可公主尚未成年,为何先国主会将她带至军中呢?

“暮云太爷也不知其中缘故,并且据他回忆,公主并非是出征时便在帐中,而是随后才赶来的。那不归山后面的故事李兄子季兄都知道了,但我太爷这一路的故事你们却未必清楚。”

十八年前,湟京,不归山,棘婉瑜,这正是南宫暮云始终无法解开的心结。

当年事出匆忙,南宫暮云身边只有少量军士,后有追兵紧随,一路苦战突围,幸得南宫朝云在边境接应,方才安然脱险。南宫朝云因此身负重伤,留下脸上的疤痕和心悸的病根。

南宫列传又多出一段传奇故事。

兴奋之余,李泽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南宫暮云突遭削职退隐的原因。

护卫王女纵然有功,但身为侍卫总管,南宫暮云未能护得国主周全,罪莫大焉。能够功过相抵,已算王室格外开恩。

从国主身边的红人大将,到空有虚名的恩族家主。

南宫暮云韬光养晦,整整十八年。

“谢南宫兄不吝告知,小弟还想请教,不知天风阁藏书中对巨宛之魔法、巨人可有记载?”

郗子季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些妖魔之说纯属放屁,不过是后人为战败硬找的理由。南宫寒却不这样认为。

“不瞒李兄,小弟对此传说一直很感兴趣,不过目前并未掌握到相关的信息。李兄可有指教?”

李泽兴致盎然,眉飞色舞地讲起来。

“据我所知,巨人、魔法的传言最早是由生还军士传出,但也并非众口一词,许多细节尚且不清,况且人在巨大刺激下,回忆之事也许并非准确。”

“我查阅过不少先古典籍,当中不乏奇闻怪谈,只是年代久远,无法考证。若以我看,巨人魔法之说过于夸张,不似为真,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巨宛必是使用了一种不为人知的神秘武器。”

喧哗声起。

白世坚的惊人之举立刻吸引了全场关注。

这是最后一招杀手锏。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够被这群桀骜不驯的恩族子弟接纳,因为他曾经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在人群中他很容易地找到了关键人物,明远寨中年纪最小之人——骊山侯上官策。

白世坚单膝跪下,向上官策行武士正礼。

上官策不知所措。

白先锋这一拜当然不是冲着骊山侯的爵位,而是拜的一段不为人知的恩情。

“献州白世坚拜谢津州上官救父之恩!”

没错,赤羽土军先锋官白世坚,出自献州豪门白氏,位列一等恩族第十七位,世袭金车侯。

献州白氏的故事在恩族间流传颇广。

湟京战役中,献州白氏与津州上官氏举族从征,最后几近全灭,各只得一人逃出,看来分别便是白世坚与上官策之父,不想两人间还有一段救命的恩情。

如今二位长辈均已辞世,白世坚这一拜也算了却父愿。

令人称奇的是,作为白氏一族最后传人的白世坚,竟狠心放弃了世袭的金车侯爵位,毅然加入了赤羽军。

白世坚既是恩族子弟,也就是自家兄弟。

听自家兄弟招呼,没什么不可以的,后面的事也便好办了。


大战在即,白世坚望门投止,立刻便开始整军备战。

明远寨中,气象一新。

首先是衣饰,先前穿得五花八门的贵族服、武士服、书生服等一概扒掉,全部换成了募军样式的灰色布甲。

然后是操练,由薛存礼主持每日三练,主练列阵之法,一兵、一伍、一列,直至全军,力求“立兵伍,定行列,正纵横”。恩族子弟功底较好,在短时间内便掌握了基本战斗队形的排列和组合。

最后是分队,依据各人才能,分别编入斥候、步卒、骑士三队,各队掌队官由白世坚直接点将。

斥候队掌队官骊山侯上官策,步卒队掌队官桐州指挥使蒙松山,骑士队掌队官海州郗之龙。众人所带兵器马匹等一律保留自用,原有官职品级之人仍任各级头目。

虽说练得热火朝天、干劲十足,但上上下下人人自知,这是一支不伦不类的队伍,其实就是一伙临时拼凑起来的乡兵,单打独斗还行,若遇铁流纵横,必定一触即溃。

如此这般操练五日,便当草草成军。

白世坚的处境十分尴尬。依沐阳公主令,他仅负责整训练兵,至于攻打鹰巢城,本是椎阳侯吴若谷之责,不料吴若谷这老狐狸一边口号喊得震天响,仿佛随时要以身殉国,一边又借口卧病在床,仗着自己资格老、辈分高,倚老卖老,反过来请他区区一先锋官主持大局,真是难与周旋。

看着手下这般货色,白世坚也不禁英雄气短,就凭这些人欲取鹰巢城无异天方夜谭。

薛存礼倒是卸下了重责,顿觉一身轻松,仿佛换了一人似的,勤快地跑前跑后,心甘情愿协助白世坚将明远寨内诸多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南宫寒、李泽被分入斥候队,郗子季誓死不愿在郗之龙的骑士队,费力争取入了步卒队。

斥候那队,仅有十来号人,上官策毕竟年轻,不善统御,掌队官形同虚设,无力管教。郗子季虽败在郗之龙手下,但威名在外,步卒队的蒙松山自忖实力不及,对他也是听之任之。

三人的日子过得还算惬意,操练间隙仍凑在一块,由郗子季传授一些实用战法。

技到用时方恨少,来了明远寨,南宫寒方觉眼界大开。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郗之龙郗子季等高手且不比,其他人也都不可小觑,就说李泽,看上去雅士风范、人畜无害,不想却身怀暗器绝技,百步穿杨、狠辣无比。就连看上去弱不禁风未成年的上官策也非雏儿,一招一式十分周正,南宫寒要想战而胜之还得花些气力。

南宫寒的防身之技就是祖传剑法。

南宫剑法始于行伍,源远流长,本是在北地军卒中流行的一些不成套路的剑招,后在不断的实战中得以衍化。

据传最早集大成者是南宫氏一位杰出的女侠,人称翠夫人,后经历代子孙修习完善,已形成极具威力的体系和套路。

南宫剑法由低至高共有九阶。修习者以练气为本,循序渐进,真气每上一层,剑法则升一阶。

南宫寒在二阶徘徊已久,苦无突破之法。纵然无法修习中阶心法是最根本的原因,但他修业不专,投入不够也是不争的事实。

临战在即,各人纷纷加紧操练。

郗子季在三人中年纪最长,武艺最强,理所当然承担起指导之责,三人经常练至力竭方止。

“吃我老郗一刀!”

眼看二人一起扑来,郗子季运刀而起,强劲的刀风先把南宫寒击出一丈之外,再斜里抽回,身形变换,直向李泽面门击去。

李泽甚是狡猾,早算准郗子季必先攻弱方,趁着南宫寒倒飞出去的时机,手中暗器已连连击发,为避免意外伤人,用的只是随手捡起的碎石。

虽是操练,面对飞来石子郗子季仍不敢大意,“当当”两声立行击落,随后再起攻势。

南宫寒在旁龇牙咧嘴,已无力再战,李泽一人很快独木难支,不几合便被一股刀风劈中脑门,立现一片淤青。

李泽捂头跌坐在地,痛得大叫道:“住手住手,老郗你下手太重,会出人命的。”

郗子季此刻也不好看,李泽打出的一枚碎石正中鼻尖,虽未出血却也剧痛难忍。李泽暗器之技不知习自何方,力道虽然平常,但技法十分巧妙,以郗子季的功力竟不能做出准确预判。

幸亏用的是石子,若是真刀真枪,郗子季还真没把握必胜。

“老李你的暗器手法是我见过最厉害的,要是来真的,只怕我身上已多出几个大洞。”

李泽戏谑道:“要不我勉为其难传老郗你几招,当个挂名师父也行。”

郗子季啐他道:“暗器终是婆娘的玩意儿,老郗咱不稀罕,还是这口大刀稳当,用着顺手。”

“老郗老李快拉我一把!”

原来南宫寒还瘫在一旁无力起身。

拉他起来后,三人眼瞅对方鼻青脸肿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行伍易出真情,大家逐渐建立起了亲如兄弟的感情。老郗、老李、老南,三人之间的互称在不知不觉中已变得亲切起来。

南宫寒正为自己武艺不精陷入深深的苦恼。

“老郗你一刀在手万夫莫敌,老李又身轻如燕弹无虚发,我却是三脚猫的功夫,怕是去到战场只能使出逃跑绝技了。”

李泽劝慰他道:“老南莫妄自菲薄,南宫剑法还算深奥精妙,若是勤加练习提升空间还是很大。我听说南宫剑法有九阶,不知你练到第几阶了?”

南宫寒十分惭愧,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第二阶。”

李泽摆出似笑非笑的样子,嘿嘿道:“看来老南你专心致志啃天风阁藏书去了,其实也无妨,手无缚鸡之力也可胸藏万千甲兵。就像当今国师,论武艺毫不入流,照样运筹帷幄,定乾坤之势。”

李泽这话背后隐藏的便是恩族与庶族之争。

恩族随太祖起兵夺取天下,以武立族,并长期占据军事力量的核心地位。相反,广大庶族以文立族,是治理地方的中坚力量。

监国国师於仲伦,便是西雍开国以来庶族最杰出的代表。

此人十九入仕,三十拜国师,四十以一己之力挽国之将倾,建绝世奇功,从此权倾朝野,与国主平坐。

湟京战役后,在於仲伦治下,庶族力量急剧增长,恩族力量则不断受到打压。如今的西雍,恩族势力已无法与庶族抗衡。

妄议国师可定大不敬的罪名。郗子季警觉地环视四方,生怕李泽的话被别人听去。

“莫谈国师,老李你小声点,小心让别人听了去。”

转头又向南宫寒道:“老南,我觉得你可以修习灵气,也许对突破瓶颈有好处。”

南宫寒与李泽双双闻言惊倒。

“老郗你这是要害死老南啊。”

郗子季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思忖再三。

“我已想了几日,老南确实符合修习灵气的基本条件,自身真气不厚,放弃也不可惜,完全可以另起炉灶修习灵气。我就是修习灵气太晚,又不愿意丢掉本身的真气,这才不得已同修共存,终究还是以真气为主、灵气为辅,至今还没有找到窍门。”

南宫寒不觉为之一动,反正自己的剑法也不能再进一阶,不妨一试,不成也算长见识,当即便答允下来。

郗子季老脸一红,从怀里摸出几页皱皱巴巴的纸交给他,又神秘兮兮地近身附耳道:“我这秘籍先借你看看,你是自愿修习,出了岔子可别找我。”

秘籍到手,南宫寒心中一阵狂喜。


西雍东境有共工山脉,层峦叠嶂,绵延千里,是为天然之屏障,既拱卫了大片疆土,却也拦阻了扩张的脚步。

越过共工山脉向东,进入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人烟稠密、河网密集,果园遍布、沃野千里,便是东夏国。

东夏北临大盐湖、西接共工山、南抵仙君泽、东至雷公海,方圆千里,商贸发达,子民数百万,是大陆上仅次于西雍与巨宛的新兴大国。

东夏为灵气起源之地,王室对灵气之说推崇有加,历代东夏王均以身示范,带头修习,故东夏境内无论官绅士民、军卒门徒,灵气修习之风日盛。

灵气首创于灵山派,初时并不起眼,与真气也互相排斥,不得共存。

在此阶段灵气修习效率远低于真气,一般来说,真气修习一年之效足抵灵气三年,且在实战中,灵气攻防均不及真气,因此除灵山派门徒以外,基本无人修习灵气。

直到大约五十年前,东夏战神、灵山派第六任掌门太叔越横空出世,此人天生跛足、身材矮小,却聪慧过人、意志坚定,在旁人的冷嘲热讽中不断摸索钻研,竟在机缘巧合下修成灵气真气同练共存之法,从此武艺突飞猛进,战无敌手,一跃成为天下公认的武学宗师,带动灵气之说流传开来。

一代战神,国之瑰宝。

太叔越不仅使灵山派名震江湖,而且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东夏的国运。

五十年前,东夏国土不过百里,兵弱民穷,常常遭到周边邦国欺压,曾一度濒临灭国。太叔越率灵山派崛起后,立刻受到东夏王室的极度尊崇,王室不惜使用包括赏赐封地、公主联姻、王子入派等在内的一切手段予以笼络。

在灵山派强大实力的协助下,东夏王以秘法操练新军,大举对外征伐,屡战屡胜,拓地千里,一举成为一方大国。

十八年前,趁西雍精锐丧师湟京的良机,东夏王出兵越过共工山脉,虽然最终败于於仲伦的赤羽军之手,但也极大地振奋了民心士气。如今东夏国力蒸蒸日上,渐与西雍巨宛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现在东夏国以外,修习灵气之人仍是少数,且自太叔越归隐后,再未出现同修二气的宗师级高手。

以西雍为例,王室对灵气之说并不提倡,也未禁止,但恪于传统,王族与恩族中习者寥寥,倒是庶族中有部分摸索修习之人,郗子季算是恩族中的异类。

西雍官方和民间典籍中,虽不乏灵气之说的记载,但都是泛泛而谈,不甚精确,且缺失最关键的修习之法。《寻青记》中,也仅有“灵气之修,天人合一”的寥寥记载,难怪南宫寒如获至宝。

深夜时分,明远寨中一片寂静。

近日操练强度颇大,众人累得七倒八歪,再无力嬉闹,早早便分头歇息了。

待同帐的人睡下后,南宫寒悄悄摸出军帐。白世坚来后,寨门由赤羽军士轮换值夜,戒备森严,再无溜至后山的可能。

南宫寒只得在军寨里找了一处僻静隐蔽的地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秘籍,侧头借着的微光仔细翻看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简直遭当头一棒,鼻子都气歪了,心中把郗子季骂了个半死。

老郗这个大骗子!什么狗屁秘籍!

要不是想起郗子季借出秘籍时的那种恋恋不舍的表情,南宫寒立刻就要把这所谓的“秘籍”撕得粉碎。

这三页薄薄的纸片,脏不拉几、残缺不全。看上去确还有点失传秘籍的味道。

第一页有三个古字,依稀认得是“玉魂诀”,这名字倒不错。

第二页写满文字,但多数污损至无法辨认,零散可见的两句大概是:“修习之法无定式”、“灵气外生真气内生”,倒是有些道理。

第三页有图有文,可就坏事了!一看那图,一男一女,不可言喻,竟是春宫之图,再看文字,更是粗俗不堪,尽写些男女之事。

实在看不下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南宫寒脸红发烫,不敢多看,慌忙把秘籍扔到一旁,心中大骂郗子季。

“老郗这王八蛋!不管什么气,绝非如此练法,要真像第三页上这么练,定是练一个死一个,练两个死一双。”

不过,关键在于,郗子季确实是习得灵气的,他究竟是怎么练的呢,真是通过这男女共修吗?

气过头后,南宫寒冷静下来。剑走偏锋,兵行险着,这灵气本就神秘,会不会确是如此练法呢?

他再次捡起秘籍,定下心神,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看完,包括第三页,看完后又闭目深思,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过这同修之法。

老郗这混蛋!怪不得灵气练得走火入魔,原来用的是这等妖书,修的是这等妖法!

南宫寒再次陷入了沉思。

世间之书,皆为人作,书中所载,绝无妄信之理。只有当多个来源相互印证时,才能提升信息的可信程度。

目前南宫寒所知关于灵气之说的来源有四。

一是天风阁藏书,《寻青记》记载:“灵气之修,天人合一。”说明灵气的修习与自然环境息息相关,修为的提高可能需要外力协助。此外关于“阕”门派人士修习真气灵气共存之法,最后走火入魔自燃而死的悲惨记载,说明真气灵气本性相悖,修习稍有不甚便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大错。

二是李泽所说,灵气与真气虽异源而生,却可辅助相成,若是一位顶尖高手二者共修,往往可以事半功倍、突飞猛进。李泽同时描述,灵气修习瓶颈甚多,稍不留神便会遭到反噬。

三是郗子季自述,说得倒是冠冕堂皇,“灵气修炼之法自由,形态千变万化,即使师出同门,所练灵气也可能迥然不同。”“灵气之道,一在天地,二在人心。”如今看来,实在滑稽。

四是这玉魂诀,“修习之法无定式”、“灵气外生真气内生”。

交相验证之下,灵气之说的轮廓逐渐清晰,不过具体如何修习还是毫无头绪。

南宫寒仔细回想秘籍的来龙去脉,不禁哑然失笑,这老郗还真他娘的是个奇才,竟然就凭着这鬼秘籍还真的练出了灵气,并且到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不服都不行。

不过这玉魂诀所载男女同修之法,定是走了偏门,老郗跟着偏门越练越偏,所以无法成功驾驭。

老郗的师父定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闲坐也是无事,南宫寒干脆修习起南宫初阶心法来。运行一遍后,顿觉神清气爽、全神通泰,他感觉,通过这几日的操练,自己很快便可进入南宫剑法第三阶,这要多亏郗子季和李泽的陪练。

此时月色甚美,周围十分寂静。

南宫寒灵机一动,这样的天地也许正是修习灵气的好场所,当下也不知怎么练,便学着郗子季那日运气疗伤的模样,以吐纳姿态端正坐定,凝神静养起来。

静坐约有半个时辰,丝毫不见灵气踪迹。

若是如此这般便练出灵气,老郗怕是会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同时一定会破口大骂:“老南你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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