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德才兼备的二皇子英年早逝。
不久之后,先帝含恨九泉。
先帝刚刚入土为安,陵墓却突然塌了。
身为皇子的我,听到这一消息,不顾众人反对,在府中大摆宴席,为此气死了当朝太傅。
我本不该当这个皇帝的。
先帝本是一戍边的小军官。
之后南征北战十三年,终得天下。
作为五皇子的我,虽为嫡出,却从不被看好。
听奶娘说,我出生那年,全家几乎丧命。
那时,先帝,我的父皇,还是个在底层打拼的小军官,跟随着前朝大将军北伐,结果半道上,前朝皇帝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竟连夜召大将军还朝。
然后,在军中备受爱戴的大将军死了,旧部亦随之遭朝廷追杀。而先帝,我的父皇,因为曾为大将军牵马,当时也在弑杀名单中。
在全家逃亡的路上,我出生了。
直到后来有了七弟,全家才好转起来。父皇从那之后,投入到轰轰烈烈的义军之中,履立功勋,一步步成为义军首领,渐有天下。
即便父皇得了天下,仍从不正眼看我,即便偶尔看向我,也只是紧皱眉头。
我知道,我的存在,只会勾起他不堪的往事。
父皇常说,逃亡那几年,把这辈子的苦都受过了。
我就是个扫把星。
不详也。
为何最终还是我做了这个皇帝?
朝臣们不理解。
将士们不理解。
天下人也不理解。
包括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先帝马背上得天下,虽与妻妾聚少离多,却丝毫没有耽误生孩子。
起事之后,仍生下三男四女。
膝下共有十男八女。
先帝最为中意的皇子有三。
第一个便是身为嫡长子的大哥。
大哥十二岁随父皇起事,先帝在外征战十三年,大哥鞍前马后十三载。大哥经常与父皇兵分两路,调度有法,每战必克,先帝每每赞叹,深得军心。荥阳大捷后,父皇实力壮大,大哥也从前线调入后方担任监国,监国期间选贤任吏,足兵足食。朝野内外,军民上下,无不信服。
第二个便是我那同为嫡子的七弟。
七弟九岁杀人,十岁射虎。被父皇赏识,带在身边后日夜不离。先帝第三次南征时,曾误入敌重围,时年十三岁的七弟亲率八百死士趁夜直冲敌阵,斩敌大将首级,先帝这才得以溃围而出。
七弟此战威震淮南,为此先帝将随身宝剑赠与七弟,七弟一时荣耀无匹,在军中威望甚至于隐隐盖过大哥。
还有一个,我那个同父异母的二哥。
二哥虽为庶出,但容貌俊朗,才高八斗,深得天下士子之心。
尤记得当年荥阳大捷,我军终于扭转颓势。父皇于荥水河畔大宴群臣,当时诸皇子皆在列。先帝趁大捷之兴,命诸子以荥水为题作文。二哥杯中酒下肚,提笔一挥而就,作《招魂赋》一首,辞中暗讽父皇杀戮过盛,致百姓生灵涂炭。父皇面上难看,当即耍起了酒疯,拔剑要砍了这个逆子,在场文臣皆下跪求情才得免。父皇竟不解气,亲手撕毁《招魂赋》,警示众人不许传颂此赋,并下令让二哥自此弃笔从戎。
二哥也是性直,当即宣布封笔,真个投入父帅帐下效命。
《招魂赋》竟成二哥绝笔。
先帝虽下令不可传颂此赋,然天下士子爱其才,坊间传颂至今。
然后,二哥扎身军营。
那一年,楚州多雨。
南境楚雄王竟趁雨季我方无备之时,亲率八万楚国精锐突袭我南方边陲重镇襄阳。
襄阳若失,南境便可长驱直入,深入我方腹地。
而当时父皇深陷山东民变之泥潭,无法及时回援。
襄阳城中,只有我二哥所率的两千残兵。
身子一向不好的二哥冒雨号召全城军民同仇敌忾,协力守城。
全城百姓受其鼓舞,竟无一人出降。
就那么区区两千残兵,同城中老幼齐心协力,硬是将八万大军阻于襄阳城外,最后成功等到了父皇援军。
此一战,二哥心力憔悴,染上沉珂。
而先帝只是说了句:此子能守。
然后丝毫不顾忌二哥已经孱弱的身子,派其驻守北方重镇并州。
那是个苦寒之地。
最无情是帝王家。
诸位皇子只是先帝一统天下的一枚枚棋子。
而我只是一枚弃子。
荥阳大捷之后,北方局势也算是基本稳定了下来。
前方自有父皇跟诸位皇子浴血奋战。
我作为先帝最不成器的皇子,自有我活着的价值。
那就是,作死。
先帝征战在外,没空管我,即便有空,也懒得管我。
母后自有他最宝贝的老大和老七。
那个老眼昏花的老学士,是约束不了我的。
短短数年间,我便在京城臭名远扬。
臭到什么程度呢?
城中只要见了我的车驾。一盏茶功夫,街道便自动清场。
那又如何,废物自有废物的活法。
我最喜欢干的就是抢劫出嫁的新娘子,拉来王府聊上三天,再把人原原本本送回去。
以至于后来京城中谁家结婚,都是大半夜偷偷把新娘子送到夫家去。
那城中有贞洁牌坊的烈女们,必是我造访的对方。以至于后来京城中的守节烈女再受朝廷牌坊,必定哭的死去活来。
作为先帝的皇子,那点儿固定的月供实在让我铺张不起来。好在我把大部分钱都用在了养刁奴恶犬,有这些个刁奴恶犬充门面,我串街的时候便踏实多了。
只要是我出门,就算你是国公,也得给我让路。
谁拦了我的道,要么是被那些刁奴大棒伺候,要么就是被恶犬咬的血肉模糊。
有一年,一个进京赶考的举子冲撞了我的车驾,然后就被我豢养的恶犬咬断了双手,再也不能提笔。
有一次,我正带着刁奴们在街上闲逛,一身穿从六品朝服的文官与我擦肩而过。只因我看他生的面丑,实在碍眼,于是我直接喝令刁奴对其乱棍伺候。
那从六品小人倒是不傻,看着我那身蟒袍,愣是不敢上告朝廷。
只是这事儿最后还是传到父皇耳中,为此父皇竟停了我半年供钱。
好在,京城中不少商铺都是我手下刁奴“罩着”,随随便便几次排场,还是搞得起来的。
诸皇子中,即便是天生有残疾的三哥,朝中也有大臣跟其走动。
至于我嘛,只要是谁稍微跟我走的近了,恐怕第二天就要遭到弹劾。
弹劾的内容嘛,想得出来,颠来倒去就是那么几句。
什么玩物丧志。
什么好逸恶劳。
什么臭味相投。
什么鱼肉百姓。
先帝治下,虽谈不上什么盛世,但起码也算得上政治清明。
故朝廷上下自然也就有意疏远我。
毕竟我就是那无法无天的代名词。
当然也有例外。
总有那么几个人觉得我是个好人。
除了那几个被朝廷大臣们骂作“小人”、“弄臣”的几个官二代外。
有那么两个人觉得我还不错。
第一个便是奶娘。
我有个习惯,府中上下皆熟知,故一些个级别不够的奴仆丫鬟总会在我回府之际回避。
只因我这个习惯非常独特,那便是脱掉全身衣物,赤条条的站在庭中。
不管冬夏。
这时,只有奶娘有资格凑上前来,亲手为我递上温度适宜的毛巾,然后耐心劝我披上应季的长袍。
第二个嘛。
便是我那个二哥。
荥阳大捷后,二哥便来的少了。
但只要是回京,二哥不管多忙,都会抽空来看我一眼。
按二哥的话来讲,人如其字。我虽然读书,习武样样不行,但这个字,写的嘛,还算凑活。
所以,只要是一得到二哥回京的消息,我的王府准能安生好几天。
京城也会难得的热闹几天。
二哥自己倒没觉得如何,朝中那些忠臣良将却急得上蹿下跳,甚至有不少所谓的直臣深夜拜访二哥。
颠来倒去也就是那些话。
“别跟那家伙有来往!”
二哥也总是和颜悦色的回复道:“老五还小,长大了自然就刹住性子了。”
这句话一说,便是八年。
然后,就在我整天到处惹是生非的时候,前线突然传来消息。
大哥和七弟里应外合,企图造反,父皇几乎丧命。
七日后,大哥和七弟的人头高挂皇城。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反;也想不透正值盛年的先帝为何会在前线突然染病,回京不久便含恨而终。
只记得那是个多雨时节。南征大军仓促回师,先帝坐镇中军,没有立即入城。
然后,三日间,造反势力被先帝以雷霆手段连根拔起。
然后,便传出来先帝已经不治的消息。
先帝临终前,着快马召二哥回京。
半月后,北境传来消息。
二哥以死谢罪。
我至今也不明白,二哥谢的是什么罪。
也不知道,二哥到底是自裁,还是本身就病入膏肓。
三年前,中秋节刚过,我跟二哥见了最后一面。那时,我很清楚的看到,二哥已经弱不禁风,面无血色。
二哥到底是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
北境只是多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孤坟。
先帝当时接到这个消息,只是问道:“可有遗书?”
来报丧的武官长跪不起,泣不成声地回道:“先帝曾命二皇子弃笔从戎,二皇子至死不忘。故,无遗书。”
那天,宫殿上,只听到先帝的一声声长叹。
三日后,先帝便去了。
然后旬日后,我便稀里糊涂的被扶上了皇位。
这年,我十七,由母后摄政。
什么情况?
选谁不好,选我?
天下未定,诸位是要见证一个昏君,做尽那荒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