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
华西北看着手机上妻子谷雨发来的消息，陷于无边的痛苦之中。
回忆如雨般落下……
他们离婚了，就在今天。
谷雨的父母已经闹了一年多了，华西北实在承受不住无休无止的纠葛，今天上午终于快刀斩乱麻。
但，六年的感情，以及五岁的女儿华小满，岂能说扔就扔？
还有，你一个省略号是几个意思？六个小点点，骂我是老六吗？
想到这里，华西北忍不住翻开手机相册，看了看女儿小满的照片。
悲愤、憋屈、自责、愤恨，一齐涌上心头。
此时——
“华西北，不赶紧干活看什么手机？还想再喂机器根手指？！”
无所不在的车间主管——秃头刘三，总是能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像对待牲口一样呵斥每一个工人。尤其对于华西北，更是照拂有加。
这刘三，本名刘彪，肥头大耳，一身刺青，秃头光亮，瞪一眼，就能把车间大多数工人吓个半死。
谁敢有一丝一毫反抗，立刻就会招来一顿毒打。轻则三天不能下地，重则骨折残废！
车间工人无不对刘三惧怕有加！
正如刘三所说，华西北的一根手指头，“喂”给了机器吃。
三年前，一次调试模具时，突发意外——机器突然启动，两扇模具压合。
事实证明，华西北的右手食指，硬度远远不如16MnR合金。
华西北的生活，由此巨变！
刘三不想因为华西北的工伤影响车间尤其是自己的绩效，更不想给华西北一分钱伤残赔偿，
于是翻云覆雨，将华西北的工伤事故说成了违章操作。
再加上刘家老大刘虎是公司总经理，刘二刘豹是销售部经理，刘家兄弟权势滔天，华西北不但一分钱赔偿没拿到，还被刘三罚了1000块钱。
自那以后，由于缺了手指，再加上刘三的处处为难，华西北在车间的地位一落千丈，工资也跟着降了不少。
就连钳工考级，都屡次考不过。不是技术不够，而是主考官一看他的手，就PASS掉。
后来，据一位工友说，是刘三偷偷启动了机器，才导致了华西北手指被压。
华西北对刘三不服气，刘三憋着劲黑心报复，竟然废了华西北一根手指！
不过，苦于没有证据，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卜.
华西北白了刘三一眼，再看看右手的四根手指，强压怒火，把手机揣进口袋，继续干活。
“还敢瞪老子？你再瞪一眼试试？信不信我开了你？”
刘三见华西北竟敢朝自己瞪眼，顿时来了脾气，
摸了一把秃头，迈着外八字脚步向华西北走过来，边走边吼：
“你这个死残废，在厂子混了六年还只是个五级钳工，”
“还特码把自己的手指头都搭进去了！”
“要不是老子罩着你，你特码屎都没地儿吃去！”
“就你这个废材，走出这个门口，不出三天就得饿死！”
“西北风都不往你嘴里刮，嫌你没钱买牙膏，嘴臭！”
刘三大名刘彪，是海门市临海县宋氏模具厂的车间主管。
这小子平日里仗着自己的大哥刘虎是总经理，二哥刘豹是销售经理，一直在厂子横着走。
对待工人，非打即骂！
但是，慑于刘三一米八五的身高以及二百六十斤的体重，以及他暴躁的脾气，工人对他敢怒而不敢言！
“刘三，我这手……你还不知道咋回事？”
华西北冷冷看着刘三浑浊的眼睛和猪头肉一般的大脑袋，把自己的右手展示给他。
只剩下半截的食指，仿佛在诉说着内心的愤怒！
上次弄残自己的手，如果抓到证据，华西北绝对跟刘三拼命，可惜，整个公司都是刘家的势力，华西北上天无门。
“草泥马，还敢跟我顶嘴？”
“还敢叫我刘三？”
“刘三是你叫的？叫彪爷！”
“长本事了？”
“谁教你的？”
刘彪骂人一向有瘾，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不骂够绝不罢嘴。
这次，他不但骂骂咧咧，还一把薅住了华西北的领子，上来就是一个大耳光！
华西北两只手都提着工件，一下没注意被刘三扇了个正着。
左脸顿时显出一个巴掌印！
刘三这小子，可真是够狠的，下手不留情！
还想再打时，华西北一低头躲了过去。
接着，华西北轻轻把工件放下，提起手边的锉刀，就向刘三抡了过去！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何况华西北曾经是一个铁血军人。
这时，旁边的工友王良一把搂住了华西北：“西北，别冲动！”
刘三晃了晃脖子，脸上露出狰狞的狂笑：“有种！三爷我就喜欢硬的。过来，陪你三爷玩几招！”
刘家哥仨，打小习武，都很能打！
华西北虽然体格不差，但跟刘三打，明显不是一个量级的，
真要打的话，只能吃亏！
虽然华西北也有满腔的血性，但生活这玩意儿，远比血性更尿性！
刘三不丁不八站在原地，手上摆个起手势，冲着华西北摆手：“来啊！”
王良搂住华西北，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连忙使劲夺下他手中的锉刀，低声在华西北耳边喝道：“想想小满！”
一提到“小满”这两个字，华西北顿时像一只撒气的气球，浑身软了下来。
女儿，永远是华西北的软肋！
我欲与天争高下，奈何心中尽牵挂！
此时，
华西北两眼喷火，双拳攥紧，却强忍怒火，不敢出战。尽管他有滔天的恨意，却仍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
“刘三，我日你姥姥！”憋了半天，华西北只是骂了一句。
刘三摇头晃脑走近：“不怕骨头扎死你？！”
卜..
华西北试过到别的厂子找活，人家一看他的五级钳工证书，立马就带着满脸的讥讽扔了回来。
“五级钳工，开什么玩笑？我们这是大厂，最低也得高级技师才能录用！别在这儿碍事儿，赶紧滚一边去！”
华西北想不通，自己一个五级钳工怎么了，招谁惹谁了？你招聘，我应聘，看不上我别招就完了，哪里来的这么一通嘲讽和讥笑？这世界，难道当真如此薄凉无情？
每次，华西北都给人家解释，自己是因为少一根手指，所以考级受影响，其实真实水平并不低。
但，这是一个不看能力看学历的社会。
能力再强，没有一张证书也白搭，没人要你！
更有甚者，有的HR极尽嘲讽之能事：“少一根手指？那不就是残废吗？一个残疾人还好意思出来找工作？老实在家呆着吃残保就得了呗？出来祸害人就是你的不对了！废物！滚远点，别碍着我工作！”
所以，尽管华西北在模具厂过得很憋屈，但没办法。只有这里还能糊口，还能让小满上幼儿园，偶尔吃一顿汉堡。
除了妻子谷雨时不时发泄一下对贫穷生活的不满，
对于华西北来说，已经够好了。
没了这份工作，自己过什么样不说，小满怎么办？
所以，每次受刘三欺负，华西北都强忍了。
这次……也不例外。
刘三见华西北不敢出手，挺了挺孕妇似的大肚子，一口唾沫吐到华西北脸上，用公鸭嗓喊道：
“草泥马，你个怂货！呸！”
“不敢打吧？”
“我就喜欢你看不惯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怂B！”
刘三骂够了，也打够了，转身而去，临走扔下一句：“上班玩手机，顶撞领导，损坏工件，罚款600，这月绩效全扣！”
工友王良撒开搂住华西北的手，低声喃喃：“完了， 两千多没了……”
卜...
晚上回到租住的顶层阁楼，小满已经吃过饭了。
父亲死得早，母亲王淑慧一直在老家自己过日子。
这几天华西北和谷雨闹得不可开交，谷雨就打电话让婆婆来照顾小满。
回想起来，谷雨这次是真的铁了心离婚了。
小满见到华西北下班回来，情绪高涨，像个话痨似的：“爸爸，奶奶给我做的米饭，炒的青椒肉丝，可好吃了！”
华西北望向母亲王淑慧，自己这个月都没给她生活费，哪里来的钱卖肉？
王淑慧指了指灶台，华西北看过去，是一袋子从老家带来的豆腐皮。
小满嘴里说的“青椒肉丝”，其实就是奶奶用豆腐皮炒的青椒。
华西北心里什么地方疼了一下。
“还有冬瓜汤！”
“我吃了两碗米饭！”
冬瓜汤，名副其实，就是用盐水煮冬瓜丝，仅此而已，连一撮香菜末都没放。
就这，也是王淑慧趁着小满上学的时候，在小区里捡破烂卖的钱。
华西北每月工资5000元左右，房租1000，水电话费500，生活费1500元，小满幼儿园学学费1000元，除去这些，一家人不吃不喝，也就剩下1000元，还要还债。
一年前，华西北的父亲得了严重的肺炎，住院的时候华西北借了10万元的债，可是，10万元实在是微不足道，终究没起什么作用，父亲扛了1个月，走了。
一个曾经参加过多次战争的老兵，他，和他的战友们，给全大夏国带来过安宁，自己却因为穷得看不起病，走了。
临终，拉着华西北的手，空洞的眼神里突然有了光，清晰无比地说：西北望，射天狼……
华西北的名字，正源于这句词。
然后，光熄了。
谁说的？老兵不死只是凋零？华西北亲眼看着父亲被病魔夺去生命。
华西北至今仍然记得父亲去世的那天，自己在医院里哭啊哭啊……
为什么自己如此无能，连父亲的病都治不好？
为什么自己这么懦弱，不敢像别人一样辞掉工作创业？
为什么自己这么不合格，连媳妇和女儿都养不起？
也难怪谷雨跟他闹。
终究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华西北挤出一丝笑容，摸了摸女儿的头：“小满真棒！娘，你吃了没？”
王淑慧叹口气：“我不饿，谷雨你们……”
华西北打断母亲的话：“娘，别说了。”
这时，小满抱住华西北的腿，仰着脸天真地说：“爸爸，我问你个问题……”
华西北蹲下来，理了理小满的头发：“小满的问题可真多啊……”
“老师都说了，不懂要问！”
“那……你问吧。”
“爸爸，什么是离婚？”
华西北心里一颤，把目光转向了母亲。似乎在说：小满怎么知道的？
王淑慧轻轻摇了摇头。
“妈妈说，爸爸妈妈离婚了，爸爸，什么是离婚？”小满再次天真地问。
“离婚，就是，就是，爸爸妈妈都很忙的意思……所以才把奶奶接过来照顾小满。”
“哦，原来是这样啊！”小满一脸的天真无邪。
“以后，妈妈工作忙了，可能跟小满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你能理解妈妈吗？”华西北看着天真的女儿，心里像是堵了一万吨的石头，但不得不做出一脸轻松的表情。
“当然能！小满是全世界最乖的孩子！”小满一声声清脆的话语声，像是一把把刺向华西北心脏的尖刀，令他汗颜。
“明天我就告诉老师和小朋友们，爸爸妈妈离婚了。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没有离婚，他们一定很羡慕我！”
卜....
华西北匆匆扒了几口饭，便点燃一支烟，到露台上去抽。
华灯烁烁，夜景旖旎。
城市的灯光很好看，但美中不足的是，污染了星空。
在这里，华西北看不到儿时在农村看到的星星。
——深邃的夜空，黑得令人敬畏，但星星分外亮。
而城市的夜空，似乎只是一片灰蒙蒙。
华西北叹口气：他乡终归非故乡!
一支烟抽完，华西北刚想起身回屋，小满追了出来。
“爸爸，快看，流星！”小丫头指着天空惊奇地说。
华西北抬头一看，还真是，一颗流星划过灰蒙蒙的夜空。
“快看，又一颗！我要许个愿望！”
小满开心地将双手抱在身前，呢呢喃喃许了个愿。
“小满许的什么愿望？”华西北将小丫头揽在怀里，忍不住亲了一下。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小丫头懂得还真不少。
“不过，小满可以悄悄告诉爸爸，不要让流星听见哦。”
小机灵鬼忽闪着大眼睛，把小嘴靠近华西北的耳朵，悄咪咪地说：
“我希望爸爸的手指重新长出来！”
一瞬间，华西北被击溃，泪水滑落到天台冰凉的地面上。
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释放——生活的压力，工作的憋屈，感情的羁绊。
华西北蹲下来，两手捂住脸，一抽一抽地无声哭泣！
小满用小手拉开爸爸的大手，为他擦擦眼泪，心疼地问：“爸爸，你怎么哭了？老师批评你了吗？是不是你没完成作业？还是你上课不认真听讲？”
“爸爸没哭，是星星太耀眼了。小满真懂事。不过，天晚了，小满要睡觉觉了哦，快去跟奶奶睡吧。”华西北赶紧擦了擦眼泪，向女儿露出开心的样子。
说来也怪，华西北自认心肠硬，可是在女儿面前，恰如绕指柔。
见爸爸不哭了，小满才放下心来，神秘地跟华西北说：“好吧，小满去睡觉了——我刚才许的愿，是我们的秘密，爸爸你不要告诉流星哦？”
“不会的。我遵守诺言——快去睡吧，爸爸再待一会儿。”
小满充满憧憬地回屋睡觉了。
卜.....
而此时！
一道光芒闪过，“啪”的一声，一个什么东西掉到了华西北的身前。
听声音，像是金属。
作为一名钳工，华西北对金属很敏感。
借着城市的霓虹灯光，低头一看，是一个圆柱状的金属制品。
华西北伸手捡起来，打开手机电筒一看，
这竟然是半根金属材质的手指！前端与手指无异，但底端带着深2厘米左右的套子。
在暗夜中，发出金黄色的幽幽光华。
咦？
难道？
小满许的愿……
成真了？
……
华西北瞬间全身紧绷，用颤抖的左手，将这半根金属手指与右手的半截残指放到一起，
无比丝滑地，套了上去！
这半根金属手指，与自己的残指完美契合！
而且，瞬间像是有一股电流从金属手指流向右臂，继而传到胸腔、心脏乃至全身，最后直冲大脑，令华西北全身燥热，大汗淋漓，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直欲大喊几声以抒胸怀！
以前，一天的班上下来，在回到家里加班干点活，浑身累得酸疼，整天处于亚健康的状态。这股电流流过，让华西北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浑身的乏累被赶走，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力量。
华西北既疑惑，又紧张——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金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