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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家丫鬟

千岁忧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丫鬟要顺从,就像做人懂得变通。人红是非多,就像升职了有风险!丫鬟当把刀,也能把废物变成宝~我是如何在当家丫鬟的路上越走越远的...

主角:林承绣,乐亭华   更新:2023-01-17 00: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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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林承绣,乐亭华的其他类型小说《掌家丫鬟》,由网络作家“千岁忧”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丫鬟要顺从,就像做人懂得变通。人红是非多,就像升职了有风险!丫鬟当把刀,也能把废物变成宝~我是如何在当家丫鬟的路上越走越远的...

《掌家丫鬟》精彩片段

边关无战事,百姓享太平,连着数年大江南北风调雨又顺,梁国处处是兴盛景象,皇城也传出好消息,年轻的梁帝登基三载终于有了皇长子,太后娘娘心中欢喜,某日兴致一来,在宫宴上给雍都城中几个勋贵子弟亲自指了婚事。

宫中赐婚也有讲究,皆是几位贵夫人事先在太后跟前求来的恩赐,如今得偿所愿,各府都筹备着要大办喜事,一时城中喜铺生意兴隆,不住念叨太后娘娘的好。

可有一个人却不高兴起来,绿柳胡同一户周姓大宅中,二太太秦氏愁容满面,苦劝着外甥女:“若是太后娘娘没赐婚,便不会有今日之事了,事已至此,韩侯府开了口,你不嫁不成,老夫人的心思谁人敢违。”

林承绣紧紧揪着帐边,抿着嘴不发一言。

秦氏苦苦哀求道:“如今事已至此,阿绣,你就当为了姨母,应了这门亲事可好?”

这里是周宅,她姓林,按说亲事用不着周老夫人当家,可谁叫林承绣寄人篱下七年,跟着姨母才长这么大,一整个下午,秦氏翻来覆去就会这几句,说什么韩小侯瞧上她的可意温柔,纳她为妾是福气,她从头至尾只有一个回答:“姨母,您死了这条心吧!”

秦氏看着林承绣如花苞般娇嫩的容颜,心里跟钝刀子割肉一般,到底是亲外甥女,她又何尝想看林承绣一辈子就这样毁了,那韩小侯可是个浑名在外的浪荡子,别说做妾,便是求娶为正妻,她也不舍得将林承绣许给这样的人家。

但她是周家二子的继室,进门后只生了个女儿,在周家一向抬不起头,周家老二是个武将,常年不在京城,上至周老夫人,下至隔房的子侄,没人将她放在眼里,任人拿捏惯了,老夫人开了口她不敢不从,只能来劝林承绣。

想到要面对老夫人责难的眼神,她不禁有些气苦:“你怎会如此心硬,怪不得都说你野性难训,只有我肯收留你,将你从燕西带来京城,还把你养这么大,竟是一点情份都不念!”

想起当年母亲拖着病体,将她带到小姨母跟前,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模样,林承绣垂眸掩去心中悲凉。

她缓缓说道:“这些年若非有姨母照应,我不知要流落何方,可嫁给人做妾室实难接受。”

九岁之前她跟随父母在一个小小的官驿长大,彼时日子过得虽不比周家富裕,却也无忧无虑,后来突然生变故,父母相继离世,才随秦氏从燕西来到雍都,周家两个儿子都是官身,颇有些家业,倒也不介意多养着一位表姑娘。

世事无常,本以为在姨母家中长到一定年岁,寻个不好不坏的老实人家嫁过去,便是一生了,现在看来是她的想法太理所当然,府里那位老夫人并不打算白养她一场,否则也不会在知道她略通医理,会些药膳食方后,拿她当府中医女看待,时不时命她行走于各府后宅,替那些太太姑娘们调养身子,毕竟女人家有些隐疾不便说于医士听。

要说林承绣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凭借着心思灵巧,又会做几味可口的药膳,在周府经营几年,将老夫人的心给牢牢拢住,在府里说话渐渐有了份量,连带着姨母的日子也轻松许多,现在这一家子要送她去火坑?

世上最难测的果然是人心啊!

林承绣松开手中的帐布,端起茶水给自己润润口,接着听姨母哭劝。

秦氏眼眶发红:“我知道,那韩小侯不是个良人,可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要怪,就怪范家太强,怪侯府太霸道,怪太后为何要赐婚吧!”

林承绣心中暗自冷笑,太后赐婚也赐不到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身上,明明是那位相府千金做下了丑事,与她何干?


此次赐婚,将右相范仪家的千金许给了勇诚伯爵府的长房嫡孙,范大夫人极是满意,忙忙地叫人备起嫁妆。可在这节骨眼上,范姑娘却病了,只说夏日苦热不好进食,两天就瘦了五六斤,范大夫人想起小儿媳的表姑府上有个表姑娘,略通药理还会做药膳,十分得她家老夫人的疼爱,便动了心思请她来为女儿瞧瞧,顺便做些药膳调理一番。

这本是小事一桩,周家只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能与相府结交自是好事,被请去的林承绣也以为,她就是来和右相家的千金见见面,说几句好听的宽宽她的心,女儿家乍听良人已定,婚期就在眼前,一时心慌意乱也是有的,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被当成女医,只要周家觉得不掉面儿,她一个寄居的表姑娘能有什么话说?

可没想到,她到相府后,一味蒸鸽子没做完,竟给范姑娘把出了喜脉,她哪敢瞎掺合这等事,装作不知勉强待了一下午便告辞离府,当时范大夫人笑眯眯地,别提多亲和。

半月前老夫人突然叫秦氏来告诉她,混名在外的韩小侯看上她了,要纳她为妾,这件事情要说没有范家的手笔,林承绣是不信的,要不然怎么姨母会说,姨父的前程就看她愿意不愿意去侯府为妾了。

还有,范大夫人数日前拍人送来谢礼,话里话外都是试探,定是范姑娘终于事发,想起了她这个知情人,尽管林承绣滴水不露装糊涂,范家总是不放心,对周家恩威并施,既让周家得些好处,又叫她不敢乱说话。

秦氏不愿外头丫鬟听见,仍小声劝着,林承绣叹了口气,姨母的性子软弱老实,看来是指望不上她了。

“姨母,您可记得答应过母亲什么?”

林母当初撑着一口气把林承绣交到秦氏手中,殷殷交待要她善待阿绣,秦氏脸上一白:“我也是没办法,老夫人定礼都收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说完又期期艾艾地道:“侯府的富贵一般人想都想不到呢,你就当真不动心?”

动他奶奶个腿儿的心!

侯府的公子听起来是不错,可那是雍都最混不吝的韩小侯,何况人家是要纳她为妾,她好端端的干嘛去给人做妾!

待姨母秦氏终于回房歇息,林承绣叫来院里的小丫鬟道:“老夫人这会儿在做什么?”

她的小院离周老夫人的合寿居不远,方便老夫人随时召唤,小丫鬟打听消息也快,不多时来回:“老夫人午后歇了会儿觉,又同几位妈妈位打了会儿牌,现在正在房里养神。”

*

走到合寿居院外,两个洒扫婆子正坐着闲话,见到林承绣忙起身笑着问好,全府上下受过她恩惠的人不知几多,待她走远方说起闲话:“府里几位姑娘,数承绣姑娘生得好。”

另一个婆子也点头道:“可不是,方才从我跟前走过,跟个仙女儿似的。”

表姑娘素来不怎么打扮,头上只素素地插了把白玉梳在发髻上,即便如此也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这不,侯府上门来求亲了。

“老夫人能舍得?”

自是舍不得的,可是为了儿子的前程,一个可心的丫头自是不重要。

林承绣隐隐听得身后的议论,眼波未动,捧着汤盅落落大方进了合寿居。

天色将暗之时,她从老夫人房里出来,手上捧了个盒子,里面是老夫人给的添妆,说的话犹在耳边:“委屈你了。”

既知她委屈,为何还要逼她?

林承绣噙着一抹冰冷笑意,别看她在府里地位尴尬,可府里大小消息,她不说最早知道,也绝不会比周家几个人晚,所以侯府提亲的事第一时间便传到了她耳朵里,姨母的绝情糊涂固然令她伤心,但她也不会傻傻地去求周家人改变心意。

如今,是该走了。


月儿在林梢,满天看不见一颗星子,只有几片夜云不时遮在它面前,衬得泼了墨般的夜愈发的寂寥。

这是林承绣在雍都的最后一晚,她静静等到三更时分,裹了件不打眼的暗色斗篷,熟门熟路摸到后园角门,一头扎进苍茫夜色中。

出京的路很长,她急急赶到东梧巷的甜水井,一棵古朴的大树下,等人的书生站在车前急得团团转,见她挟风带月奔过来,长舒口气扑上去:“阿秋,你怎地才来,急煞小生了!”

她依依抬首,颤声道:“檀郎,我出来的慌张,似是把脚扭到了。”

冷月下伊人分明眸中带泪,直教天下男儿望之心疼,那唤作檀郎的书生忍不住一叹:“唉,真真难为阿秋了,若非令尊令堂要将你另配他人,何须出此下策!莫怕,上车我替你瞧瞧。”

所谓瞧瞧,当然得脱鞋抹袜,露出金莲玉趾,再摸上一摸才能得其症状。林承绣闻听此言,眼中泪珠惊得收回去,忙道:“这个不慌,倒是离开时小婢似有所觉,家中人怕是立时便会追上你我,到那时……阿秋倒没什么,连累了檀郎可怎生是好?”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全为爱郎设身处地着想,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由信了三分。

入春的夜还有些寒气,她打了个寒噤,想是心中怕极,那檀郎爱怜地握住她冰冷的手道:“无妨,我已托好人,即刻便能出城,呀,你怎地连件行装也无?”

他左看右看,佳人的手在自己手中,不见她身佩钗环,更无包裹,心中蓦地一沉,难不成多日思谋竟成空?想到这儿,面上已是微微变色,刚要再问,却见佳人乖巧地把斗篷内里一侧外翻,暗夜之中难掩隐隐珠光宝气,敢情她将夜奔带出的珠宝全缝制在衣里。

檀郎瞬间喜不自胜,温柔无比护着娇弱的人儿上了车,又转头吩咐车夫:“速往南城。”

车头坐着的车夫将二人难舍难分的情形看中眼中,才知一对小鸳鸯要私奔,而且还是落难公子拐了个多金小姐,只是多金小姐是真,这落难公子嘛,明明本地一个浪荡无赖所扮,平日里靠着一副好皮相勾三搭四,招摇撞骗,可怜那小娇娘就此上了贼车。

车夫在心中惋惜不已,可他既收了银子,自然不会多话,只能暂当一回贼车。

自古书生与小姐,才子与佳人,多的是风流逸事,月下私奔更是美事一桩。此时车内相对,那檀郎趁着城南未到,借口要为佳人瞧伤意再温存一番,顺带探探她身上有多少财物,岂料刚转过头,便被一物在眼前眩了一眩,顿时迷离不醒。

*

雍都城外十里林,一辆马车停在丛林深处,天刚蒙蒙亮,树上偶有清脆的鸟声啾鸣,车厢里隐隐传来说话声,不一会儿,从里面连滚带爬钻出来个男人,口中连声叫着:“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小生有眼不识泰山,千不该万不该打姑娘的主意,饶了我成吗?”

林承绣掂着棍子一脚将他踹下车,看着书生被她踢得面朝下摔落在地,笑着走出来正要说话,突然发觉幽暗的林子里多了几个牵着马的男人,不知几时来的,又看到了什么。

爬起来的书生如同见了救兵一般踉跄着向那几人跑去:“好汉救命啊!”

“你!”

林承绣本想狠狠地上前再给他一棍子,待瞧清那几个人身上穿着打扮,心头念转丢开手中的棍子,装作力气用尽斜倚车门,掩唇轻轻咳了几声,思忖着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形。

总算是离开雍都,虽然过于冒险,可若是胆子不大,如何会舍弃七年安稳,她心里盘算了一番,这几个人怎么算都不可能是周家派来的,尤其是为首那个男人,一身玄色与暗金相缠的劲装,她曾在护军统领单渊为其母办的寿宴上见过一回,单家女儿早年入宫做了先帝的嫔妃,还有幸生下一位皇子,是当今陛下最小的弟弟,他身边有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卫,穿的正是这样的服饰。

宫廷侍卫怎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瞧这位主儿的矜贵模样,应该有些来头,他身边的男人亦是官府中人打扮,面相倒比他和气些,此时先开口问道:“这是出了何事?”


说话之人名叫袁宪,是京兆府中的一名参军,适才京中出了件大事,惠王遇刺,眼下还不知生死,京城已经封了,到处在搜寻刺客,他便拉着借住在家中的乐亭华出城追查,一直追到了这片林子。几人发现林中马车后悄没声息地围过来,却发现不是他们想的那回事,竟是个男子被女人欺负得哀声求饶,真真叫人哭笑不得。

书生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几位大人,小生是个读书人,是她,是她要谋财害命,我现在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可惜他的面相实在过于猥琐,说的话难以叫人信服,袁宪带着的都是办案老手,一眼就看出这不过是个泼皮无赖,今日碰上了厉害的主儿,倒叫一个女子收拾了。

书生欲哭无泪,天地良心,前几日明明是这女子主动写信给他,一口一个檀郎,说什么心悦与他,因不得父母同意要与他私奔,当时他还以为自己风采太过迷人,如今想来根本就是这女人利用他夜半出城。

他只是想骗财骗色,可没想到夜奔的佳人变成了索命的夜叉,上车后一反娇弱姿态,先是迷晕他,到了城门口将他弄醒,拿刀子胁迫他依事先约好的路子出城,又一棍子敲晕了车夫,若非他运气好,恐怕就要被灭口了。

林承绣下车向前走了几步,柔柔弱弱地行了个礼,余光从书生身上扫过,方才分辩道:“大人明鉴,此人专骗良家女子,我便是识破了他的真面目,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她转头看着书生,安慰他道:“抱歉,一点迷药,只是让你暂时浑身乏力,过上半日便能恢复。”

若不是需要他醒着过城门,必多喂些迷药,让他睡得透透的。

听她柔柔地说话,书生却身子开始打摆,他分明瞧见她斗篷一角露的指尖寒光一闪,那根银针扎在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当下不敢再乱说话,只用眼神哀求几位官爷救他。

迷药?自来都是女子中迷药遇害,今日竟反过来了。

袁宪有些欣赏眼前的女子,可惜林承绣将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抹洁白的下颌。

见书生吓破了胆子的模样,他心中好笑,又问:“这么说,姑娘你是在替天行道?”

“不敢,幸好碰上几位大人,接下来是否将他送去官府?我只是个弱女子,不方便抛头露面。”林承绣深深垂下头,心中不住祈祷几位官人快点走别管闲事。“小女子姓程名秋,家住西城甜水巷,可否请大人送我一程,这荒郊野外的着实令人害怕。”

袁宪一时有些犹豫,程秋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书生虽坏也只是普通百姓,应与刺客没什么关系,他看向乐亭华:“乐兄,你说呢?”

乐亭华却不为所动,看着林承绣神情莫名,令她有些心虚,低声道:“大人只需将我送到官道旁,别的再不敢多求。”

他冷着脸示意袁宪看昏倒在前头的车夫:“能放倒两个大男人,想必也不是什么弱女子,适才的说辞疑点颇多——”

他的声音很特别,略有些低沉暗哑,林承绣不由仰首看向他,悄悄变亮的晨光穿透枝桠,照得晶莹露水滴落,有风轻轻拂来,将她头上的斗篷吹得鼓胀开又缓缓飘落,露出来大半面容,乐亭华目光微凝,似是看到什么,随即移开目光,没再追究下去:“我等身负要事,走了。”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调转方向就走,袁宪等人也纷纷上马,书生惨呼:“大人别走,别走啊!”

姓乐的大人还真是无情冷血呢,林承绣假惺惺地冲远走的几人高呼:“只需送我到官道就好,绝不纠缠!大人!大人……”

等再瞧不见他们的身影,林承绣转身就踢了书生一脚:“别嚎了!”

“饶命啊小生再也不敢了,别杀我!”

杀他!可真看得起自己,林承绣没再理会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总算天色已亮,她将马儿身上的勒绳解开,牵出来翻身上马,几年没骑过马,动作已有些生疏,幸好这马儿温顺没撂蹶子,她转身潇洒离开。

至于车夫,为了些许钱财就视书生龌龊行为不见,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让他和书生一起做伴吧。


望京官驿,顾名思义由此便可以望见京城。

当然,这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从这里到雍都还有段不算近的路程,来往的公人都会选择此处落脚,若是身负重要公务文书,则一路的官驿畅通无阻,任你换马补给,其他有官职的掏些银钱便能住进上房,热汤热菜摆一桌,无职又无钱的说些好话也能住上普通客房,就是随时得腾出床位去挤大通铺。

今日望京官驿还与往日一般,一早正是客人上路出行的时辰,院门口车是车马是马,热闹非凡,驿守正吆喝着在馆中做事的胖婶,要她快些把腾出来的客房收拾干净,一边去迎新上门的客人。

乐亭华与袁宪绕了个大圈,已完全失去刺客的踪迹,附近没什么人家,只有望京驿馆就在眼前,袁宪带人散开继续碰运气,他则先一步去了驿站等候消息。

驿守见他气度不凡,迎上来抱拳道:“大人从何处来?”

乐亭华将腰牌解下,给驿守看了看,问道:“昨夜京中有人刺杀贵人,你这里有没有见过可疑之人?”

驿守连忙摇头,说道:“没有,这里来往的都是官家人,贼人来此岂不是自寻死路。”

那可说不定。

乐亭华叫了壶茶,挥手让他自去忙,手指轻轻叩着桌案,在心里琢磨惠王遇刺之事。

三个月前,远在池州的杏林药谷发生一桩血案,州城外最有名气的杏林望族池氏被屠,四十多口人在血案中丧生,行凶者不仅杀光了人,还放了一把火,烧光了池家百年珍藏的医书和药田,也毁去做案者的所有行迹。

要说这样的大案池州府应极重视,可是直到一个月前他们才将案卷传报入京,还将之定为悬案,池氏一门百年间出过许多医者大夫,行善治病,与世无争,究竟为何会被灭门?袁宪近日打听到一些线索,据说池氏先祖有张传世药方,一直有人想从池家手中重金求购,可是池氏族长不肯,这才惹来了祸事。

就为了一张药方被灭门,可见凶手狂妄到了何等地步!而京中恰好有了流言,说这桩血案其实是惠王所为,昨夜这场刺杀,更加证实了传言,定是杏林血案的活口来报仇了。

但,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

此时,驿站门外又有一拔人高声吆喝着闯了进来,将门口堆放的货物踢得一团乱,驿守上前讲理还没说两句,就被赏了两鞭子,乐亭华远远看了一眼,认出打头之人正是惠王府的侍卫头子,杜仲。

此人曾经也是宫中宿卫一员,因认为乐亭华是仗着和陛下打小的交情,才得了郎中令的位子,时常挑衅与他,故而结下不大不小的仇怨。直到两年前杜仲被惠王点名要去王府,两人见面少了,才少打许多交道。

他居然也追到此处。

惠王膝下有一女名荀玉,常入宫玩耍,不知为何这两年竟将心思放在乐亭华的身上,近来愈发过火,差点求得太后娘娘给两人赐婚,故乐亭华不得不向陛下告假,借口要回乡探亲,想避开这桩烦心事。

乐亭华皱眉不乐,直觉不应该与杜仲碰面,放下茶杯往官驿后院走去。

后院挨着马厩,混着厨房里飘出来的油烟味儿,再加上来往行人的糟乱,没人乐意在驿站长时间停留,可林承绣却十分留恋。这里让她想起幼时一切,林父为人宽厚,值守驿站多年也无怨言,林母性子温婉,忙完家事便带着她一起翻阅古方辨认药草,她习惯每日在驿站客舍里跑来跑去,在父亲喂马时捣乱,找厨娘要点心,见惯暂作停留的各方客人,他们会带来许多奇闻轶事,有些她还记得,有些已经忘记。

可是回不去了,她在心中无声叹息,从包裹中取出一套青布衣裳,打算等下换上。

门被敲响,胖婶端进来一碗热汤面,热心地招呼她快吃:“承绣姑娘,我给你下了碗面,外头乱糟糟的,你吃了好上路。”

林承绣感激地接过来,先是出城,后来赶了半夜的路程,一夜没合过眼,待会儿还要搭驿站的车赶路,正需要食物进肚。

“多谢胖婶。”

“说的哪里话,要不是你给我指的路,我早饿死了。”

胖婶是苦命人,成亲后一直生不出孩子,丧夫后被夫家撵出来,她年纪不小了,再嫁也是难事,娘家又回不去,林承绣偶然在城中遇上,想到驿站或许会缺人,便让她来试试,没想到就此结下善缘。

这几年她人在雍都,偶尔会托驿站的公差帮她寻购医书和药材,胖婶有空会去瞧她,一直没断联系,如今孤身上路,选择从官驿出行最是安稳。

这会儿,周家人应该已经发现她跑了,说不定还能查到她是和人私奔,恐怕老夫人得气出个好歹。她本想把相府的丑事宣扬出去,可泄了愤又如何,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她只悄悄地给姨母留了封信,道明事情原委,好叫周家有所倚仗,不让韩侯府怪罪太过,至于他们以后的前程如何,便听天由命了。


胖婶送了面就出去了,林承绣几口吃完,心中感慨胖婶人真的不错,就是这手艺太不讲究了,除了咸味别的没有,若由她来做,不说费事用骨汤,起码加两片萝卜润肺也是好的。

接下来的去处林承绣已有打算,本以为成年之后会由姨母为她择一门亲事,过着和在周家差不多的日子,一辈子待在宅门里,偶尔能往城郊走走便是惊喜,没想到还能走出来。

姨母秦氏是林承绣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如今她狠心遁走,这门亲算是断了,可以说已经无亲无故。她是个俗人,总想着日子能过得舒心热闹些,所以挑了江南富庶之地,听说江宁府有位姓丁的医士,医术高明,她娘留下的一份药膳食方便是那位医士所书,莫如就往江宁寻访神医。

自她打算离开周家,离开雍都,便一直在想如何带走行装,寄居周府七年,她想带走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当年父母留下遗物和一些旧日珍藏,再无他物。这些物件装起来只占一个不大的箱笼,一早托人送来驿站,这里有大梁最快的邮路,可比找镖局还要省事安全。

眼下林承绣只需带些随身衣物便好,几身粗布衣裳,用斗篷包起来十分轻便,只是她忽地想到什么,将绑在臂上的短匕解下来,抓起柔顺的长发,狠狠心割了个七零八落,把乱发往前抓了几下,脸被挡住大半,眉间的红痣便不怕被人看见。

林承绣十分满意,继续换了身装扮,她这厢轻解罗裙,单穿小衣,忽听得外头喧闹起来,身后房门轻响,似乎一缕凉风吹了进来,她微微觉得不妙,回头一看,门栓已无声断开,房外有个男子神情惊诧,僵着身子不敢再进。

一时间林承绣心中转过万千念头,其中一个居然是还好没有脱完,等等!这不是晨间在林子里见过的那个侍卫大人吗?为何他会在这里?

乐亭华入目的是女子拉着衣衫的细白小手,薄薄罗衣下隐约可见的娇嫩肌肤,慌乱只在一瞬间,林承绣羞恼地抱起衣物挡在自己身前,相比于惊声尖叫,她倾向于拿匕首狠狠地挖出男人的眼珠子!

乐亭华立刻做出决断,不退反进,还将房门顺手关好,姑娘家的花拳绣腿自然对他无用,一个闪身便夺走了她手中的匕首,来不及不多作解释,他扯过床上的斗篷将林承绣包得严严实实,然后将她整个人禁锢在墙边,为防止她闹出动静,还用手掌捂住她的嘴。

外面有人叫道:“在这里!”

原来有人在追他,两具身体火热地挤在一起,斗篷虽遮住了林承绣半解衣衫的身子,可到底他的举动不合礼法,她拼命摇头挣扎,该死,他的手掌把她鼻子也一起捂住了,简直上不来气。她的头发在挣扎向后散去,露出了额头,眉心正中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乐亭华与她贴得极近,看清那张娇俏的脸和明亮的眸子,也认出了她。

乐亭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鲁莽,手往下移了移,用气声说道:“对不住,我不是有心。”

这一番纠缠,两人气息都不太稳,他竟然还用那种气息挨着她说话,林承绣的耳朵如被火烧一般灼热,羞愤令她的身子克制不住微微颤栗,如今贴得这般紧密,她任何动作乐亭华当然全都感受得到,若他是个君子,此时早该放开她!

“唔唔唔……”

傻瓜!外面的人已经发现了他,再捂着她有意义吗?

林承绣又羞又怒,苦于身子被紧紧压着,想拿迷药和银针都不方便,只能一脚用力踩在乐亭华的脚背上,狠狠地拧了一下。

房门在此时被大力破开,杜仲在外面冷嘲道:“乐大人,你躲什么,难不成是你偷偷藏了刺客?”

他一声招呼,几名手下便要闯进来,林承绣骇然,她衣裳不整被乐亭华瞧见已是意外,难不成还要被更多男子观看?

乐亭华暗暗后悔,本是不愿与杜仲打照面才避开,没想到还是露了行踪,越不想惹麻烦,越是麻烦找上门,方才那种情形他亦是头回遇上,一时乱了方寸,此时心清神明,随手打出一片暗器将来人逼退,跟着窜出去,还不忘把破门给带上。


林承绣顾不得许多,又羞又气哆嗦着躲在床帐后套上外衣,胡乱打了个包裹后,凑到窗前看外面的动静,那些莫名其妙的人正在驿站里大打出手,她想趁乱离开,走到门口却被拦住了。

乐亭华的身手好,数招便压得杜仲无力还手,可他带有帮手,与几名王府侍卫群攻,双方一时纠缠不下,直到林承绣被揪出来。

乐亭华一掌击得一名侍卫手中利刃脱手飞出,将林承绣拉过来护在身后,喝道:“杜仲,你是来追查刺客,还是来与我过不去的?”

林承绣抱着小包袱缩在乐亭华身后,这场无妄之灾可耽搁了大事,也不知能不能上赶马车,刚刚恨不得挖了那姓乐的眼睛,现在这情形还得靠他相护,真叫人憋屈,她大着胆子看了眼是谁敢和乐亭华为难,待看清杜仲的面容,她瞬间惊惧到了极点。

杜仲捂着胸口,方才被他一掌击中,差点没闭过气去,恨道:“乐大人你说呢,你为何出现在此,还一见我就躲,叫人不得不怀疑你与刺客勾结。”

他在左手中扣着一支小巧金箭,想了想还是按捺住冲动,慢慢收起来。

就算惠王再倚重他,他再想收收拾乐亭华,也不敢真取了他的性命,。

乐亭华非常清楚杜仲的为人,早提防着他暗箭伤人:“我做事用不着向你报备,杜统领张口就诬陷人的毛病还是没改,咱们的恩怨与他人无关,你别为难一个女子。”

杜仲看着他们两人,心中有些怀疑:“是吗?你说与她无关,那她和你是什么关系,莫不是长得国色天香,否则乐大人你一向眼高于顶,谁的面子都敢驳,今日却和她待在一间房里?”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林承绣似是被吓得狠了,躲在乐亭华身后微微发抖。

虽然只和林承绣见过短短一面,乐亭华觉得她不是怯懦胆小的人,不知装模作样又要干嘛。

杜仲根本不在意林承绣长得如何,似笑非笑地看着乐亭华,正待纠缠下去,不远处一名王府侍卫高声叫道:“杜统领,发现刺客了!”

原来在这驿站之中还真藏有刺客,众人只望见一道人影从房顶跃向房后,一阵马鸣嘶叫,竟叫他抢了马瞬间远遁。

杜仲不甘心地看了眼乐亭华,转身叫道:“追!”

待他们走后,驿守才带人开始收拾乱局,一边收拾一边心疼的抽抽,嘴里还骂着杀千刀的刺客,驿马都是有数的,现在被抢走还不知道能追回来不能,若是得自己想办法补上可就亏大了。

乐亭华转过身,神色略有些尴尬,晨时初见,他是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大人,此时面对林承绣却端不起官架,沉默了一下才道:“好了,他们走了。”

林承绣仍低着头不言语,乐亭华又问道:“你不是住在西城,怎会来了官驿?”

还有,她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作什么,是在躲谁?若按她所说,被诱拐后识破书生真面目,自该赶紧回家去,看来她不仅古怪,且言语不尽不实,得让袁宪好生盘问一番才是。

胖婶恰好冲过来一把扶住林承绣:“吓死我了,刚刚那些人真可怕,姑娘,你没事吧,外面马车只等你了,你还能走吗?”

“能,我们走。”她紧紧抓住胖婶的胳膊,像是攀着浮木一般,面色苍白得不像话,失魂落魄地走出驿站坐上马车,没再看乐亭华一眼。

*

马车很宽敞,这一程只搭了两三位客人,林承绣把自已缩在角落,过了许久才冷静下来。

方才她的思绪混乱至极,皆因见到了杜仲,幼时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九岁那年,有贵人路过她爹驻守的驿站,带着许多仆从,懵懂的林承绣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贵人的家眷中有个和她同岁的女孩子,颐指气使娇贵得紧,不小心瞧见她手中心爱的玩物,便来索要。

那只是个简陋的木雕,并不值钱,可对当时的林承绣来说很重要,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她的礼物。如今她只恨自己,为什么那时候非要不懂事,执意不肯给出去,因此惹来了祸事,爹爹被打得伤重难治,在床上挨了月余还是故去,母亲心伤难忍,也跟着病了,勉强与她投奔到燕西姨母那里,没多久也撒手西去。

往事重现,林承绣把脸深深埋入手心,车内同行的妇人见状劝慰不已,她强忍眼泪道声谢,搂着包袱继续想心事。

在周府多年,别人眼中林承绣不卑不亢,小小年纪颇有手腕,明明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却一步步走到了老夫人身边,她说的话有时比府中的太太还管用,人人都道她是个厉害人物。可谁知她内心深处,有无法抹去的脆弱和畏惧,不过是装出来的镇定罢了。

这些年她一直很懊悔,是她害死了爹爹,如果当时交出手里的玩物,就不会家破人亡,都怪她!

从前不知是哪里来的贵人,今日可算知道了对方名姓,杜仲便是那个对爹爹动手的人,他张狂威势的模样一如当年,他跟随在贵人身边,奉命惩戒爹爹时下手极狠,说打就打,说砸就砸,给年幼的林承绣心中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她反复在心里默念杜仲这两个字,若是可以,她一定要……要如何呢?此刻,从雍都成功逃脱的喜悦心情全部消散无踪,变得迷茫和沮丧,面对毁去她幼年所有的恶魔,她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难道就凭会配一些迷药的小手段?

想起迷药,她方才胡乱收拾了包袱,也不知东西带全没有,手伸进包袱里摸索了一会儿,紧要东西俱在,只是多了一样不该出现的东西。

林承绣缓缓从包袱里抽出一条白色的锦帕,说不清是什么料子,上头还隐隐带着斑斑血迹,她吓了一跳,赶紧塞进怀里。


袁宪来到驿站与乐亭华会合,得知杜仲发现了刺客踪迹,顿足道:“杜仲这厮比我运道好,今趟可算是白辛苦了。”

他追查刺客踪迹是想问清血案真相,并不愿刺客落入杜仲手里,乐亭华已在官驿内将刺客藏匿的地方找出来了,地上还留着许多血迹。

“也不算白辛苦,起码知道他受的伤不轻。”

袁宪叹道:“伤重会死,落到杜仲手里定也活不了命,哪一样都是死。我查到池家有个儿子,自小不爱学医,反去学了一身功夫,刺杀惠王的八成就是他。如果被咱们找到也就罢了,偏偏被杜仲发现了。”

他已认定杏林血案是惠王所为,毕竟还有谁有权势指派高手,又不将王法放在眼中的?想必还有不少人也和他想的一样,可是没有证据,他一个小小的参军,就算刺客被他抓到,难道还能帮池家洗雪冤屈?

乐亭华明白他在想什么,劝道:“你也不必想太多,那刺客的身手我虽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可一点也不弱。”

岂止是不弱,能只身刺杀惠王,还一路逃到这里,应该说十分不错。

时辰不早,两人踏上归程,路上袁宪突发奇想:“乐兄,杏林血案的传言可曾传入宫中?”

两人私交甚笃,交谈十分随意,乐亭华看了他一眼道:“你是想问陛下知不知道?无可奉告。”

乐亭华可以受他请托,帮他查案,却不能揣测圣意外传,袁宪不满地道:“我并非不知轻重,只是有些担心你,端和郡主心悦你,惠王说不定就是你未来的丈人,若是因此事受牵连,不是等同你也要出事?”

好像迟早乐亭华会屈服,与荀玉成亲一般。他冷冷地扬眉道:“免了,我可无福消受。”

袁宪摇头啧道:“你啊,就是太过冷静,你不能时时刻刻将人心剖析得太过透彻,那多扫兴,她说你不懂女孩子心思,其实是想你在意她,是,端和郡主为人是有些娇蛮,但是女儿家不是这样,就是文静得像个哑巴,左右逃不过这两种,你说,你喜欢哪种?”

“我哪种都不选,你少啰嗦。”

乐亭华告假回江城探亲,这件事暂时只有袁宪知道,为避免荀玉的纠缠,他甚至住到了袁府,如今也在考虑是否早些动身,不想再听袁宪热心地劝说。

袁宪哪能随他的意,巴巴地凑上来说道:“我在京中待得也烦了,要不这样,池州离江城不远,你去跟陛下提提那桩案子,就说已有些线索,请个旨意让我借着东风一路跟随,到时候你回家,我再去池州好好查一下,怎么样?”

“不怎么样!”

乐亭华一夹马腹,打马奔向前方,将袁宪远远抛在了后头。

*

从驿站出行的客人目的地不同,大都往淮南一带去,上路十几日,马车只在沿途的官驿打尖歇息,虽然又慢又费事,可是胜在安稳,林承绣渐渐放下心事。等到了安南,所见所听与以往大不相同,难免觉得新奇,安南境内多河流,有船行水上,如画一般令人向往,若非早已交妥车钱,她真想换走水路,领略另一番风光 ,听说坐船比马车舒坦许多,起码不会颠簸一整天。

路过一座小城,车夫要入城采买,与客人说好半个时辰之后会和,林承绣找个了离城门不远的茶铺子坐着喝茶,开头还想过周家派人追上如何如何,到现在走了上百里路,可算彻底放心,要不怎么说南边养人,就连茶水也比雍都滋润多了。

“大人,前边有个茶铺,要不要进去歇一歇?”

“你安排吧。”

声音有些熟悉,林承绣转头一看,身子蓦地僵硬,是杜仲!竟然是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杜仲一行人走进茶铺,林承绣紧张地手心出汗,悄悄捏住袖笼,望京驿站匆匆一面,不知此人是否还记得她,又会不会找她的麻烦。

杜仲是什么样的人,林承绣偷偷打量他时已经心有警觉,冷眼扫过去,当即便认出她是在望京官驿里和乐亭华在一起的女子,指着她道:“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林承绣站起来就朝外冲了出去,还扬手撒了包药粉,却被杜仲等人轻轻松松躲过去:“给我把她抓住!”

林承绣见不能善了,转身便跑,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落入此人手中,边跑边撒出大把药粉,人能躲开,马可躲不了,她抢了匹马骑上,对其他的马下手一点也不客气,那些人只得眼看着她跑远不见。

好险,林随绣纵马跑了一气,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腔子一般,不住后怕,此番是不能回去了,马车也坐不得,她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便是渡口,眼中一亮,牵着马儿走过去。


夜里的雨丝冰凉,林承绣紧紧抓住一块船板,勉强浮在水面上,心中一片悲怆,她没想到自己倒霉到如此地步,都已经远离雍都还能碰到杜仲,好不容易逃脱,坐上客船才一天便碰上了水匪。

远处已经望不到被烧着的船只,流淌的河水推着她不知漂到哪去,四下环顾只觉水波诡秘暗谲,仿佛随时能冒出水怪将她一口吞下。她忍不住拉拉绑在船板上的一根绳,轻声唤道:“你怎么样,还在不在?别吓我啊!”

绳子另一端还有个人漂浮着,像是力竭了般一动不动,也没有回答她,几次已经沉了下去,又被拉扯着飘上来。

林承绣不认得这个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只知乘船半路突然漏水,待到了夜里已赶不到停靠的渡口,半夜突然出现一伙水匪要劫船。晃荡的人影,女人孩子哭叫起来,还有船老大吆喝人拿家伙的声音,她以为自己短短的一生就此结束,是这个人将她从刀口救下来,寡不敌众被砍了好几刀,最后抓着她跳进翻滚的水里。

她费力地划动,想凑近他看能否帮他,却听他断续说道:“别动……我……没事。”

听声音很年轻,河水冰寒刺骨,伤口泡在冷水里肯定很痛,而且他再未出过声,林承绣不知哭了多久,忍不住想她是不是不该离开雍都?是不是当初的决定是错的?

不知飘了有多久,林承绣的意识逐渐模糊,眼前出现一片梅花,是驿站外的老梅树,摘几枝放在温暖的房间,满是淡淡地清香。她推开窗子,小手伸出去接雪花,耳边响起柔柔地声音:“阿绣,你又开窗,冻坏了怎么办?”

是娘啊,她手里端来的是药吗?

不,她不要喝药,她最讨厌苦苦的药汁,等她长大了,就把药全都做成能吃的美味佳肴,爹爹去之前日日服药,她哭着喂不进去,如果不是那么苦,他就能喝下去,就不会离开她和娘。

爹爹!她急切地往驿站后面跑去,却被拦住了,那些人拽着她,不让她去见爹!

抽泣着醒过来的林承绣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名妇人站跟前,手里端着碗药,看着她不知所措。

她看了看四周,竟是在船舱之中,妇人的手很粗,想是船上的仆妇,定她哭得太过凄惨,妇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你醒了?”

“我这是……在哪?是你们救了我?只有我吗?”

“姑娘且放心,还有一人也救上来了,就在隔壁舱房,你们的命可真大,若不是这位公子救了你们,还不知道你们要飘到哪去呢。”妇人指了指房中一人。

林承绣这才留意到房里还有别人,这一看就愣住了,是她离开京城时见过的那位大人,曾从杜仲口中得知,此人姓乐,眼下正静静地看着她。

天还未亮,桌上点着灯,乐亭华换了身装束,不再是那套暗金劲装,却半分威仪不减,发号施令一般说道:“先把药喝了。”

船上的妇人赶紧端过来一碗汤药,林承绣挣扎着坐起来,手腕上传来痛意,再看已被包扎过了,身上的衣物也不再是原来的,瞧着应是刚刚船上妇人的衣物,也是,她的包袱逃生中已遗失,能保着命就不错了。

她心中有许多疑惑,先是碰到杜仲,然后又意外被他所救,仿佛有什么暗中玄机令她无法摆脱。

“大人怎会在此?”

他没有解释此行目的,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路过而已,你身上有伤,又在水里泡了一夜,有话明日再说。”

杜仲追查刺客一直未归,还让人送消息回王府,誓要抓到人才回去。他们惊扰沿路官府,倒是便宜了请命出京的乐亭华和袁宪,一路弯弯绕绕竟也没落下,也往江宁方向而去。今夜夜宿江边忽见远处火光冲天,等他们赶到只来得将水匪尽数捉拿,一番盘问下只有两人跳水逃生,便往前寻来碰个运气,侥天之幸那两人没死,其中一个竟是见过的。

“大人,我坐的船碰上了水匪,能否请大人派人上岸知会附近的州府衙门,好歹……”好歹有人给他们收尸,她想到起火的客船,捂住脸忍住哽咽,眼泪从指缝滑落,船上的人只怕已遭不测,就算现在找人去救也来不及了。

乐亭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剿杀水匪的事你不用管,我已将他们全数拿下,你的同伴伤比较重,还没醒来,先好好休息。”

说完就要告辞,林承绣叫道:“大人。”

他停下来,转过身,她认真地道:“多谢大人。”

乐亭华出去之后,船上的妇人才敢开口,她家的船很小,半夜被人叫起来去救人是因乐亭华出手大方,没想到人家的身份也不一般,连带着对林承绣也小心了许多,捧了药碗来劝:“姑娘快喝药,将您救上来的原来是位大人,怪不得,我家那口子说你们一瞧就知道身份不一般。”

面对她小心奉承,林承绣心中苦笑,不过她没心情多说什么,那种面对死亡的深深的恐惧,令她几乎失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皱眉。


舱外水声潺潺,林承绣虽头昏沉却无法入睡,不仅手疼腿疼,身上处处不适,她懂药理,知道自己并无大碍,顶多皮肉受些苦楚。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如今她身上除了两个耳坠子,身无分文,从前幻想过的种种前景都成泡影,一时胡思乱想着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眼睛已是肿了,强撑着下床去隔壁看看那位救命恩人。

一出门便碰上袁宪,她忍不住抬手捂脸,太丢人了。

昨夜袁宪并未出现,但也听乐亭华说了她是谁,惊诧于如此巧合的缘份,见到她一头乱发,穿得乱七八糟的狼狈模样,忍不住一脸同情:“程姑娘,你受惊了。”

想想第一次在树林里见到她时,言语温婉气度淡然,如今却落到这个地步,真是世事难料。

“程姑娘”是在叫她,林承绣好歹没忘了在他们面前自称程秋的事,微微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袁宪更看重另一件事,又问道:“你的那位同伴可是姓池?”

林承绣疑惑地抬起头答道:“我也不知,大人认得他?”

昨夜那般慌乱的情形,她甚至不知对方样貌如何,怎会知他姓甚名谁?

是吗?袁宪来到隔壁,意思意思地敲了两下便推门进去,却发现床上已空无一人。

昨夜明明让手下看着的,怎么不会不见了?

他立刻叫了人来:“人呢?”

无人知晓,值守的手下回道:“大人,我们在外面守着,没见人出来过。”

林承绣也很困惑,不是说恩人伤得很重,为何要走?

丢了重要人证,袁宪心情不大好,肃声道:“本官是京兆府司法参事袁宪,你的那位同伴很有可能是要案人证,若你知道些什么,万万不可隐瞒!”

昨晚上袁宪亲自审过水匪,得知那个人受伤逃走,还不忘带上程秋,再联想到望京驿站时,程秋恰恰也在那里出现,猜测两人必是认识,情急之下语气便有些急切。

林承绣傻眼,什么命案?

乐亭华慢慢踱过来道:“不必去了,看来他不相信你我,真若见面誓死不从,你又能如何?罢了,再找就是。”

说完还深深看了林承绣一眼,她被瞧得莫名心虚,好似真与那池姓恩人有秘密一般,适才听得袁宪自报家门,想来这位乐大人身份也不一般,她默默提醒自己千万不可多打听,知道太多并无益处。

袁宪是个闲不住的人,当即便要带人上岸去追寻,乐亭华是回乡探亲,他可身负皇命,虽然这任务是他自找的。

林承绣不自觉想躲回船舱,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便引得乐亭华看过来,神色不动地道:“船上风大,程姑娘身上还有伤,不如坐下来说话。”

坐下来后林承绣收到苦药汁一碗,不由面色微变,他可真体贴。

待她喝完药,袁宪也无功而返,不死心又来盘问她,她这才明白两人为何会凑巧救了她,原来是为了追她的恩人,听这意思,恩人遭逢大难,还被当成了刺客被王府侍卫追杀,那个杜仲也是为他而来。

想通其中关节,林承绣更是把嘴牢牢闭上,别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说。试问一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被王府侍卫追杀了一路,怎么可能还相信官府?

“程姑娘可知道些什么,还请告诉我们。”袁宪说完又提醒她:“我们可也是你的恩人。”

林承绣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不清楚,总之她也没骗人,昨晚那种情形之下,她能活下来是万幸,难道在水里漂着会有心情问救命恩人为什么救她,自然是因为当时她恰好离得最近罢了。

乐亭华制止了袁宪的盘问,问了另一个问题:“昨夜未来得及细问,程姑娘不回雍都,却来了江南,所为何事?”

林承绣躲过他幽冷的目光,垂首道:“二位大人也知,我错信了人私奔离家,哪还有脸回去见亲人,就想去江宁舅家躲上一躲,谁知路上亦不太平。”

她依旧是这套说辞,仿佛私奔有理了似的,嘴上不住声说着羞愧,乐亭华却觉得是她在找借口,此女行事胆大,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怯懦,叫他无法相信。

“不知大人要去何处,能否送小女子一程,或者借我少许银钱,来日我定十倍奉还。”她怯怯地问道,上一次是盼着他们别管闲事,这回她可是真心实意寻求帮助,现在她不仅有伤还没钱,想去江宁是寸步难行。

袁宪还未出言答应,乐亭华突然道:“不如我派人送程姑娘回京?”

林承绣倒吸一口凉气,连声道:“不不,我要去江宁。”

眼看就要到了,回什么京!她的行李说不定已经到了地头,即便没有钱,等取了行李再做打算,总归饿不死。

袁宪无所谓地道:“乐兄,你不是正好路过江宁?稍上一程就是,咱们骑了一路快马,换成船也舒坦几日。”

她感激地看向袁宪,还是老实人比较可爱,这位乐大人看上去不好惹,也看不透,还特别地无情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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