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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执令

顾文之 著

其他类型连载

传闻中,她是罪仙后人,被贬人间,沦为妖身。她用五百年的时间飞升为仙,在天界待了千年,却因屠神被处极刑。本以为,她有着绝差的运势,没曾想,有个更厉害的……他一时失足,从万人敬仰的天界跌至镇压妖邪之地,虽沦为凡身,却百害不侵。想来这是一件绝好的事,可他摔落时,伤了身子,生来便有恶疾。听说远在千里外的玄墟顶有一顆灵药,可承真身,压魔性,包治百病。为此,他跋山涉水求得灵药,却发现,传闻中的一切,都另有隐情……

主角:魏九执,淮町   更新:2023-01-16 00: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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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魏九执,淮町的其他类型小说《淮执令》,由网络作家“顾文之”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传闻中,她是罪仙后人,被贬人间,沦为妖身。她用五百年的时间飞升为仙,在天界待了千年,却因屠神被处极刑。本以为,她有着绝差的运势,没曾想,有个更厉害的……他一时失足,从万人敬仰的天界跌至镇压妖邪之地,虽沦为凡身,却百害不侵。想来这是一件绝好的事,可他摔落时,伤了身子,生来便有恶疾。听说远在千里外的玄墟顶有一顆灵药,可承真身,压魔性,包治百病。为此,他跋山涉水求得灵药,却发现,传闻中的一切,都另有隐情……

《淮执令》精彩片段

望舒崖坐落在苍茫的西方大地,这里的山崖沟壑万丈,崖壁上群林屹立,各种稀贵草药攀崖而生,因这地势,养活了数代的医药族人。

每到春时,各大医药族人便聚集在望舒溪,交流医术与灵力术法。

此刻,本该和谐的人群中一阵嘈攘,像是为什么争辩了起来。

一位身着白衣,腰间绣着圆月的男子,昂首挺胸道:“我们望舒族是这里最大的医药族群,不仅向外提供源源不断的草药,也为各世家培养医术高明的医官,京中有头有脸的医官全出自我派,我们那望舒土地自然是一块灵杰宝地。”这白衣男子说罢,扬了扬下巴,不无神气。

此言一出,人群哄闹的更厉害了,身穿蓝衣的男子似是不满,他理了理腰间的弯月腰带,叉腰嘲笑道:“什么灵界宝地,我师傅说了,这只不过是望舒族人给后代讲述时的说辞。外界呀,完全是另一种说法。”

说着,他环顾四周,全然一副说书人的语气道:“听说咱们望舒崖曾是仙魔大战的交界地,这崖底有着数万冤魂,那些仙魔生时为仇,死后也不得安生,肉体虽已碾碎,可那灵魂也日日夜夜斗着。”

说到这,他离人群更近了一些,声音放低道:“而望舒族那片被黑暗笼罩,是永夜之地,那的花草,无光却生的旺盛,像是用血浇灌而成,又或是那无法转世的冤魂幻化而成,邪性的很。”

白衣男子显然没听过这些,他伸长脖子听着,又觉得这样有些长他人志气,便将脖子缩回来,道:“你这分明是谣传,虽说我们那常年黑暗,可你们那也好不到哪去,不也是没有白天吗?只不过比我们亮堂一些罢了。比地势算什么本事,你怎么不说我们族人个个精通术法呢?”

听到这话,蓝衣男子鼻子一哼,更来劲了,他大声道:“关于传说,传的最凶的不就是你们望舒族的二公子,听闻他不是从娘胎里生下来的,而是被天界扔下来的,生下来便有恶疾,虽是凡胎,可也不死,就这样生活了几千年了。

天界讲究律法,即使是罪仙也有那条条框框,哪门罪该到哪处地界,可他却被活生生丢了下来,也不知犯了多大的恶,才到了这混沌之地。”

他好像说累了,找了个地方坐下,又道:“他都活了千年了,灵力全无倒是不说了,就连武艺也没精进多少吧。”

众人听此,都大声笑了起来。

角落中,正襟危坐着一位黑衣男子,他的腰间镶着半月,只见这男子起身,看向蓝衣男子说:“若乘,差不多行了,我们是来交流学术的,不是来争论的。”

若乘有些意外,可能没想到有人会不合群的站出来,他嫌弃的看向黑衣男子,冷哼一声道:“水漾,你们水镜族除了当和事佬,还会作何?”

水漾正要说话,却被身后的另一黑衣男子插话道:“你们若英族又有什么本事,不过学些歪门邪道,下三滥的术法罢了。”

“你。”

若乘满腔的怒气正要发作,就听被世人趋于妖化的,望舒族的二公子——魏九执,真真的打了一声呼噜。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旁的树桩上,魏九执正横腰躺着,他一个侧身,从树桩上滚了下来,脸上盖着的黑色圆叶也随之掉了下来。

凌乱头发下隐着的脸十分白净,他眼睛闭着,鼻子高挺,似是做了什么有趣的梦,薄唇边挂着些许弧度。

可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脖颈,他的脖颈并不好看,可以说有些恐怖,那上面交错着各种各样的疤痕,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圆叶滑落,魏九执猛然睁眼,看到众人齐刷刷的望向他,他挠挠头,一脸憨笑道:“这故事真有意思,后续如何?”

方才还振振有词的众人都禁口不言,四周顿时了无声响。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溪水的另一头,同样镶着圆月的望舒族人跑了过来,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说道:“二公子,族长让您去趟聚事堂。”

魏九执站起来,拍拍身上沾染的尘土,极为灿烂的笑道:“下次再来听喽。”

说罢,他没再多留,直奔聚事堂而去。见他起身,望舒族人也都跟了上去。

若乘看着离开的魏九执,朝他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要不是他的焰尾剑,谁会怕他。”说罢,大摇大摆的带着众人走了。

望舒崖遍地花草,且有灵性。就连些荆棘野草,也无人割采,由他们生长着,久而久之,那荆棘已经长的有半人高了。

道路上荆棘横生,魏九执丝毫没被这些荆棘所影响,他步伐平稳,稳步走着。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倒像是有什么走过来了,准确的说,是半蹲着挪过来了。

“看招。”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把锋利的宝剑于夜色中袭来,直直的冲向了魏九执的肩膀。

魏九执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一丝的惊慌与意外,他迅速蹲下,双手抱头,拖长了声音道:“不打不打,有伤风化。”

“你怎么又这样。”说话的人有些气急,他从草丛中窜出来,将剑插入剑鞘之中。

见了来人,魏九执索性朝后仰去,直接躺倒在地,他粲然一笑,伸出手,数起了星星。

“一颗,两颗……几颗来着?”

魏九执的身侧站着大群的族人,见状,有人忙上前,对着方才使剑之人,言语中满是恳切道:“千棋师弟,族长有急事相邀,可不能再耽搁了,你快哄哄。”

千棋斜眼看了魏九执一眼,他翘着二郎腿,架起的脚不住的抖动着,依旧在数着星星,看来是不打算起了。

“对不起,我不该戏弄你。”千棋说道,他说的极快,像是有些不服。

魏九执装作没听见,一言不发。

千棋左脸微抽,带着眉毛也一高一低,他再次道:“对不起师哥,我不该戏弄你。”

这一次,他的语气听起来十分的诚恳。

魏九执嘴角一咧,他朝着千棋伸出手,千棋顺势将他拉起。

“走吧。”魏九执看了千棋一眼,自顾自的向前走了。

千棋无奈的摇摇头,他跑上前,一把搭住魏九执的肩膀,说道:“师哥,你可真是越来越遭人烦了。”


千棋向来不喜欢严肃的场合,没等到了聚事堂,就寻了个借口走了。

魏九执推开门,看着满屋子的人,随便找了个地皮坐下,觉着不舒服,他又拉过把椅子靠上。

“昨日之事,你考虑的如何了?”魏清远一脸严肃的看着坐在地上的魏九执。

“爹,就不能让我多陪陪您和娘嘛。”魏九执一脸郁闷,他恶疾刚除,便被派往京城治病。

魏九执是不愿去的,刚从玄墟顶捡回一条命,还没来得及修养,就又得出门了。

诺丁极疼这位二儿子,见九执心中不愿,看着魏清远,说道:“咱们望舒一族很少与外界联系,那京城招郎中,有的是人去,为何偏偏要九执去,玄墟顶一行,我便担心了数日,也不知我这孩儿的伤好全了没。”说着,就朝九执招了招手。

魏九执起身,慢慢的走过去,伏在了诺丁腿上。

诺丁仔仔细细的端详起了九执,见九执身形渐瘦,满脸憔悴,她的眼里含着泪,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此病来的邪性,怕是妖物作祟,京中遍访名医都未寻得医治之法,钦环不得已,才求到我们这了。”

魏清远重重的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让九执再离开望舒崖,可他更不愿看着世人遭此劫难。

听到这名字,魏九执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又是钦环,这个名字魏九执听了不下八百遍了。

刚才那若乘说的全然正确。

世人虽厌恶望舒崖,却十分依赖这里的药草,凡界无人敢去采,便声讨至天子处,圣上听说草药炼成丹药可治万病,也着了魔似的派人来围剿,可来的人都被挡在了结界外,强行进入者都被反噬,无一生还。

寻宝物不得反而折了那么多人,天子也有些发怵。

偏巧这京城来了位修仙人,倒是有个经商的头脑,经他多日转圜,说是为双方寻了个好的出处。

将望舒崖的草药贩至京中,以保生计。京中也可每年委派一人去学习医术。双方都得利,应是双全之法。

可这百姓都怕沾上邪气,到交银子了反而犹豫了。

于是这修仙人又想了一个妙招,在望舒崖外摆了一道净化门,所有从望舒崖出来的药材都要经过此门淬炼,包括那学医者,学成之后也需经此门浸洗,以免将那崖中恶灵带往人间。

就这样,双方达成了协议,这协议也延续至今。

这修仙人就是这个钦环,当初说什么要将望舒崖的草药运出去,以此来维持生计。

在九执看来,这钦环分明是个骗子,这崖底各类吃食应有尽有,哪里用的找去外界换,这说法不过就是来骗草药了。

可魏清远是一副救人济世的心,每次有求必应,这次又答应了。

“听说京中数人都被挖去了双眼,那伤从眼眶处开始腐烂,直到全身溃烂为止。”一位男子冰冷的声音响起,他缓缓走了进来,看着伏在诺丁腿上的九执,眼神淡漠。

魏九执对上了那目光,急忙起身站好,朝着这男子恭敬道:“阿兄。”

魏九执可以说是这望舒崖的小霸王,无人敢惹,从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可魏九业是他唯一惧怕之人。

魏九业很少与他说话,他对他从来都是冷漠与疏离,魏九执倒是觉着自己的这个兄长从心底里厌恶他。

就像此时,魏九业并没有接他的话,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再有。

“依你看,这是何缘故?真是妖孽作祟?”魏清远看着径直坐下的魏九业道。

“这事不好定夺,具体缘由,还真需去一趟京城了。”魏九业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

他抬眸看向一旁站的规规矩矩的九执,对他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笑,说道:“二弟,这差事还真得你去了。”

魏九执被他这一笑惊到了,不能说是一脸坏意,只能说是一个非常不善的笑。

魏九执本想再做些辩解,可对上魏九业的眼睛,他极不情愿的躬身道:“是,弟弟明日便动身。”

魏九执嘴上一撇,可不得他去嘛,魏清远年事已高,族内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由魏九业处理,眼下整个族内就他一个闲人。

可他的医术,连他自己都不敢苟同。

诺丁和魏远清都没说话,他们自觉对魏九业的关心少了些,也都什么都依着他,在他们眼里,魏九业虽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他为了族人也没少操心。

魏清远见九执答应了,心中喜忧参半,他思索片刻又道:“让千棋和九衾跟你一道去。九衾心细,千棋活泛,有他们在,我们也放心不少。”

魏九执耸耸肩,心中不免嘀咕:不就是觉得他全身上下没一点真功夫,这才找了些帮手,还美其名曰为了放心。

不过魏九执并没有将这些想法说出,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是,那孩儿先回去收拾了。”说罢,他弯腰拜别,走了出去。

皎洁的月光笼罩着山崖,星星离的很近,仿佛一伸手便能够得着。

这里虽无白日,可日日能欣赏这月光也是一幸事,月夜袭人,也最能明了心事。

“也不怕冷?”魏九衾拿着一件披风给九执披上。她还当九执是那个体弱多病,吹不得一丝凉风的小师哥。

九衾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乍一看她实在是普通,不算饱满的额头,略微大小不一的眼睛,个子也不算高。

可她十分良善,共情力极强,那份由内而生的美,得了不少人喜欢。

魏九执看着眼前的九衾,几日未见,她倒是圆润了一些。想必没有自己和千棋每天惊扰,她也算过了几天自在日子。

不过这日子怕是要结束了。

九执嘟囔道:“爹让我明日去京城,你和千棋也要陪同。”

“这也是沾了你的光了,我来这望舒崖也有千年了,还未出去过呢。”

魏九衾早就知晓了此事,她眼里闪过一丝欢喜,下一瞬又黯淡了下来。

她自幼流浪此地,被魏清远搭救后从未离开,千年没有出去过了。

习惯了这里平淡如水的生活,去了外界又会怎样呢?一如既往的平静,还是会经历大风大浪,对于这次,魏九衾恐惧更甚于期盼。

九执看出了她的心思,他将披风解下,披在九衾的身上,边给她系带边道:“一切有我和千棋呢。”

九执冲着她笑了笑,难得的柔声道:“玄墟顶一行,身体已然康健,夜里也无需这披风了。明日还要进京,早些歇息。”说罢,便径直走了。

魏九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放心了下来。


夜色中,京中最富盛名的歌楼歌舞升平,乐事尽旺,人影攒动,透过窗子,依稀可见那歌姬曼妙的身姿,再配上这丝丝入耳的歌声,就连路过的人,都感到分外快活。

一道尖锐的惊恐声打破了这欢快的景象。

歌楼外,一名男子倒挂在窗外,他捂住自己的双眼,痛苦的叫喊着,那血顺着他的额头,滴答滴答的往下掉,瞬间便浸染了底层的房檐。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欲上前搭救,却被同行者拦下,他们谁都不想惹是生非,又冷冷的在一旁看着。

歌楼顶端,一女子眼蒙轻纱,正侧卧着俯视着楼下的一切。

她身着绯红色长裙,裙外镶着一层红色轻纱,那纱随风散着,夹着这夜色只觉着十分妖艳。她身材纤细,皮肤雪白,手腕上的银色腕带如水般晶莹,那腕带上的梅花,尽显华章。

她收回视线,起身坐起,才看清那面容。只见她肌理细腻骨相匀称,黛眉连娟,唇薄齿白,被纱遮住的眼看不分明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薄唇微启,她莞尔道:“虎老,这是第几个了?”

“刚好十八。”虎老在一旁站着,一副男身,却生得清秀,那样貌,不过比一旁的女子稍逊色一些。

那女子似是有些不满,笑意满满的脸沉了下来,她低眸,将视线移在那手腕上,抚着手上的银白腕带道:“差着有些远啊。”说罢,看了眼楼下,就随着那夜色隐去了。

望舒崖。

千棋一早就在门外等着了,最期待这次京城之行的人就是千棋。

望舒族虽大,但真正算是门徒的就这么几个。

九字辈当属魏九业,魏九执,魏九衾。他们年纪相仿,自然便成了同一辈。

千棋本是京中世家子弟的书童,陪主子一道来学医,那世家子弟顽劣成性,来了没几日便觉枯燥想要回城。

来求医者必须印那望舒印,这子弟学业未成,怎么也踏不过净化门,于是他将望舒印移在了千棋身上,没了那印记,那子弟顺利的出崖,千棋却被迫留在了此地。他生的不是很聪慧,至今也无法完全参透医术。

魏清远见他漂泊的可怜,便收他为徒,教医术,习法术,千棋也渐渐往那修仙路走了。

他隶属千字辈,不过自他之后,便再无人来拜师,他也成了这千字辈的独苗。

虽说百年已过,亲人旧友也不知过了多少个轮回了,但他依然还想出去看看。

这么一想,什么嗜睡,好吃,贪玩,他通通都丢掉了脑后,只想着早日启程。

魏九执推开门,见千棋正在外面踱步,他的脸上难言欣喜。

魏九执觉得有些意外,这家伙每日睡到晌午,因这事,被魏清远说了好多次了。

九执大步走过去,将收拾好的包袱往他怀里一扔,笑道:“走喽”。

一众人早早的在聚事堂等着了,九执没想到,魏九业也会在。

魏九执抬头悄悄看了一眼九业,又忙的收回,向众人拜道:“九执这就拜别父亲、母亲,还有兄长了。”

诺丁叮嘱了几句便往那帷帐后去了,她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魏清远看着九执,有些欣慰道:“我儿长大了,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好好思量,切莫冲动。九衾,你多提醒他些。”

九衾微微点头。

魏清远看了看三人,眼中有些湿润,又道:“外面不比崖内,三人要多帮衬着,出去了,你们就是彼此的依靠了。”

别人倒还好,魏清远知道九执这孩子虽爱玩,但万事都有度。千棋倒是活泼,可也算是中规中矩。

可九衾,女孩子家心细,有个什么委屈怕是也不愿说,现在只盼他们能早日治好那病症,平安归来,想到这,他多看了九衾一眼,无奈道:“早去早回。”

三人齐齐躬身,就走了。

千棋和九衾还有些留恋,频频回头,九执却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魏九执。”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九执往后看,是魏九业。

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瓶药,塞到九执手上,依旧是一副冰冷的样子道:“这是解毒丸,可解百毒。这病邪性,危难时这药或可救你一命。”

说罢,抬起眼睑看了九执一眼,那眼里没有任何表情,他将药交给魏九执,便转身走了,只留下一个淡漠的背影。

方才与父母拜别,魏九执只觉得有些无奈与不舍,可魏九业这一来,九执感到说不出的难受。

从小他就觉得九业恨他,他从九业口里听到的,都是至毒的话。

九执怕他,可这一刻那份恐惧没了,取代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似是谅解,又似欣喜。

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他急用手擦拭,大步往外走去。

京城中,窗外挂着的男子好像流尽了血,已经不再挣扎,就那样垂着。

魏九执一来便遇上了这样的事,他拨开人群,见楼上挂着一人,他踏楼而上,攀至房檐,将那人扶了下来。

魏九执探了探他的脉搏,还活着,显然这是疼的昏了过去。

“怎么样?”千棋在一旁捏着鼻子问道。

学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症状,这男子满脸是血,血迹未干,眼眶处却开始腐烂,四周散发着一股尸臭味。

“这眼睛不是人为,是用法力夺走的。”魏九执来回翻了翻伤者,冷静道。

这男子四周充盈着一股妖力,而那眼睛连着神经直接被夺的,可以看出,他甚至没有挣扎,两颗眼珠就这样奉上了。

对望舒族人来说,这不算什么疑难杂症,只要学会清者术即可。这术法可迅速治愈腐肉。

魏九执幼时贪玩,少年时又爱与药草相聊,所以这术法倒是一点也没学会。

他抬头,求助式的看向魏九衾。

魏九衾很快便明了了他眼中的意味,她走至伤者旁,伸手覆上那眼睛,手落之时,伤口便不再腐烂了。

“倒像是若英族人。”魏九衾看着这伤者开口。

若英族本属于望舒一族,因修习邪术从望舒族分了出去,他们最为出名的,就是换睛术,这换睛术是由医药和法术合修而成的。

九衾亲眼见过,习得换睛术的人,活生生的人只要看他们一眼,那眼珠子便夺眶而出。

“千棋,将此事传回去,让族人去探一下若英族。”魏九执也知道,能如此作案的定是已将那换睛术掌握的炉火纯青了,可若英族和望舒族一样,几乎不与外界往来,此事疑点重重,还是先查探一番为好。

“是。”千棋伸手画出一道白色光晕,他冲着光晕嘀咕了几句,那光便自行飞走了。

嘈杂的人群中忽然安静了下来,几个官兵带着医官走了过来,一转眼,就把人抬走了。

为首的官兵看着魏九衾,笑脸盈盈道:“可是医工?”刚刚魏九衾所作,他都看见了。

这已经是第十八位被夺取眼睛的人了,圣上不知张了多少榜寻名医,可五湖四海汇集到京城的郎中都没能找出病因,眼睁睁看着那十七人死于非命。

因此,但凡这京中有人敢上前查看惨状的,都要好生好气的问问,生怕错过了救命稻草。

“我们是得了钦环的命令来的。”魏九执拿出钦环的手信,递给了那官兵。

这官兵顿时喝腰道:“大人已经在等着了,快请。”


都说钦环是得道的仙人,不但长生不死,更是辅佐了多位皇帝,在这京中,钦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甚至有人说,钦环才是真正的皇帝。

这官兵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客栈,客栈内正襟危坐着一人,看起来也就是四五十岁,他将头发高高竖起,穿了身白衣,手里端着一杯茶正慢悠悠的喝着。

见了这三人,他忙将茶放下,大步走过来笑道:“可算是把你们等来了。有些年没见了,都长这么大了”

这话是对着魏九执说的,可九执并未搭话,而是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钦环贴了个冷屁股,也不生气,依旧是一副笑脸,又对着魏九衾道:“你师傅身体可好啊。”

“你昨天不是刚见过么。”魏九执实在不喜欢这些场面话,有些厌烦道。

对着钦环这个逢人就露笑脸的本事,魏九执倒是很佩服。

九衾见此微微欠了个身,没再多言,和千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听说你见过那人了,依你看,能不能治?”钦环也绕回了正题上,他亲自倒了些茶水,递给众人,又凑到九执身边,看着魏九执问道。

“能治。方才我师妹已施了术,眼睛回不来,命是捡回来了。”魏九执直言。

魏九执拿起桌边的一个桔子,剥了起来,边吃边说:“想必你也清楚,这是妖物作祟。”

钦环也算是修仙人,不可能看不出来,他看了眼屏风,又道:“前些日子请出了引德道长。”说着他一挥手,一位穿着道袍的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只见他将拂尘往后一扫,笑道:“在下引德。”

离京中不远处有一捉妖堂,里面的人个个都身手了得,引德便是那里最会捉妖的人,凡是有妖物作祟的地方,都会首请引德去伏妖。

魏九执看了他一眼,冲他点了点头。

引德在大厅正中站着,他看着众人,缓缓道:“我已在京中调查多日,被挖眼的都是些富贵人家,且都有家丁作证,死者在死之前都曾见过扶光蜮的公主。”

“扶光蜮?”魏九执脱口而出,原本倚靠着椅背的身子也坐直了些。

扶光蜮?扶光……

魏九执想到了在玄墟顶幻境中的故事,那雪神之子严节爱上的公主不就是扶光城的,扶光蜮扶光城,一字之差,难道有什么联系?

若玄墟顶幻境中的事在现实中发生过,那有没有可能,那一切都不是幻境。

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引德,瞬时来了精神,又问:“那公主之前呢?为什么说是刚醒来?”

引德看向了魏九执,缓缓道:“关于扶光蜮,我也只是听说过。扶光蜮的域主,他祖父本是地神,掌管的是世间山川河流的分布与走向,可地神被天界的七位上神弹劾,说他与妖物达成协议,为妖物提供生人,为虎作伥,就这样地神被处死了,可她的妻子却怀孕了。”

引德顿了顿,又道:“地神与云神交好,云神去求情,这才留下地神的妻儿及腹中的孩子。他们被贬下凡界,打为妖身,并受了封印,以后子子孙孙都不得修习法术,即使修习也会年纪见长法力渐失。

可到了当今蜮主这一辈,他的妹妹不仅冲破了封印,还修成了至高无上的法力,一度飞升成上神,且为族人报了仇,屠了那七位上神,最终在天庭的极刑下身死。可近来有传闻说这公主复活回来了,她好像眼睛受了伤,总是蒙着一块红纱。”

“怎么知道他们见到的就是扶光蜮的公主?”千棋在一旁发问。

“听说那公主常年佩戴一法器,是一银色腕带,发的光最为夺目。”引德淡淡道。

“银色腕带?”魏九衾想起了她曾在古籍中见到过这种法器。

她缓缓道:“想必是流光腕,听说此法器由千年寒冰制成,寒气逼人,可在一招之间将人结晶碾碎,夺人性命。”

“流光腕只有一条吗?”千棋又问。

魏九衾点点头,目光深沉道:“其他的腕带倒是不少,可流光腕极难练成,仅此一条。”

“所以说,这些人的眼睛都是这公主夺走的,目的是治疗她的眼睛?”千棋好像听懂了。

“如今也只是猜测。”一旁的钦环开口道。

钦环说完,看了看魏九执。

望舒族说是医药闻名,但也是修仙人,术法也是了得的,这次让他们出崖不光是治病,还想着捉妖,看魏九执的态度不善,钦环不知如何开口。

四下沉默,钦环有些试探的问道:“听说您身手了得,既已出崖……”

魏九执见钦环的眼神里有恳切之意,心下不免笑道:谁都知道他不管是术法还是剑术都一窍不通,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伸手了得,许不是听了什么缪言吧。

钦环的那些花花肠子他十分清楚,魏九执起身,没了先前的那股冷意,他笑道:“此事交给我了。”

玄墟顶一事总觉着有些怪异,或许从那公主身上,还能打探到什么。

钦环没想到魏九执答应的如此痛快,喜上眉梢,他忙笑着,递上一块雕饰龙纹的木牌子道:“我已在此为三位备上了客房。”

魏九执接过木牌,瞄了一眼,牌上刻着‘而非厅’,想来是一家客栈的名字。

魏九执看了眼钦环,他这个老狐狸,怕是一早就打好了算盘,连客房都准备好了。

魏九执将木牌別在腰间,道:“知道了。”说罢,便和其他二人走了出去。

引德见状,对着钦环微微一拜,说道:“那我也回客栈了。”

钦环弓腰:“有劳道长。”


京城果然气派,这都戌时了,街市上依旧热闹非凡。

杂耍的,卖古玩的,卖吃食的,还有那拿着旗号给人算姻缘的,好生热闹。和九执以为的惶恐景象全然不符。

“师哥,我们当真要捉妖啊。”魏九执向来不多管闲事,今日接了钦环的话,千棋也觉着奇怪。

“这妖一日不除,京中便无宁日,我们也就回不了崖。”魏九执双手抱臂,一副悠然神情。

“可我们……”千棋的脸上有些为难之色。

魏九执见他这个样子,朝着他笑道:“怕什么,虽说我灵力全无,你又是个半吊子,可我们还有师妹啊。”

说罢,他看了看九衾,却见九衾正望着街边的糖人出神。

“师妹,想吃这个啊?”魏九执凑到九衾身前,从怀里掏出一袋铜钱。

魏九衾见状,急忙将他的钱袋子护住,柔声道:“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莫要乱花钱。”

魏九执将她的手指从钱袋子上一一掰开,他撇了撇嘴,笑道:“好不容易来趟京城,自然要吃好,等回了崖内,也没这机会了。”

魏九执从钱袋里取了一些钱,扔给了那店家,笑道:“给我来三个最漂亮的。”

魏九衾见他交了钱,暗自叹了口气,她摸了摸自己的钱袋,还鼓着呢,她放心的笑了笑,任由他去了。

没一会,店家就做好了,糖人上的正是他们师兄妹三人,九执将其他两个糖人递给九衾和千棋,打量起了自己手里的糖人。

魏九执看着这糖人,不胜欢喜,他对着店家笑道:“你这糖人做的真不错。”

魏九执的夸赞是发自内心的,他从未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糖人。

在他小时候,魏清远也会做糖人,可他做的根本不好看,甚至都做不出形状来。

魏九执尝了一口,齁甜,他撇了撇嘴,将糖人放到了千棋手中,有些嫌弃道:“中看不中吃。”

手里多出个糖人,千棋倒是开心,在崖内很少吃甜食,这一出来,觉得再甜的糖人他都吃的下去。

打笑间,三人来到了客栈,魏九执抬头,‘而非厅’三个大字赫然入目,就是这了。

钦环虽有些圆滑,可这做起事来是真的舍得花银子。

只见这客栈足足有六层高,每一层都镶着龙虎,盘踞在房檐。

那檐上的灯笼也各不相同,有麋鹿状的,有羚羊状的,还有那龙凤双栖状的,没有一个图案是重复的。

门牌上的字都是镀金的,在这夜市灯笼的照射下金光闪闪,却不显俗气。

魏九执进门,将木牌递给店小二,那小二看了眼牌子,急忙弓腰托手,在前面引路,带他们直往上走。

走至拐角处,只见引德从一层房内缓步走出,见是魏九执三人,引德低首道:“魏公子,魏姑娘。”

魏九执点点头,他看向引德身后已经关上的房门,笑道:“道长住在这啊。”

引德朝身后看了看,回过头来正色道:“有位道友在此。”说罢,他笑了笑,往楼上去了。

店小二见状,急忙领着魏九执师兄妹三人往上走。

这客栈从外看已然不凡,内部更是可称为人间天堂。

这客栈内中间是镂空的,西边和东边分别有数间客房遥遥相对。

不同于其他的小作坊,这屋内十分亮堂,巨大的灯挂在空中,将整个客栈的过道及大堂照的通明。

每间屋子也燃着灯火,看不到一处黑暗。每层的店小二都不同,越往上走这店家的穿着越高贵,招待的也更加周到,五层以上便不许五层以下的人去了,除非有五至六层的腰牌。

魏九衾和千棋的房间在五层,到了五层千棋便兴奋的跑回房去了,魏九衾却有些不放心的对着魏九执交代了一番。

“虽说春天来了,可还是有些冷的,牢记盖好被子。”

“知道了师妹。”

“还有那窗户……”

“我都知道,你快回去,早些歇息。”魏九执推搡着,将九衾送回屋内。

见九衾进了屋,他会心一笑。

他自幼身子弱,虽说他是师哥,可在魏九衾面前,他总是被照顾的很好,仿佛她才是那个姐姐。

他现在恶疾已除,可她毕竟照顾了他几千年,想必也还是没适应。

魏九执看了看,继续向上走,刚上楼梯,腰间的木牌掉在了地上。

魏九执伏腰捡起,将木牌重新别在了腰间,他看了一眼地上铺着的地毯,那地毯色泽鲜明,倒是好看,和地下楼层的有所不同,这地毯的材质更好一些。

魏九执看了眼店小二,笑道:“你这地毯也分三六九等?”

店小二笑道:“这地毯稀贵,采购的数量有限,您也知道,这五六楼住的都是些金贵人家,这材质自然就好些。”

魏九执笑笑,没再说话。果然是京城,连一个客栈,等级都如此森严。

六层只有两间屋子,一间在东一间在西。

刚才在楼下只觉得灯亮眼,如今走近了,才发现这灯也不大,全靠灯托衬了起来。

店小二见魏九执看着那灯出神,便指着那灯,颇为自豪的说:“这灯托是皇上御赐的,全是翡翠打造而成,那颗夜明珠也是御赐的。”

说罢他又指了指屋内那熊熊燃烧的灯火道:“那灯油更是由稽核海的鲛人油炼化而成,这才能长明不熄。”

都说稽核海出宝物,夜明珠是一个比一个大,还有那鲛人通体都是宝,不仅能炼油做长明灯,那鲛珠泪更是能治病。

“不愧是京中第一客栈,有劳了。”魏九执看了一眼店小二,笑道。

天子为了显示与民同乐,常在京中设立客栈。这等宝物都能封赏,看来这是皇家的客栈。

店小二也乐听此言,他笑道:“那您歇着。”说着,便退后了。

店小二奉承的完全是宫中的一套礼仪,他弓腰退步至转角处,才直起身子走了。

奔波了一天,魏九执感觉腿上吃不上力,一进屋便扑到了榻上。

凉意袭来,他觉着有些冷,伸手去关窗户,却看到了让他诧眼的一幕。

对面的窗户半掩着,一女子正侧卧在榻上,隔着窗户只能看到影子,她将脚伸出,伸至跪着的男子面前,从掩着的窗户刚好可以看到那男子,只见他淫笑着,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的脚腕,而一旁,还站着一个黑衣扮相的男子,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闹哪出?两男夺一女?

魏九执摇摇头,虽说这京城开明,可这也太有伤风俗了。

他急忙把窗户关上,奔那软软的床上去了,没多久就睡着了。


清晨,一些嘈乱侵扰了魏九执的好梦。

“不好了,不好了,快来人啊。”屋外有人喊着。

魏九执一惊,拿起枕边的衣服就往外走,边走便系扣子,许是太急,又许是困意未消,这扣到最下头,倒是没扣眼儿了。

魏九执没顾这些,加快速度朝楼下跑去。

下楼后,见千棋已经早早的在旁看着了,魏九执走到千棋旁边,千棋正要说话,魏九执摇了摇头,两人同时看向了前面。

只见一男子趴在地上,四周血水横流。四周围了一群人,店小二将男子翻了过来,这男子已经摔得面目全非,已然没了呼吸,可在这血肉模糊的脸上,也可以分辨出,他的眼珠子被挖走了。

魏九执眉毛微皱,他定睛一看,这死者的衣着正是昨晚开窗时见到的那人。

人群中开始沸腾起来,一些人交头接耳又压低声音道:“这不是新上任的九门提督,怎么连他也被挖眼了。”

“在这皇家钦点的客栈动手,这凶手也是胆大包天。”有人在一旁应和着。

千棋一直仔细听着旁边几人的说辞,他一手托着下巴,思索道:“师哥,我怎么觉着这是故意的呢?”

千棋也是读过书的人,九门提督可是维持京城治安,什么巡夜,禁令,缉捕都要负责,他的身份和死的场地,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周遭人闻言,也都害怕了起来,之前被挖眼的,虽说都挺富足,可也都是些平民百姓,如今这当官的也出事了,甚至比百姓死的更凄惨。这一下弄得是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刚才还是店家扮相的小二,此刻纷纷拿出了佩剑,没一会,便将这里团团围住,只听一声厉吼:“所有人通通回房。”闻声,众人纷纷往回走。

“走吧,我们也回去。”魏九执拍了拍千棋的肩膀。

“公子留步。”为首的店小二道。

见两人回头,又道:“在下罗客,听说您是钦环大人派来的,烦请公子协助。”

魏九执脸上一僵,得,这下想歇也歇不了了。

魏九执命人招呼好九衾,就随罗客一道去了。

当今天子是个铺张的性子,养的这手底下人也都大手大脚,听说死者生前无甚本事,全靠金钱打点才有了这一官半职,平日里他都定那上等的房,可今日却订了最底层的客房,倒是和他平日的作风极为不符。

摔成这种的,显然也得从四楼往上掉下来的吧。

魏九执抬头看了看,客栈的构造中间是镂空的,东西两边又不能互通,死者的下坠点偏巧靠西,这西排的客人嫌疑倒是很大。

很明显,罗客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一挥手,其他的店小二就都带着佩剑往西边的客房去了。

魏九执又朝楼上看了看,高层坠落,五楼之下的人便没有资格上去,他又是如何上去的?

脑子里忽的闪过昨晚的一幕,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魏九执直奔六楼房间而去。见状,罗客也带人跟在了他的身后。

一阵敲门声过后,开门的是一位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魏九执微微皱眉,这是生面孔,昨日倒是没见过,难道房间里还有第四人?

魏九执盯着女子好生看了一番,虽说这样子有些熟悉,可仔细回想,是怎么也不记得还有其他人。

被人这样盯着,这女子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就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

只见她笑脸盈盈,看了眼魏九执,又对着身后众人说道:“请”。

“淮町是吧。”千棋看了一眼登记簿,对面前的女子说道。

千棋有些苦闷,想必是觉着魏九执可以跟着查案,而他却只能在这核对信息。

这女子轻笑道:“小女子名唤祗砚,淮町,是我家小姐的名讳。”说罢,用手指了指登记簿旁的名字,只见在淮町这两个字的旁边,还写着祗砚二字。

千棋挠挠头,有些难为情道:“那你家小姐呢?”

“何事?”一道清雅的声音传来。

众人往屋内走,只见迎面而来一位白衫女子,她的头发零零散散的垂于胸间,眼处遮着一缕红色的轻纱,那多余的缎带随着头发一起散落。

她双手正摸索着,走起路来还有些踉跄,见此,祗砚急忙过去扶她。

难道她是位盲女?

被轻纱遮住的眼睛朦胧着看不分明,可透过纱显得夺目的泪痣,魏九执觉得,他见过。

“这人……”千棋嘴巴微张,一脸诧异。

魏九执闻声看向了千棋,见千棋触碰到他的目光时有些闪躲,心下满是疑惑,他低声道:“怎么?你见过?”

对上了魏九执像是质问的目光,千棋忙摇头。

没等九执细问,就见罗客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厉声问道:“昨晚你在哪?”

淮町轻咳一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摸着手边的茶杯,熟练的倒了杯茶,递到了自己嘴边,轻轻一抿道:“我的眼睛看不太清楚,平日里哪也不去,就在房内待着。”

这一点罗客自己便能作证,自她们主仆来到客栈,往来的都是祗砚,还从未见过淮町出过房门。他又道:“那昨晚可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嘛。”淮町抬头,望向了在一旁沉思的魏九执,笑意更浓了些,说道:“许是我这听觉比常人好些,只听到对面屋内的呼噜声,那声音扰的我半天才睡着。”

魏九执抬头,六层只有两间屋子,朝东一间朝西一间,这淮町口中的人不正是自己,可魏九执从来不打呼噜,她这是想说什么?

想为他作证,证明他一夜安睡不可能作案,还是在警示他,让他闭嘴不要把昨晚之事说出去?魏九执觉得哪种都不是,因为在她的脸上,他看到了她戏谑的笑,可能她只是把自己当作一个……玩物?

魏九执没将心中的想法说出,他摆出一副意料之外的样子,向淮町走去,走近她时,脸上还挂着些歉意道:“实在抱歉,惊扰了姑娘的美梦,在下给您赔不是。”

他的脸上满是笑意,她像是突然提起了兴趣,她抬头看他,轻笑一声,又道:“公子这样说,倒显得我有些小人之心了。”

淮町微微起身,慢慢的朝着九执靠近。

魏九执心下一紧,她这是要作何?想到昨晚的情形,他喉结微微滚动,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

对面的女子似是猜到了他会这样做,她往前跨了一步,伸出一双纤细的手,往前一伸,搭在了九执的衣摆下,她将九执那扣得歪歪斜斜的扣子解开,笑道:“君子正衣冠,这扣子可得正了。”

此刻,魏九执很想说句话,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他衣服正不正,和她有什么关系。

可他发现嗓子似乎被什么钳制住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心里口里都不由他,他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淮町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摸索着又将那一颗颗珍珠似的扣子从下到上,一颗颗的往上扣。

脖间微凉,魏九执低头,只见淮町的手已至他的衣领,手指反复的扣着最后一颗扣子。

她的手掠过他的脖颈,指尖的触碰感袭来,魏九执只觉浑身一阵酥麻,再这样下去,怕是真的要成为她的玩物了。

强迫着恢复理智,他向后退了一步,急忙伸手将扣子扣上,吞吐道:“劳,劳烦姑娘了。”

手上落了个空,淮町低头轻笑,又坐回椅子上,自顾自的喝起了茶。

许久,四下沉默,只有官兵在屋子内不断的翻箱倒柜之声。


一位小厮从门外进来,他看了看魏九执,严肃的点了点头。

平静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魏九执伸了伸手,将小厮递过来的东西接住,这是一幅画像。

魏九执往前走了几步,伸手一挥,将画像置于淮町眼前。他仔细的打量着她,又道:“姑娘可认识此人?”

不知何时,魏九执已命人画出了死者的画像。

一阵窸窣声传入她的耳中,她听很真切。

循着声音,淮町将画像推开,慢慢站起来想与他平齐,奈何碰到了他的下颌,听他一声吃痛,她拉开些距离,抬起头,略带委屈道:“公子这是作何?欺我眼盲?”

魏九执看着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下一软,可想到她刚刚轻易的便将他的扣子系上,又越发觉得这是她的计谋。

他狠了狠心,一改先前的笑意,眉上有些凌厉,他冷声道:“眼盲?我倒是觉得姑娘看的很清楚。”

这是事实,魏九执觉得,她那一系列精准的作为,根本不像是一个盲人,或者说,并不是完全的看不见。

屋内顿时紧张了起来,罗客见此,急忙拉开魏九执,他挡在九执面前,看向淮町道:“我这兄弟不太会说话,还望姑娘见谅,既如此,那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进门时,他已派人将此里里外外搜个遍了,搜了半天,什么都没查到,眼下只能离开。

罗客回头看了看,一声令下,众人便齐刷刷的退下。罗客怕九执再说出什么伤害人的话,他拉着九执,想让他早点离开这屋子。

可魏九执脚底板就像是被粘住了,重的很。

魏九执频频回头,看着依然笑意的淮町,总觉着有些不对。

他昨晚明明在这间屋子看到了死者,即使不是她所杀,那也和她脱不了干系,怎会一点破绽都没有?还有那祗砚,她是从哪来的,真是看漏了?

“等等。”魏九执抽开被罗客拉着的胳膊,返回屋内。

他将视线重新集中在她的身上,见她微微一怔,九执心中有些得意与窃喜,很明显,他返回来,这是她没想到的。

九执缓步朝淮町走去,眉眼一弯,有些恳求之态,他缓缓道:“有些来买吃食的客人没来得及出去,就被关在这客栈了,我那屋子最大,就给他们住了,这下反倒是我没有住的地方了,不知姑娘能否容我住几日。”

魏九执并未说谎,这客栈的客房那可是日日爆满,哪里有空的房间,他确实把自己的屋子腾给别人住了。

“这位公子,这不太好吧。”祗砚闻言朝着九执道。

对于祗砚的话,魏九执并没有多做理会,反而更加期待的看着淮町。

“无事。”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淮町浅笑着。

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摸了下手腕,在看到魏九执的那一刻将手收回,她甩了甩衣袖,柔声道:“这屋子确实也大,公子若不嫌弃,多住几日也无妨。”

魏九执看到了她的动作,意料之中,他嘴角上扬,朝着淮町低头道:“那就打扰姑娘了,眼下还有要事处理,还望姑娘留个门。”

淮町莞尔一笑,微微欠身。

魏九执转身走了出去,他将那房门关上,在房门彻底关闭之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走了出去。

千棋像是憋了很久一样,一看到魏九执,便凑到他跟前,一脸坏笑道:“师哥,你刚刚可真认真,不过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那房间虽没你的大,但住两人还是绰绰有余的,难不成,你看上她了。”

“在里面待了那么久,你就一点没看出她是谁。”魏九执看向千棋,几乎是审视的。

千棋略微一怔,他都知道了?他搓了搓手,解释道:“不是,你听我说,玄墟顶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她就是扶光蜮的公主。”

“和玄墟顶有什么关系?”魏九执一愣。

此话一出,千棋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但肯定的是,玄墟顶的事情,他没有怀疑。

千棋心下一松,忙道:“你怎么知道她就是扶光蜮的公主。”

“还记得引德怎么说那公主的吗?”魏九执道。

“伤了眼睛?”千棋问。

魏九执摇摇头,又道:“再想。”

千棋停了片刻,斟酌一番后还是摇摇头。

魏九执笑道:“引德不是说,扶光蜮的公主常年佩戴银色腕带,那是她的法器,是不会离身的,刚才她虽有意躲藏,可我还是能看到那荧荧之光从那衣衫里透了出来。”

千棋打笑道:“那你可得小心点,别丢了小命。”

魏九执用力拍了下他的后背,自顾自的往前走,说道:“你还是注意你的小命吧。”

千棋一脸笑意的追上去,想搭着他的肩膀,脚下一个没站稳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正落至五楼与六楼的转角处。

千棋‘哎呦’一声,感觉手托着的地毯有些湿,他一看,有一片红色的血已经被那地毯缝隙吸了进去,留下一滩看不分明的褐色污渍。

“血。”千棋连忙看了看手,发现手上并没伤痕,那血迹不是他的,他疑惑的看了看地面。

听到千棋叫唤,魏九执忙的跑了下来,他将千棋扶起,问道:“没事吧”

千棋摇了摇头,指了指地上的血迹。

见千棋无事,他看向了地毯上的血迹,那些血迹已经深深的印在地毯里了,他看向千棋,说道:“查一下这血迹的来处。”

说罢,他抬头看着转角处的房门,对淮町的怀疑又多了几分。

忙了一天,魏九执可谓是饥肠辘辘,而非客栈眼下重兵把守,想吃什么喝什么都是极其不方便的。

本想着来京城要大吃一番,可如今出门都是问题,更别提享乐了。

本以为一楼只有些不易腐坏的糕点还有留存。

所以当魏九执看到一楼的货架上陈列出各种吃食时,还是被震惊到了。

“今天怎么这么多好吃的。”魏九执跑到柜台前,拿起一片红薯干吃了起来。

“听说引德道长在这,这些都是百姓为了感谢他帮忙除妖,自愿送来的。”一楼的小厮忙着擦桌子,丝毫没注意魏九执又拿起了筐子里的瓜子。

“嘎嘣。”一道清脆的声音。

小厮听到这声音,连忙走到柜台前,将这些吃食放在了靠里一些的架子上,脸上还有些急色,道:“这可不兴吃啊,引德道长都不够呢。”

魏九执撇撇嘴,问道:“他一个人,能吃了这么多?”

这柜台上,又是红薯干又是瓜子栗子的,少说有三五筐,引德一个人,哪能吃这么多。

小厮似是也不解,他摇摇头,说:“这就不知道了,从他来客栈那日起,别的吃食也不要,就爱这些,前些日子他都是自己买的,这出不去了,才接受了百姓的恩惠。”

“引德很受欢迎?”魏九执又问。

小厮从柜台走出,又往没擦完的桌子去了,他笑道:“可不嘛,但凡有妖物出现,大家都去找引德道长,别的捉妖师收费是极高的,可引德道长,每次捉妖都是免费,他捉住的妖,再也没出来为乱过。”

听说被捉妖师捉到的妖物,都会在净化瓶中除妖气,等他们完全改过自新也就放出来了。

有些妖物也知道这些规矩,常常佯装认错,出了捉妖堂继续为祸人间。引德能做到不让这些妖物再次为乱,也还真是有些本事。

魏九执没再说话,他笑了笑,绕到柜台内伸手抓了一把栗子,又从怀里扔出些碎银子,便往楼上去了。


望舒崖中,月夜依旧冷冰冰的,寒夜里,魏九业一个人在崖间走着,走了许久,才看见散着灯火的稀疏的村落。

魏九业大步向前走着,走到一间最亮的屋子前停下,他敲了敲房门,而后站立在一旁。

门里的烛火映出,开门的是若英族的若乘,见是魏九业,若乘忙躬身道:“大公子来此,是有何事?”

魏九业冷冷道:“听说你们这有徒弟出崖了?”

若乘抬头看了看九业俊俏的脸,这样的一副容貌若是笑起来定是十分好看的,可他的脸上却有些与外人想象中不一样的阴冷神情,他咽了口唾沫,伸出手,说道:“是有,进屋来吧。”

魏九业看了他一眼,径直走进屋内坐下。

若乘站在地上,他稍稍抬头看了眼魏九业,只见魏九业双唇紧闭,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似是在等他的回话。

若乘额间冒出大把的虚汗,他急忙跪下,声音中带着颤抖道:“我们这每年有大批学成者出崖,不知大公子说的是哪一位?”

魏九业站起身,他背对着若乘,看向了房间内的药罐,只听他缓缓道:“自然是学过换睛术的。”

若乘听到这三个字,身体越发抖动的厉害,他跪道:“师傅闭关前,就将换睛术列为禁术了,门下的徒弟已经没人修习此术了。”

若乘也听说了京城中挖眼之事,他自知总有一天会有人找上门来,可没想到来问的,竟然是人人惧怕的魏九业。

若乘的头低的更厉害了,他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魏九业不快。

魏九业回过头来,看着已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若乘。他扶起若乘,笑了笑,声音缓和了些:“门下徒弟没有,那师兄师姐呢?”

若乘从未见过魏九业笑,这一笑反倒让他更加害怕,他结巴道:“有是有,不过师傅已经将他逐出师门了。”

魏九业没有说话,他看向了若乘,眼神中满是探究。

若乘知道九业的意思,他大步朝九业走了过去,小声说了些什么。

魏九业听后,脸色再度恢复冰冷,他没再说话,推开门大步的往月色中去了。

若乘见状,连忙将门关上,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中的石头还未完全放下,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若乘心中一紧,连忙开门,只见进来的是他的徒弟,若乘朝徒弟踢了一脚,咬牙切齿道:“刚刚怎么不进来?”

那徒弟看了一眼门外,吓道:“那魏九业生起气来连自己都杀,谁敢啊。”

若乘一听,眼睛顿时睁大,他越发狠劣的踢了徒弟一脚,怒道:“告诉你,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那徒弟被若乘踢的大气也不敢出,只能任由他打着,骂着,不知过了多久,那咒骂声才停了下来。

而非厅虽严格把控,可这么大一间客栈说关门就关门,且来来回回不断地进官兵,不到一刻,这事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引起了不小轰动,查了一日,也没查到什么线索。

魏九执败兴而回,敲了敲淮町的房门,开门的依然是祗砚。

“今晚你就睡那吧。”祗砚指了指已经收拾好的床铺,这床正对着淮町,约摸有个十几米的距离。

“多谢姑娘。”魏九执微微颔首。

祗砚有些提防的看了他一眼,便打开房门,退了出去。

魏九执径直走进,往淮町的方向看去,隔着一层纱幔,他看不清她,但见她的身影倚靠在窗边椅子上,眼上依旧罩着红纱,朦胧下看不到她的状态,这么大的动静她都没醒,似是睡着了。

魏九执没再看她,他走到自己的床边,脱下鞋,上床去了,困意袭来,不到一刻,他便睡着了。

周身感到一阵冷意,魏九执打了个冷颤,他的身子微微一动,睁开了眼睛。

迷糊中他见窗边依旧有一个身影。

她还没睡?

魏九执掀开被子,起身将朝着客栈内的窗户关上,又向朝着客栈外的窗边走了过去。

凉风袭来,街上已经空无一人,魏九执轻轻的将窗户关上,他看向她,她趴在桌子上,双手交叠着,额头一侧枕着胳膊,她睡得很安静。

魏九执的眼睛不自觉的看向她被轻纱遮住的眼,他弯腰,轻轻伸手,想要解开她眼睛上的遮挡之物,还未触碰到纱,就见她薄唇轻启,淡淡道:“别动。”

魏九执就像是被当众抓获的小偷,羞愧难当,他忙起身,微微低头道:“失礼了。”

没听到对方的答复,魏九执微微抬头,只见淮町依旧是一副睡颜。

是梦话?

魏九执松了一口气,之前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光是一日,他便感觉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拿捏住了。

魏九执又凑近看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传来,他的心头微微一动,一股热流瞬间蔓延全身,最终汇聚到他的手腕上。

他将袖口撩开,只见腕间的血管处有一丝红色条纹,不断地闪耀着,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想看看究竟是何物,可那红纹竟慢慢的消退了。

周身再次陷入寒冷,他回过神来,只见淮町的脸上聚起一丝冰霜,那冰霜已至唇间,淮町的身子不住的发抖。

“淮町姑娘。”魏九执剧烈的摇晃着她的身子,可她不仅毫无苏醒之意,反而脸上再次结起霜,这霜比之前的更加厚重,也来的更加汹涌。

魏九执将她抱至床上,他伸手一唤,一把宝剑破体而出,那剑周身皆是火焰,瞬间将整个屋子照的炽热又明亮。

身边巨热传来,淮町猛的坐起,在她起身的那一刻,她脸上的冰霜尽数褪去。

淮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感觉身边有个人影,冷声道:“谁?”

魏九执见她醒了,长吁出一口气,他将剑收回,道:“是我,魏九执。”

听到是魏九执,淮町放下了戒备,她淡淡道:“多谢。”

魏九执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刚刚怎么了?”

淮町没有答话,而是起身将一旁的窗户打开了,又坐在了椅子上。

“不必寒暄,有什么话你便说。”淮町缓缓道。

魏九执见她一脸冷意,他缓缓走到她的旁边,在她面前弯下身,目光流转望向了她的眸,他低声道:“是你吧。”

魏九执直直的看着她,生怕错过一丝的表情。

很久,这周遭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她就那样呆着,似是想着什么。而他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在等着她的回答。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他能感觉到她鼻尖微微散着的热息。

她抬头望向他,嘴上又提起一抹戏谑的笑,她伸出那纤细的手,抵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开,明目张胆的对上他的眼睛,漫不经心的说道:“公子为何这样说?”

魏九执挺身,他没有看她,而是望向了自己屋子,又自顾自的说:“那日我瞧见了,他在你的房内。”

很明显,这个‘他’指的就是死者。

淮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拿起了窗边放着的一药瓶,她侧首,眉眼微挑,打量着他,将药递出,笑道:“我该换药了,不知公子能否帮忙?”

魏九执不知她究竟意欲何为,但看她似是真心想让他帮忙,他递过她手里的药瓶,解开了她罩着眼睛的纱。

红纱坠落,随着窗边吹进的微风飘然散落在他的脚边。

他正欲拾捡,却见淮町已经弯腰将那纱拾了起来,尔后又一圈一圈的缠在手腕上。

一切作罢,她抬起头来,眼睛缓缓睁开,只见她本该深邃的眼睛,似是遮上了一层薄雾,看不清瞳孔,无神又空洞。

对上淮町眼睛的那一刻,魏九执心里猛的一惊,不是被她吓到了,而是眼前的女子和自己在玄墟顶幻境看到的女子一模一样,只是,那女子有一双灵动而又美幻的眼眸。

她是辞舒?


见到这双眼,魏九执心中已如滔天骇浪,久久不能平静。

怎么可能,玄墟顶的一切只是场幻境,若是真的,那辞舒贵为上神,怎么可能在凡界?

况且虽不明显,但这女子四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妖气,绝不会是辞舒。

魏九执回过神来,正将瓶子打开,欲给她上药,却觉着周身一阵麻痹,动弹不得,他控制不住的盯上她的眼睛,那眼珠子像被挖掉了一样痛,他的脑海里皆是过往的种种……

魏清远的脸浮现出来,他心疼的看着地上哇哇大哭的魏九执,对诺丁说道:“这是个病儿,快点将他抱回去。”

还是孩子的魏九执在诺丁的怀里不停地抽搐,大片的血液从嘴角流出,魏九执只觉着快要疼死过去了。

魏清远拿着一把小刀在他耳后缓缓的划开,随着大片黑色血液的涌出,魏九执觉得疼痛感不再明显,他慢慢的放松了下去,沉沉的睡去。

接着这画面一转,拿着剑的魏九业指向了已是少年模样的九执,他痛苦的喊着:“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你处处都要高我一等。”

说着一把剑刺了过来,却在靠近九执胸口一指的地方停下。

魏九执稍觉松了口气,下一刻魏九业便将剑指向了自己,狠狠地捅入了胸口。

血水横流,魏九执抱着魏九业,不停地哭着。

本以为这噩梦到此结束,可下一瞬,魏九执便见一女子笑着看着他,眼中不断地流着血泪。

辞舒!

随着这一声惊叫,魏九执猛的清醒,他睁眼的那一刻,一滴泪缓缓的落入了淮町递过的瓶子,接着这泪珠便汇聚成一道白光,落入了淮町的眼中。

魏九执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切,难道瓶中的眼泪,是治愈她眼疾的良方?

“刚刚看到什么了?”淮町将那药瓶盖上,缓缓看向了他。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平生最在意的经历。她的眼睛未好,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但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她依稀看到了。

“没什么。”关于过去的种种,魏九执不愿去回想。

淮町并不是万事都要追究明白的主,她把瓶子放回床边,将红纱熟练的蒙在了眼睛上。

她微微侧首,看着一旁还未回过神的魏九执,轻描淡写的说道:“现在可明白了?他昨日是在我这里,不过我只是和他借了几滴泪,之后他便走了。不过有一点我一直都很奇怪。”

魏九执定了定思绪,转头看她,问道:“什么?”

“凡是我借过泪的人,双眼都被挖了,偏这么凑巧,更像是栽赃。”淮町思虑片刻道。

魏九执不知是否信她,刚才那一刻,他真觉得淮町就是那夺人眼睛的凶手,可眼下,他竟偏向信她。

九执想,她大概也是信他的,不然也不会和他说这些,与其与她为敌,他更愿意与她做盟友。

“你们今天,当真什么都没查到?”淮町的声音传来,她像是把他当做真正的朋友,真诚又亲切的发问。

魏九执伸了伸腰,他走到桌边倒了口水,大口大口的喝着,一连喝了好几杯,才道:“毫无头绪。”

淮町起身,摸索着朝床边走了几步,她淡淡道:“没有人可以做到天衣无缝,总会有破绽。”

她丝毫没顾忌九执就在她身边,她撩开被子躺了进去,侧首看向魏九执又道:“近日总有些撕裂的叫声充斥着,好像就在附近,真是没法睡,你待会把窗户都关紧些。”说罢便翻身面朝墙面,没再说话。

魏九执看着她的后背,总觉得她这话并不简单,好像在透露什么。

他起身,将窗户都关的严严实实,起身也往床上去了。

魏九执起床时,淮町已经醒来了,窗边不知何时飞进来一只鸟,她正拿着一些点心喂鸟,那鸟儿似乎很喜欢她,没有一丝防备的吃着她的食物。

魏九执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师妹。”魏九执敲门。

魏九衾将房门打开,只见魏九执提着一盒点心,他找了把椅子坐下,将盒子打开笑道:“饿了吧,快吃点。”

魏九衾拿起一块糕点,反复看了看,这糕点小巧精致,各有各的花样,九衾笑道:“京城连糕点都这样气派。”

魏九执笑了笑,又道:“样子是好看,吃起来还不如师妹做的呢。”

九衾笑了笑,她将糕点放回盘中,径直走到床边打开了窗户,她向对面看了看,说道:“你见过双生瓶吗?”

魏九执迟疑的回头道:“只是听说过,怎么了?”

魏九衾扬了扬下巴,看向了对面的房间。

魏九执朝床边走了过去,顺着九衾的视线,只见对面窗户大开,引德正在打坐,他的拂尘放在桌子上,拂尘旁边不知拿布盖着个什么东西,正在不断的抖动着。

“原来他在这住的啊。”魏九执道。

魏九衾回过头来,凑近了些,低声道:“那瓶子好像是双生瓶。”

魏九执听说过双生瓶,据说双生瓶是捉妖师必备的法器,能炼化一切妖魔,可这瓶子早在一千年前就失踪了,没想到竟到了引德手里。

魏九执看了对面一眼,并没有看到瓶子,他以为九衾看错了,也不想让她难堪。他望向九衾又道:“这双生瓶漂泊千年,如今也算是回到正统了。”

魏九衾目光更加深沉了一些,她淡淡道:“话虽这么说,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魏九执再次坐到椅子上,说道:“你就是过于紧张了。”

说话间,只听一阵敲门声,魏九执吃着糕点,眼皮也没撩一下,对着门外大声喊道:“自己开门进来。”

再抬头时,千棋已经进来了,千棋看了他一眼,诧异道:“你不是在那公主房内,怎么,被轰出来了。”

“话多。”魏九执伸手便作出要打他的模样,千棋见状急忙跑到桌子的另一端,坐了下来,他看着桌子上的点心,径直拿起吃了起来。

九衾见状,也慢慢朝他们走了过去。

“有何事说吧。”魏九执道。

千棋将手中的半个糕点整个吞下,从怀里拿出一张字条,交给了魏九衾,九衾看了一眼,眉毛一紧,又将字条递给了魏九执。

魏九执一看,那字条上俨然写着几个字:捉妖师引德曾来学医。

这是魏九业的字迹。

魏九执抬头看向九衾,没想到他在落英族学过医术。

魏九执想起了淮町说的话,若说有人栽赃……

魏九执猛然惊醒,他执着于盯着淮町,会不会从一开始方向就错了,那血迹除了六楼,离五楼也很近。

还有昨日淮町说她听到的声音,定然不会平白去说,她好像真的知道些什么。

“对了师妹,双生瓶的用途你可听说过?”魏九执忙问道。

“双生瓶说是失踪了,其实是被摧毁了。”魏九衾缓缓道。

她看了眼魏九执,又道:“捉妖师本来用的都是净化瓶,能够炼化一切妖邪。可后来有些捉妖师为了炼取妖怪的内丹精元,便在瓶中另开辟出子瓶,母瓶炼化妖身,子瓶炼就精元。世人将这种瓶子命为双生瓶,有些捉妖师借着捉妖的名号炼取了不少内丹,后来被人发现,双生瓶就被永久的摧毁了。”

“所以,引德私造了双生瓶?”魏九执在一旁问道。

魏九衾点点头,说道:“双生瓶虽被摧毁,可有不少书籍还记载着双生瓶的制造方法。”

“你确定,双生瓶在引德的屋内?”魏九执问道。

魏九衾点点头,说道:“十有八九。”

魏九执闻言,看了看九衾和千棋,他一把将他俩拢过来,埋头低声说了些什么。


魏九执回到房间时,淮町正擦拭着装眼泪的瓶子,见九执回来了,她有些发怨道:“在这里待的都要发霉了,何时才能出去?”

魏九执看向她,他有些奇怪道:“你既有滔天的本领,为何要佯装被我们这些凡人困住?”

淮町笑了笑,她眉毛微挑,扬唇一笑,说道:“外边哪有这有趣啊。”

魏九执看不到她的脸,但总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落寞。

魏九执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这声音很杂乱,应该有很多人。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重,像是朝这屋子来的,果然,他们停在了淮町屋外,门被粗暴的推开,为首的是罗客,他一挥手,官兵瞬间将屋子团团围住,而后一名衣着道袍者慢慢的走了进来。

引德环视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淮町身上。

引德的身后,慢慢的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魏九衾。她指着淮町,略带惊恐却又十分笃定的说:“就是她,我前夜亲眼见到死者在她的房内。”

魏九执一脸疑惑的看向九衾,他欲上前说什么,却被九衾拉了回来,九衾冲着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很是复杂。

引德将一切尽收眼底,他腰间插着一把桃木剑,那桃木剑的一端是一个青色瓶子,瓶子不住的摇晃,引德将瓶子扶住,一脸严肃的看着淮町:“前夜有人见到死者在你的屋内,你作何解释?”。

四周无声,淮町依旧不动声色,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半晌,她才看了看众人。

魏九执低着头,却感到身前有一道目光传来,他抬头看向淮町,见她朝自己看了过来。

九执觉着,她的眼睛虽用纱遮着,可这眼神好像穿透了他的心底,让他一怔,她在怀疑是他派来这些人的?不知为何,他并不想让她怀疑。

此时,官兵扮相的店小二纷纷拿出符纸,将屋子里里外外贴了个遍,有的人有些微弱灵力,正配合着结阵。

淮町将视线移开,依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甚至还坐在案台上梳理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良久,她才缓缓道:“昨日他是来过,不过很快就走了。”

“他来你这作何?”引德道。

“他是来和我换房间的,这房他想定,没想到让我得了先。”淮町缓缓说道。

闻言,罗客看了看身后的一个小厮,问道:“死者如何上的了六层,谁给的腰牌?”

小厮一听,忙道:“小人不知,按说腰牌只有五六层的人才会有。许是早就有人打定了他的主意,故意把腰牌给他的。”说罢,他看向了淮町。

“你也听到了,他无腰牌却偏偏来了你的屋子,况且,你说他是来换房间的,谁能作证?”引德目光凌厉,这咄咄逼人的气势令在场人无人敢说话,都屏气凝神的听着。

“我能作证。”祗砚的声音传来,只见她径直走向淮町,站在她的身前扬起下巴,丝毫不惧的盯着引德。

罗客看了九衾一眼,九衾微微点头,罗客上前一步,对着祗砚说道:“你们既是主仆,这证词又怎能信?”

“要我说,我们这扶光蜮的医官该换了,一天一滴泪,什么时候能集齐,今日,看来得破了这规矩了。”淮町像是有些不耐烦,只见她将一支步摇簪于发端,对着镜子侧首看了两眼,下一瞬便将眼上的红纱揭开。

目光转向众人的瞬间,只见所有人扶头倒地,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连引德也不能幸免。

糟了,她要夺泪。

魏九执急忙护住九衾,将她推出了门外,迅速的将门关上。

魏九执单手置于眼前,挡住自己的眼睛,试图靠前,却被这强大的气息震得动弹不得,直到周围又恢复平静时,他抬头,只见无数的泪珠倾涌而下,瞬间落入了淮町手中的药瓶。

随着瓶盖的盖落,所有人都恢复了理智,更加剑拔弩张的看向淮町。

“果然是妖物。”引德一声厉吼,将腰间的瓶子打开,只见瓶子瞬间剧烈的抖动开来,发出青色的光。

淮町只觉得眼上一疼,遮眸间,就被那瓶子吸了进去。

“魏公子。”罗客看着拽住淮町脚踝的魏九执,喊道。可他还是晚了一步,魏九执已随淮町落入了瓶子中。

“施法。”九衾破门而入,率先驱动起了符咒,闻声,罗客从怀里拿出一道法印,将整个屋子罩住。

双生瓶内,四周一片黑暗,伴随着飞速下沉,魏九执只觉着耳边像是狂风呼啸般刺痛着他的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落到了地面上,准确来说,是瓶底。

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就像是跌落至湖底,周遭湿漉漉的。

魏九执伸手一呼,一把周身充斥着火焰的宝剑腾空而来,那巨大的火光,瞬时将这瓶子点亮。

看清四周的一切后,魏九执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漫延全身,怪不得感觉不到疼,这瓶底都是血水,还伴随着恶臭,想必是被抓进来的妖物已然腐烂。

好不容易压制住了不适感,魏九执捏鼻子向前走,走了一大圈都没看见淮町。

她去哪了?

心下正疑惑,只见头顶传来一道声音:“死了没?”

是淮町。

魏九执抬头,只见淮町正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虽不知这瓶内怎么会有岩石,但很明显,那是这瓶内唯一一块可以落脚的地方。

魏九执借着剑的力量腾空而上,站在了淮町面前。

“我的命格硬的很,死不了,你呢,有没有受伤?”魏九执有些关心的问道。

“这点本事还伤不了我,不过倒是被那贼人暗算了。”淮町似是有些不满引德那突然而来的偷袭,愤愤不平道。

眼上没了那红纱遮挡,魏九执看她,见她薄雾掩盖下的眼睛仿佛有了灵光,正闪烁着,十分亮眼。

若这双眼没盲,定是十分美艳。

淮町侧首看了看魏九执,完全没有了初见时那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她语气冰冷道:“你不是和引德是一伙的嘛,怎么也进来了?”

魏九执心下一笑,她果然误会了。

魏九执耐心的解释道:“临时和我师妹搭了个戏,等我找到了证据,自会还你清白。”

淮町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的解释,她心下一软,低声道:“所以,你随我进来,就是找证据的。”

魏九执点点头,默认。

他看向她的眼睛,有些好奇道:“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淮町没做任何表情,只是淡淡道:“我也不知,醒来时便这样了,倒没完全瞎,就是看不清。”

对啊,淮町是扶光蜮的公主,若那些传言为真,她真的屠过上神,那眼睛会不会是那时伤的?

魏九执看着眼前的人,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可这几天相处下来,九执觉得她也不像外界所说那种能为恶的人,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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