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蓉上一世对张院判的事略有耳闻,张院判痴迷疑难杂症,尤其遇到罕见的病症,简直如获至宝。
张院判的夫人就是他的病人,张院判在接诊的时候发现一个黄花大闺女脸上长着奇怪的瘢,一日比一日瘙痒,而要想治愈此病必在会阴处行针。女方家人拒绝治疗,治好了还怎么嫁人?脸上有瘢好歹可以找个人家,哪怕是差一点的,但失了清白可一辈子都毁了。
张院判为了说服女方家人根治症状,竟然娶了这个女孩。用他的话说,要是这种千年罕见的病被别的大夫治好了,自己会遗憾终身的!现在人们对于张院判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医术高明,行为乖张。他拒绝当大冉国太医院院首、选择离开帝都静城云游四方之后,帝都才多了一些张院判的传说,凌蓉才得以了解他。
果然,一听说郑府里有这么奇怪的病,他岂肯错过?非要拉着郑旭去瞧瞧。
“郑旭,你这姨娘到底在哪里?快点给我带路,我保证把人给你治好!”张院判抓住郑旭的袖子不依不饶,急的抓耳挠腮。郑旭也是左右为难:这个张院判医术是没问题,万一被他看出新嘉的病有什么猫腻,这郑旭的脸还往哪搁?郑旭惧内人人知道,但郑夫人的蛇蝎心肠可不能让人人都知道!尤其是张院判,此人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说不定给新嘉诊疗之后还回太医院和其他大夫讨论一番!
“郑夫人,刚才这小丫头说你是怕治好姨娘,来来来,我这就帮你把她治好,堵住这小丫头的嘴!”张院判见郑旭不敢答应,以为郑旭怕夫人不高兴,他也不傻,赶紧去找郑夫人,还用一句话把郑夫人难住了。
凌蓉不由得给张院判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这张院判看着不通人情世故,还懂这个?郑夫人若拒绝,这就把凌蓉的话证实了。但若不拒绝,只怕张院判真瞧出什么端倪。
郑夫人面露难色,紧张的瞧着郑旭。郑旭也知道张院判非常难缠,但万一惹恼了他,他不高兴了不来给母亲把脉怎么办?这个张院判仗着自己的医术高明,可是连皇上也让着三分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让他去,还真是落人口实了。
郑旭心一横,做一个请的动作:“那就有劳张院判了。”说着引着张院判往洛姨娘住的院子玉清筑走去。
张院判就像嚷嚷着要糖的小孩子,大人答应买糖了,立刻眉开眼笑,急急忙忙的跟上。
凌蓉的目的达到了,紧绷的头皮才松懈下来,也不再哭哭啼啼,赶紧擦了擦眼泪跟上。郑栩琦跑过去跟着郑夫人身边,凌婉被这一出闹得莫名其妙,但少女始终爱看热闹,也喊着春桃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玉清筑走去。
一群人刚走到玉清筑,还没等丫鬟给郑旭等人行礼,走在后面的凌蓉突然冲出来推开丫鬟闯了进去,床上的小姨早就面无人色,吊着一口气,她脸色乌黑,嘴唇发紫,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虽然昏迷着,但眉头紧皱,好像在梦中也忍受着巨大的疼痛。看着昏迷不醒的小姨,凌蓉的泪唰的一下涌了了出来。
她,有十年没有见小姨了。最后一次见,还是小姨刚嫁入郑家不久,郑旭专门把自己和弟弟接到郑府的。那时候,小姨明明在强颜欢笑,自己却只顾着想郑旭刚送的新料子适合做什么款式的衣裳。
后来,就传来小姨生病的消息。她想去看小姨,大伯母却偏偏不让。她也不敢顶撞大伯母,还傻乎乎的想郑家那么有钱,一定能把小姨的病治好。她和弟弟每日祈祷老天爷保佑小姨。
可是小姨就是被郑家害死的!
而老天爷,根本就是瞎子!
小姨那么美的女子,如何进门才半年就被折磨成这幅鬼样子。
张院判一看洛姨娘的样子,暗道:嗯,这郑旭的眼光不太好啊,这姨娘长得跟鬼一样!
郑栩琦和凌婉看了一眼就有点怕,两个人牵着手悄悄的跑了出去。
“小姨……小姨……蓉儿来了!小姨,你睁开眼睛看看蓉儿!小姨!”凌蓉泣不成声。藏在袖中的手紧了又紧,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她一定要郑家付出代价!
“凌蓉,你这是做什么,快起开,让张院判瞧瞧。”郑旭喝道。
凌蓉听了才从小姨身上抬起身子,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张院判,哽咽道:“张神医,求求您,一定救救我小姨。”
看着凌蓉梨花带雨的样子,郑旭的心不由得软了,心里暗暗赞叹,蓉儿这丫头半个月没见,还真是,出落的如此娇美。凌蓉的样子张院判看了也可怜,老头子点点头,道:“别慌别慌,老夫先来瞧瞧。”
凌蓉紧张的看着张院判上前,先是鼻孔翕动,在小姨身上使劲嗅着什么。然后扒开小姨的眼睛看了看,又扒开嘴巴看了看,才坐下来把脉。他皱着眉喃喃自语:“奇怪!奇怪!的确奇怪!”
郑夫人也非常紧张,一双阴狠的眼睛死死盯着张院判,害怕张院判看出猫腻。她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这毒来自西域,中原找也找不到。张院判再神通广大,就不信他还能看出来!郑夫人的父亲任安西节度使,熟悉西域胡商,郑夫人正是托人从西域胡商手中买来这致命毒药,看起来好像是染了疫气,不但中者必死,而且时时刻刻浑身疼痛。郑夫人对洛姨娘恨之入骨,绝不能让她死得太快,那样就便宜了这个贱货!
郑旭也紧张,万一新嘉真是中毒或者中蛊,自己可怎么办才好?休妻是不可能的,可是万一让张院判治好了新嘉的病,家里又一场鸡飞狗跳。还不如让新嘉死了更好!反正这个贱人心里也没有我,一心想着那个裴瑜!
“张神医,能不能治好?为什么奇怪?”凌蓉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了,她没想到,小姨病得这么重。但记忆里,离小姨去世还有一个月呢。小姨是如何撑下去的?
也许,小姨只是撑着想见自己和弟弟最后一面,可惜前世她太软弱,不敢拼死来见小姨最后一次。
张院判摇摇头,呆坐在地上,喃喃道:“这哪里是什么奇怪的病,就是中毒了么!”
“什么毒?”凌蓉、郑旭、郑夫人同时发问。凌蓉知道是中毒,但到底是什么毒,怎么解啊!
郑旭也好奇什么毒,郑夫人则是害怕,害怕张院判真的认出这毒。
张院判灰心丧气的道:“老夫也不知道,想不通。”
郑夫人的嘴角终于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她对张院判说:“张院判,你也不必自责,这世上的毒药千千万万,病症也各有不同,你也不是真的神仙,怎么能都认识呢?许是洛姨娘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凌蓉心里闪过一丝惊慌,小姨真的治不好了么?“要说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是你们郑府有人故意给我小姨吃的!”凌蓉哭着吼道。
郑夫人这下心安了,不急不慌的道:“凌七小姐,洛姨娘自从来到郑家,可没少回那胭脂楼,那种不干净的地方,自然有不干净的东西。你可别把脏水往我们郑家泼!”
的确,凌蓉也听说了,小姨曾回过几次胭脂楼,不过是楼里的姑娘们在琴技上有不懂的,小姨闲来无事,去指点过一二。但是没想到,郑夫人能把自己的恶推脱道胭脂楼。
“张院判,您再认真查一查,一定有办法的。”凌蓉不死心,哭着去拉张院判的胳膊,非要把他拉起来再检查一遍。
张院判无动于衷,一遍又一遍的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会呢?不应该啊!”
凌蓉摇着张院判的胳膊:“张神医,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不应该啊!”
郑夫人在一边冷笑,郑旭皱着眉看看张院判,又看看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洛姨娘,只觉得堵心。
突然,张院判跳起来,问道:“她病了多久了?”
郑旭被吓了一跳,想了想才答:“一个月左右吧。”
张院判看向床上的落新嘉,神色颇为严肃,眼神中还带着一丝钦佩:“这毒应该是全身疼痛难忍,人会活活疼死。她一个月了还没死,真是奇迹!奇迹啊!”
凌蓉正要问清楚,张院判突然大步往门口走:“老夫学艺不精!学艺不精!还得回去研究!”
“张神医!”凌蓉要去拉张院判,却被郑夫人的婢女挡住了。
“老夫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小姑娘,莫追!莫追!”张院判摆摆手,一溜烟跑了。
凌蓉的一颗心往下沉,往下沉,好像沉入无边无际的冷水中,快要无法呼吸了。难道自己重生一次,还是救不了小姨?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将凌蓉淹没。
凌蓉失魂落魄的随着凌婉回凌府,一路上凌婉恼怒不已,今日凌蓉在郑府大闹一场,让自己颇为难堪。虽然她不愿意承认,到底事实上是凌蓉的二姐,这么纵容自己的妹妹胡搅蛮缠泼妇一般的撒野,传出去,坏的可是自己的名声!镇国公府的名声!
凌婉喋喋不休指责凌蓉,凌蓉犹如失了魂一般沉默不语,直愣愣的发呆。凌婉以为凌蓉又变正常了,恢复了之前的唯唯诺诺,顿时涨了气势,骂的更起劲了。
“这样下去,祖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小姨嫁到郑家,就是郑家的人了。你别忘了你可是姓凌的,最好和那些胭脂柳巷出来的女人保持距离……”
“闭嘴!”凌婉正说的起劲,凌蓉突然红着眼,恶狠狠的吼道。凌婉吓了一跳,怕凌蓉真的扑上来,虽然自己能打过她,却也不愿和一个疯子撕打,气哼哼的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去了。
离开玉清筑的时候,凌蓉哭着对小姨说让小姨等等,蓉儿一定会救她。但是小姨双目紧闭毫无反应。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凌蓉一万个放心不下,却也不得不走。她没有理由留在郑家。
回到芙蓉园,凌蓉心事沉沉,面容苍白。花鱼急急忙忙扶凌蓉坐下,沏了热茶,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问:“七娘,你怎么了?可见到你小姨了?”
自从那天七娘突然从云云观消失不见,花鱼就对七娘多了一份恭敬,是那种对鬼怪的恭敬。花鱼从云云观回来后,对凌蓉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凌家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下定一个结论:七娘被成精的精怪附身了。听说那些破庙破观经常有成精的狐狸啊黄鼠狼的住着,七娘第一次从云云观回来就变得不对劲,第二次还会法术了,不是精怪附身是什么?
娘可说过,那些成精的东西都是大仙,得敬着,能算过去知未来呢!
“小姨……小姨……小姨病了……”凌蓉听到花鱼提到“小姨”,终于醒了过来,她突然抓住花鱼的衣服,“哇”的突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凌蓉醒来的时候,窗外正下着沥沥淅淅的小雨。花鱼正在酣眠,凌蓉批了件衣服,撑了一把伞走到院子里,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让自己的心静下来。雨滴砸在地上,溅起一股股浓重的土腥气,凌蓉贪婪的吸吮着这味道,想起小时候和小姨住在乡下,下雨天小姨带她去潭里抓鱼。
凌蓉伸出手接了几滴冰凉的雨水,闭上眼睛想昨日发生的事。
小姨还没死,前世的记忆中,一个月后才传来小姨逝世的消息,那么,她就还有时间。张院判治不好小姨,并不代表没有人能治好小姨。自己若是这个时候就认输了,怎么对得起小姨?
“这毒应该是全身疼痛难忍,人会活活疼死。她一个月了还没死,真是奇迹!奇迹啊!”想起张院判这句话,凌蓉恨的全身发抖。小姨一个月了,每日忍着剧痛活着,自己这么轻易就放弃吗?小姨能被张院判说成奇迹,那就是会发生奇迹。
小姨,绝对不能死!
张院判说小姨是中毒,不是疫气,那么郑府就没有理由用开水烫小姨了。这是坏事中的好事。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将小姨带出郑府。小姨在连一个可信赖的人都没有,郑府随时都有危险。
凌蓉就这样静静的作着,一点点捋着脑海中的记忆,仔仔细细的回忆着千条万缕的过往,渴望能抓住哪怕一条,救小姨一命。
直到夜雨渐停,直到东风翻起了鱼肚白,直到旭日东升,直到院子外传来喧闹的声响,这个时候,花鱼和景元也起床了。
花鱼醒来看七娘不在屋里,而是坐在院子里,急急忙忙给凌蓉拿披风,揉着小眼睛嘟囔道:“姑娘,春寒露重,昨儿又下雨,怎么起这么早?”
凌蓉冲花鱼笑笑,听到门外的喧闹声,心神不宁。芙蓉园位置偏僻,紧邻一个郑国公小东门,所以守门小厮们的聊天声、镇国公府旁凌家散居的族人的吵闹声,通通可以听见。
“哎呦,这可是天大的运气!”
“真是不敢相信啊!”
“早知道我也去当乞丐了……”
……门外人们聊天的声音高过以往,凌蓉吩咐花鱼去看看什么事,景元才洗漱完,嚷嚷着要跟花园一起去。
不一会儿,景元和花鱼一前一后跑了回来,两个人的小脸都红扑扑。
“不得了了,姐姐,昨儿下雨,听说西郊有个娘娘庙塌了,掉下好多金子,差点砸死一个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