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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亲身经历了至爱之人死在自己怀里后,苟活下来的祝清宛回到了老家,开起了那家他们曾经梦想的书店“宛北”。以为就此了却余生的她,没想到另外两个人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一个是暗恋自己的单铖业,一个是和自己丈夫有着相似面容的孟江粼。他们的故事,始于17岁,止于生命之终。
主角: 更新:2022-11-17 07: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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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的其他类型小说《宛北》,由网络作家“夜帛”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在亲身经历了至爱之人死在自己怀里后,苟活下来的祝清宛回到了老家,开起了那家他们曾经梦想的书店“宛北”。以为就此了却余生的她,没想到另外两个人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一个是暗恋自己的单铖业,一个是和自己丈夫有着相似面容的孟江粼。他们的故事,始于17岁,止于生命之终。
夜幕之下的成都又是另一番景象。
满天的星斗闪烁着,大红的灯笼挂满道路两侧,绚丽的霓虹让整个古城染上一股现代化的味道。
远儿站在马路中间,摆着各种姿势等着清宛拍出一张张美照。
接着她又找了一个路人,把手机递给他,请他帮忙给自己和清宛两个人拍合照。
“来,笑得灿烂点嘛。”远儿用食指挑着清宛的下巴说道。
清宛被她弄得有些痒痒的,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谢谢啊!”远儿从路人手里接过手机,看着照片中的三个人微微一笑。
清宛也要看,远儿却说:“回去再慢慢看,先去前面逛吧。”
她说完把手机塞回了包里。
两个人找了一家川菜馆填饱肚子后,远儿便提议道:“我刚才看到一家酒吧,好有feel,咱们也去玩玩吧。”
清宛没有拒绝。
这灯火阑珊,真的很适合醉眼朦胧。
于是她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两个人便手拉着手,像两个少年一样奔跑过去了。
这家酒吧是静吧,人虽很多,但没有让人感到躁动不安,反而有些让人沉醉。
台上一个男生正在深情地唱着《成都》,忧郁的曲调弥漫在空气中着,夹杂着烟酒味。
远儿看到一处空位便拉着清宛坐了过去。
三三两两的人群兀自聊着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在这个有限的空间里,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
清宛给远儿倒酒时,意外地发现远儿眼圈发红。
“咋了?伤感了?”清宛笑呵呵地问。
“这该死的氛围,是人都会伤感好吧?”远儿强力为自己辩解。
是的,这该死的氛围,让人忍不住抛下现实中的包袱,忘却心灵深处的疼痛,只剩这迷离的眼下。
远儿去了洗手间,清宛一个人,呆呆地望着那透明的液体在流光溢彩的玻璃杯中摇曳着。
或许是酒吧的氛围,亦或是身体内的酒瘾作祟,清宛不知怎的开始控制不住地喝了起来。
一杯接一杯,她仿佛感到自己的身体展现出久违的渴望,那种麻醉的感觉,让她怀念。
她把杯子举高,大喊着:“邵阳,干杯!”
也透过玻璃杯看着斑驳的人影。
不知过了多久,桌子上已经摆满酒瓶。
清宛仍旧觉得自己没有醉,只是世界都颠倒了过来。
她怀疑自己摔倒了,所以低着头,试图把眼前的世界翻转过来。
然而,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倒立的男人。
男人戴着鸭舌帽,穿着一件草绿色毛衣,黑色悠闲裤,身材笔挺,站姿严肃得像是在升国旗。
他一只胳膊上挂着一件外套,一手垂在身侧,正在脸色凝重地盯着自己。
清宛觉得他很好笑,又觉得他好熟悉,只是不知道在哪儿见过。
她抬起头,坐直身子,举着杯子醉醺醺地对男人说:“干杯!”
男人轻轻拉了拉对面的椅子,缓缓地坐下,然后拿起桌子上的空酒杯,给自己斟满。
他举起杯子和清宛碰了碰,柔声说了一句:“干杯!”
然后一饮而尽。
看到男人的行为,清宛虽觉得有些奇怪,但更多的是被激发的兴致,于是喝得更是起劲了。
又几杯下肚后,男人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清宛身边,说:
“走了,不喝了!”
他试图把她扶起,却被她一手抓掉了头上的鸭舌帽。
清宛先是瞪大了眼睛,随之又笑了起来,
“哈哈!你怎么是光头啊!”
男人不理她,仍旧试图将她拉走。
可清宛突然站起身,甩开了男人,一边走一边叫着:
“远儿!代远儿!这个死女人!跑哪儿去了,快点回来!”
她满眼惺忪,歪歪扭扭地向洗手间走去。
男人紧跟在其后。
走至走廊时,清宛突然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男人连忙跑上前去扶,她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而是缩成了一团。
男人蹲下身,心疼地把她揽入怀中。
“清宛!清宛!”他不住地呼唤着,声音里满是疼惜。
怀中的女人颤抖着柔弱的身体痛哭起来,
“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
“不是的,不是你的错!”
男人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左手紧张地摩挲着她的手臂。
“要不是我非要开车,要不是我没能早一点刹住车,他就不会死!”
“不是的!”男人着急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知道看到心爱的人血肉模糊地倒在你怀里是什么感觉吗?”她声音沙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满脸的泪水如水洗一般。
“他就那样死在我怀里。”她嘴唇颤抖着,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却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邵阳,你为什么要救我!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苟活在这世上,带着满心的懊悔,我有多痛苦吗?”
“你应该让我死的!你凭什么一个人就这么走了!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你留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受折磨。”
男人不再说什么,只是把女人抱得更紧了。
“你知道我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吗?”
女人不住地哭诉着,声音却越来越微小,直到筋疲力尽地睡去。
男人见女人终于恢复了平静,便小心地把她打横抱起,朝酒吧外走去。
宛城。
盛夏极尽全力地施展它的力量将整个宛城浸透在如火的燥热中。
熟悉的空气渐渐把自己包围,一阵白杨树叶的哗啦声袭入耳膜。
刚刚走下站台的祝清宛拿掉耳机,停下了脚步,闭上了眼睛。
她尽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大脑,不想让那些画面如潮水般涌现。
然而事实往往是这样:
越让自己不要去想,大脑却偏偏越想得厉害。
起初还是少男少女坐在白杨树下吃雪糕的场景,
随之就是邵阳血淋淋地倒在自己身上的一幕。
她猛地睁开双眼,好像整个人被什么撕裂开一样,然后她就发觉到了自己颤抖着的身体。
她蹲下来,双臂紧紧地箍在膝盖上,把脸深深地埋了下去。
一年多来,她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是依旧没有习惯,没有习惯一个人,没有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何况又是梦魇般地一幕,肉长的人心又怎会习惯炼狱梦魇呢?
七年了,她和他形影不离七年,他早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她习惯不了没有她的世界和没有他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世界渐渐安静了下来。
暮色将至,对于这个二十八线小县城来说,火车班次并不多,这会儿应该就是最稀少的时候吧。
人群散去,各自有归。
唯有自己,别说这县城,就是对这人间来说,都像是个多余的漏网之人。
祝清宛缓缓抬起头,站起身,但麻木的双腿险些将她摔倒在地。
她索性坐了下去,舒展开双腿,给它们一点时间。
她拿起手机,给母亲拨了一个电话。
“妈!我已经下车了,不用担心,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回去了,我去同学家住。”
随后便挂了电话。
然而坐上出租车后,她却对司机师傅说:“去星元宾馆。”
是的,她压根没想过去哪个同学家。
现在的她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同学,她只想一个人待着。
十几分钟后,她已经躺在了宾馆雪白的床上,一双黝黑的眸子呆滞地盯着上方的天花板。
周围是那样安静,静得让她甚至能够听到自己眼角簌簌滑落眼泪的声音。
她伸出右手想去拂过额间的发丝,却不经意间抚到了那道长长的伤疤。
食指轻柔地触摸着,好像在触摸着一个跳动的生命。
那是他留给自己的与他最密切的东西了。
她就那样发着呆,不知道最终是几点睡着的。
一夜的梦与醒之间,她总是分不清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窗帘外透着白光时,她起来洗漱了。
她必须迅速地将自己投入到一些事情中,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崩溃。
她来到了离高中学校不远的一家街面前。
这是她早在网上看好的一家店面,也已经与主人谈好。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见面签合同敲定。
站在店门前,望着紧锁的卷帘门,她仿佛看到邵阳牵着自己的手幸福地笑着。
那是他们两个人的梦,深藏多年的梦。
他说:“待我们退休之年,我们就回到最初的地方,开一间书店,你看书,我烹茶。”
她在他怀里笑得如海风般温柔。
如今,她终于来到这个梦前,只是,只有她一人。
她携梦归来,也携这份爱永远地留在这里。
房东阿姨很亲切温和,似乎能看透自己的心事似地没有多问。
很快,她们便签好了合同。
拿到合同的第二天,她回了家。
母亲陆苹芝看到女儿,掩饰不住的疼惜,尽管嘴上说着一些好笑的事,眼里却透出浓浓的愁思。
上次见女儿还是女婿的葬礼上。
那几天她不哭不闹,沉默得让人害怕。
葬礼结束后几乎睡了几天便又离开了,陆苹芝不知道后来的日子女儿是怎么过来的,但也只能眼看着而无能为力。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啊,陆苹芝心里这样想着。
“你这次回来,不走了?”
祝清宛摘着手里的豆角,没有抬头地应声,“嗯,准备在这边开个书店,以后就能常来看你们了。”
陆苹芝沉默了一晌,然后故意稍稍上扬了些语调说:“那也好,离家近,互相有照应。”
她故意说互相照应,而没敢说他们照应女儿。
“清赫说今天回来,应该也快到了吧?”清宛问。
陆苹芝微怔了一下,疑惑地说:
“今天不是星期四吗,他说星期五回来的啊?”
清宛却不紧不慢地说:“哦对,今天周四,我以为周五了呢。”
她说着把一箩豆角放到水槽下去冲洗。
陆苹芝这才明白是女儿魂已不守舍,不觉在心里叹了叹气。
然后又道:“开店的话,先在家里休息两个月。”
“不用,我都已经弄好了。”清宛回复地很干脆。
“什么弄好了?”母亲很是惊诧。
“店面,我已经选好店面,合同都签好了。”清宛不动声色地说。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这么快!我刚还想到时让你爸陪你一起找呢。”
陆苹芝又抬头说道,“可是你这刚回来就定好了,是不是太仓促了?这店面可不能太随便啊,到时候选不好没生意的。”
“不会的,妈,你别担心了,离学校不远的,放心。”
陆苹芝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听女儿又说道:
“家里好像料酒没有了,我去买料酒啊。”
祝清宛边说边就往门外走去。
陆苹芝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丈夫祝衍塘走进厨房,问:“怎么说?”
陆苹芝重重地叹了口气,说:
“哪敢提啊!你看她没了魂似的,连星期几都不知道了,还说要去开书店,就这样子你说怎么开店啊!”
“开店?”祝衍塘听到这里也很是吃惊,“开什么店?”
“说是书店。”陆苹芝回答。
祝衍塘沉默了一下,说:“也行把,有点事做就好,总比在屋里闷着强吧。随她去吧。”
“好也是好,只是我担心她太仓促了,说店面都已经选好了,你说这……哪里就这么快呢!你到时候还是跟着过去看看,别被骗了。”
“好,我去看看,你先别担心了啊。”
第二天周五,在省会上大二的弟弟祝清赫放暑假也回来了。
弟弟听到姐姐要在县城开书店的事,异常兴奋,也闹着要跟去看看。
他们姐弟关系一直很好,姐姐从小就很照顾自己,总是把自己的生活费省下来给自己。
尽管姐姐很多心事不跟自己说,但他一直觉得血浓于水是真的,各自的事情不用多说,有事时自然都在对方的身后,亲情永远都在。
这一年多来,姐姐的状况不说他也能猜出来。
他和姐夫关系那是好得出奇,从来没吵过架,所以失去姐夫有多痛,自己虽然无法亲身体会,但绝对知道是刻骨剜肉般,是抽走灵魂般。
如今姐姐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自己不知道有多高兴。
“正好,我也要去找同学玩两天天。”清赫笑着说。
“行!都去看看,当旅游了。”母亲开心道。
“还有一个事啊,我这次暑假就待七八天就得走了,因为我要去北京打暑假工。”
“北京?怎么这次跑这么远?像去年一样在你们学校附近不好吗?”母亲边洗衣服边问。
“我们打工也不光是为了钱,也想找点经验嘛,北京那边有一个学长在那,他介绍我们去的。”
“做什么一定要去那么远啊?”母亲又问。
“做跟我们专业有关的,学长说那里有个农场刚开发的,很需要人,我们不是园林专业嘛,正好合适,就想去见识一下,而且我也很想去北京玩玩。”祝清赫饶有兴致地说着,眼里似乎放着光。
“哦……”母亲还想说什么,却被父亲打断了,“我看行,年轻人嘛,多出去见识见识是好事。去吧,爸支持你。”
“谢谢爸!”祝清赫满脸堆笑地说。
“行!长见识,那到时多带点钱啊,穷家富路。”陆苹芝道。
“带那么多钱干嘛,我这学期又拿奖学金了,有钱的,而且我们到那是打工的,又不是旅游,到时也会发工资的啊。”祝清赫推托道。
“妈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吧,这样她才能安心。”祝清宛插了一句。
“你们姐弟俩从小就让我和你爸省心,奖学金不断的,上学也没花多少钱,你姐以前也是暑假就去打工。”
陆苹芝说着用手去抹了一下眼角,“爸妈真的特别开心,特别骄傲。“
“妈,说这些干什么呀!”祝清宛听到母亲提及自己便有些不想再听。
自己从小确实是可以算是周围世界的一颗小星星,有着耀眼的光芒,自己曾经也以为是深得上天宠爱,一生顺风顺爱。
然而幸福有多美,意外的刀就有多锋利。
那一刀下去,直接砍断了自己的后半生,
砍掉了自己的半条命。
从此,她就是这偌大世界小小县城里的一个普通人,一个遥望着生命尾端而徐徐行走的普通人。
“恩,不说不说,我就是想让你弟出门在外好好照顾自己,毕竟北京那么远。”
“好,我知道了,妈,我们好几个同学一起呢。你就放心吧。”祝清赫接话道。
清宛鼻子有些泛酸,就假装上厕所走开了。
两天后,一家人一起乘车来到县城参观清宛的小店。
“恩,位置还可以,就是这个装修需要花精力啊。”父亲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感慨道。
“没事,我也不着急,慢慢来。”
“找装修公司啊。”弟弟说。
“不用,我准备自己慢慢弄。”清宛解释道。
或许是想让自己忙起来,或许是希望这个对自己来说无比贵重的店的一草一木都出自自己之手,总之祝清婉没有打算找装修公司,而是想自己一点一滴地做起来。
父亲应该是明白女儿的吧,说:“恩,这么个小店,咱们自己能装。”
当天,清宛就在附近租了一间单身公寓,买了些生活用品。
弟弟本来要留下帮忙的,但被三人执意推去了同学家,毕竟暑假就那么几天,和同学相聚是必须的。
晚上时父母本来说要睡地板,但清宛坚持让他们睡床,自己在地上凑合了一夜。
第二天,三个人就开始了装修之旅。
水泥工被父亲包了,收拾打扫由母亲承担,买材料自然是祝清宛在手机上查询比较方便。
几天下来,清宛跑遍了县城的装修店,装修知识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从门头用金属扣板还是KT板,到地板的尺寸,用深色还是浅色,灯用多少瓦数的,都摸得门清了。
“好了,爸妈,差不多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们回家吧,家里的鸡还要照看。”
父母都是极为勤劳的农民,除了几亩农田外,还会养各种动物拓宽收入渠道。
家禽类几乎养了一个遍,什么牛、羊、猪,鸡鸭鹅,甚至鸽子也养过,只是近些年年龄大了,孩子学业也快完成了,就渐渐削减到只剩一群鸡了。
“还有书架和书呢,书架你装不来的。我留下来帮你。让你妈先回去。”父亲说。
“真的不用,爸!书架到时人家会上门安装的。书现在进货很方便的,都是快递送到店里的,我摆上去就行了,你又不知道我怎么摆,所以还是回去吧,在这边我还不自在。”清宛推脱道。
陆衍塘见女儿如此坚决,也不得不妥协了,于是老两口就回到了城市边缘的村里。
祝清宛站在已有雏形的店门前,看着那行书字体的“宛北”两个字,心里涌过一股暖流,流向浩瀚的大海。
因为那是她与邵阳梦想的种子开了花,它虽在这小小县城,但做残存的自己的海洋,
已足够。
父母走后的第二天,清宛就去家具商场置办书架了。
她来到县城最大的家具商场,但是逛了一圈,发现多是家居类家具,书架压根没有几款。于是她准备离开,打算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她,“祝清宛!”
清宛回头看去,是一位西装笔挺的男士,身形极为周正,面容也很是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只好尴尬地说了一句:“你好!”
“怎么?不认识我了?”男士笑着说。
清宛很是不好意思地回笑着,期待着对方自报姓名。
“单铖业。”男人果然不负期望说出了名字。
“哦哦!”清宛有些激动,“对!那个……”
她本想说点啥,但突然意识到本来连人家名字都记不起,便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只是淡然地笑着。
关于这个名字,清宛其实能回忆起的并不多,只能想起高中时是个学霸学渣两头不沾,什么都处于中间的男生。
唯一的记忆就是一次羽毛球双打友谊赛时自己和他一组过。
“好久不见!”单铖业说。
“好久不见!”清宛轻轻地理了一下因刚才羞愧低头而散落的发丝。
“你来这里是要买什么吗?”单铖业问。
“哦,也没什么,就看看书架。”
“书架?”单铖业有些惊讶,转而又说:“自己家里用?不对,你不是在外地吗?”
清宛微微低了低头说:“我回来了,在这边开了个小书店。”
单铖业听后一下兴奋起来,“开书店?真的吗?那太好了!”
清宛对他的反应有些吃惊,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夸张,又敛了几分,补充道:“我是说,这样以后就可以经常去看书了。”
清宛不知道该回什么,只是抿唇一笑。
“那今天过来——怎么……是没有合适的吗?”单铖业突然想到似地问。
“哦,对,没看到合适的。”清宛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书架,便回答道。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款式?说给我听听。”他说。
清宛觉得他的热情似乎有些过度,淡淡地笑着说:
“跟你说有什么用?而且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再去其他家逛逛就是。”
单铖业见她不愿说,便没再勉强。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说:
“也中午了,难得这么巧遇到,一起吃个饭吧,我请你!”
清宛连忙摆手拒绝,说:“我吃过了。”
“那——喝杯咖啡吧!”对方依旧不依不饶。
清宛没想到他这么执着,一时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况且毕竟也是老同学,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自己再拒绝好像显得太不近人情,于是便答应了。
近两年没来过这个城市的清宛对这个商场并不熟悉,便只能跟在单铖业的身后。
他们走到商场门口时,门口的营业员招呼了一声:
“单总!”
清宛错愕了一下,也复述了一句“单总?”
单铖业没有很刻意地回头回答她,只是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说道:
“这个家具城是我爸妈开的。”
清宛这才恍然大悟,说道:
“哦,所以……难怪你刚才非要问我书架的事呢。”
“是啊!所以我们没有让顾客找到心仪的产品,是我们的问题。”单铖业有些严肃地说。
“这话说的,太上纲上线了,弄得我都有点罪人的感觉了。
一个店再怎么大也总有人买不到喜欢的东西的。”清宛说完又补充道,“况且书架这种东西在县城的需求量确实不是很大。”
清宛自顾自地说着。
却没意识到单铖业已经停在旁边微笑着看着自己。
他用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你也太会体谅别人了。不过,你确定不给老同学做这单生意?”
清宛有些不好意思了,“没有,我不知道是你家开的。
“那现在知道了,我是不是可以厚着脸皮争取到你这个客户?”
“我这小客户,有什么好争取的,就几个书架而已。况且你家是没有,如果有,我肯定也买了。”
“你给我款式,我去进货。”单铖业斩钉截铁地说。
清宛有些怔住,反应过来,她说:“太麻烦了!真的不用。”
然而单铖业却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自己,目光坚定。
清宛只得把心目中的图片给他看了一下。
“发我微信!”他干脆道。
“哦,好!”清宛轻声答应着。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商场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里的人不多,跟刚才的闹市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们在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清宛有些不自在地拿起菜单随意地看着。
毕竟是和多年未见的异性同学一起,而且当年两个人的关系也并不近,现在彼此是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所以还是比较不自在的。
“喝什么?”单铖业翻着菜单问。
“一杯摩卡,谢谢!”清宛柔声说。
单铖业点好单,把菜单放到一边,然后问,
“你书店开在哪?下次我去看看。”
“比较偏僻的,不值一提,只是找点事做而已。”清宛淡淡地道。
她一直不敢抬头去直视对方,却隐约感觉到对方在盯着自己。
“你——”单铖业迟疑地说,“不走了?”
清宛点点头,“嗯。”
“不走好啊,还是咱家乡好!”
“你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吗?”
单铖业笑道:“那是,自己家乡自己不夸谁夸!”
“你呢?单总现在是接管了家族企业吗?”清宛没话找话道。
“千万别叫我单总,我听着别扭,你还是叫我名字好了。”单铖业推脱道。
这时,侍者把咖啡端了上来。
清宛一边搅拌着咖啡,一边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好别扭的,别人不都这样叫?”
“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这是没出息才家里蹲来了。”
“哪里有打趣,真心话,挺好的。”清宛轻轻抿了一口咖啡然后说道,“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你要能守好了也是很厉害的。”
单铖业定睛望着清宛,微笑着说:“不得不说,你这话,真的很有安慰的作用。”
“你要非听成安慰,我也没办法了。”清宛懒得再跟他客气。
单铖业见清宛语气有些变化,忙解释道:“不是,我知道你是真心话,只是觉得什么话到了你嘴里,好像都不一样了。”
清宛听他这么说,很是不好意思起来,便转头向窗外看去。
这个窗户并不是对着主干街道,而是一条小道,所以人比较少,只有稀疏的几对小情侣在彼此腻歪着。
清宛顿时觉得目光放的更不是地方,于是又收回到了手机上。
“对了,到时那个书架,货到了,我联系你。”单铖业说。
“哦,好。”
清宛觉得气氛很是尴尬,便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
她说着便拿起手机和背包。
“这么急吗?”单铖业似乎还要说什么,但顿了顿,又只是说“那行吧。”
然后也随之起身。
“今天,谢谢你的咖啡,下次我请你。”清宛边走边说。
“可以。”单铖业没有客套。
两个人的聊天仅限于那几个话题,单铖业应该是知道自己的事的,清宛在心里想。
所以他不提家庭的话题,自己也不便聊对方的家事,更何况自己本来也一点都不关心。
“你怎么过来的?”单铖业问。
清宛:“哦,我电瓶车。”
单铖业:“停得远吗?”
清宛:“不远。那再见!”她冲他挥手。
“等一下!”单铖业突然喊到。
待清宛回头,他说了一句:“书店地址给我!”
他的语气不像是请求,倒似乎像是一种命令,坚定而有力量。
清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举了一下手机,然后把地址发到了他的微信上,径自走了。
单铖业盯着手机屏幕里的那一行地址,久久没有移动身体。
那个自己经常特意去翻看的,聊天记录只有几条新年祝福语的微信号,终于有了一条不同类的消息。
两天后,清宛正在整理刚到货的书时,一辆皮卡车忽然停在了门口。
清宛抬头看去,单铖业正好从车里下来。
他穿着一身休闲服,带着手套。
“嗨!老板,我给您送货来了!”他笑着说道。
清宛忙放下手中的活,才想起他微信里问过自己书架的情况,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她回道:“你怎么还亲自送来啊?”
“老同学啊,不得给你VIP服务啊。”他说着就打开了后车门,一脚跳上了车厢。
清宛看到他利落的样子,又左右瞅了瞅,说:“不会只有你一个人吧?”
单铖业挑了一下下巴,挤了一下眼睛笑道:“厉害吧?哥皮卡也会开。”
那话语间透露出的亲切感仿佛让清宛回到了高中时代,但瞬间她又觉得和对方好像没那么熟悉,于是只道:“嗯,很牛!”
清宛打算也爬上车去一起搬,却被单铖业阻拦道:“你别动手,这粗活,我来就行。”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可是专业的,今天保证给你安装得妥妥的。”
“你这安装费,我觉得我付不起啊。”清宛打趣说。
“不用,给你免费!”单铖业把最后一摞板材放到地上说。
“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的话,中午可以请我吃饭。”他又补充道。
清宛觉得他说的在情理之中,便说:“行!不就吃饭嘛,还请得起。”
单铖业一边拿电钻拧着螺丝,一边暗暗偷笑。
清宛也没闲着,又是分板材,又是摆螺丝的。
门外碧空如洗,白云丝丝缕缕的飘舞在空中,好似一幅山水画。
单铖业和清宛两人专注在安装书架上。
隔壁鞋店的姐姐走了进来,她参观了一圈,说:“清宛,这装修得差不多了啊。”
清宛忙微笑着回应:“嗯,差不多了。”
“好啊,以后让我女儿多到你这儿来看书啊。你也帮我盯一盯,这小妮子就怕看书。”
“可以啊!放在书堆里,多少能看一点。”
“就是就是。”她说着又望着单铖业道,“这哪里买的家具,送货员这么帅的啊!”
清宛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
单铖业倒是笑着道:“就是鹏程家居,大姐,以后买家具就去我们家买哈!”
清宛在心里暗暗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哦哦,鹏程家居啊,我知道我知道,行,下次就去你家买。”
大姐走后,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业务能力果然厉害!”
“那是,这年头,业务为王啊。”
“脸皮也厉害!”清宛补刀了一句。
单铖业却不急不躁地说道:“你没听过‘要想业务好,脸皮薄不了’吗?”
清宛虽是懂得这个道理,但嘴上还是硬着发出了一个“切”的声音。
两个人忙活了好久才终于把几个书架全部安装好。
“怎么样?对我的服务满意吗?”单铖业再次嬉皮笑脸地说。
清宛看着一排排整齐的书架,说:“这都老板亲自上门服务了,还能不满意?”
单铖业也开心地笑着。他又四处查看了一下,然后说:“不错呀!挺像样了。”
“那收银台呢?总要的吧?”他站在一片空地上又想起来说道。
“嗯,收银台肯定要的,不过我已经在网上买了,这两天就会到。”清宛回答。
单铖业有些失落地说:“怎么不找我买呢?”
清宛:“是上次见到你之前就买了,发货比较慢,不过这两天就该到了。”
单铖业:“那行吧,到时到货了我来帮你安装。”
清宛:“不用。我自己能搞定。”
“别这样嘛,你这么强,让我们男人怎么活?”
他说着又忽然指着办公桌前朝门的方向,激动道:“这里可以放一张小沙发,这样既可以坐着看书,中午你还可以躺着休息一会儿。完美!”
他打了一个响指。
清宛看到他煞有介事的样子,不觉好笑,道:“这么小的地方放不下吧?”
单铖业信心满满地说:“绝对没问题,交给我就行了,明天就给你送过来。”
他说完就拿着卷尺量了一下尺寸,认真地记在了手机上。
清宛见他如此热情,也不好拒绝他做生意,就说:“那行吧,多少钱你算下,我一起转你。”
单铖业却举了举手,道:“没事儿,以后赚钱了再给我就行。”
清宛连忙拒绝,“那哪儿行。快说!多少?”
单铖业:“我说行就行!”
清宛:“那沙发我不要了,你不要送来!”
单铖业听到她声音严肃起来,便也没再推脱,道:“500。”
清宛惊讶,“8个书架加一个沙发?500?”
单铖业很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啊,500,没算错。”
清宛白了他一眼,道:“对你个大头鬼!单总这优惠力度有点夸张了吧?”
单铖业却嬉笑着,“真没夸张,其他同学找我买,都是这个价,不信你去问。”
清宛懒得再跟他说,拿起手机给他转了1000块。
又见他没有反应,便一把夺过手机,命令道:“打开!”
单铖业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迷糊,很是听话地输了密码。
手机打开,清宛找到自己的微信,点击了“收钱”。
单铖业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懊悔,但转而又说,“你不是说请我吃饭吗?算数吧?”
清宛看了眼时间,已经快1点了,忙道:“都这么晚了,那走吧,赶紧去。”
她说着便走了出去,单铖业安静地跟在身后。
“想吃什么?”清宛问。
“就在这附近吃吧,我已经饿得不行了。”单铖业说。
“行!那就这边随便吃点,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吃大餐吧。”
清宛边说边向马路两边张望,最后选定了一家炒菜馆。
菜馆本就小,加上这个时间点,更是没人了。
两个人便包了场,点好菜,单铖业问,“现在实体书店不好做啊,你怎么想到开书店?”
清宛不太想解释这个问题,就说“没什么,喜欢而已。”
然后又问道,“你呢?你毕业后就一直在家里帮忙吗?”
“没有,我大专毕业后去军队待了两年,也是去年刚回来。”
“哦,当兵去了啊,那不错,很锻炼,难怪看你身板那么挺直呢。”
单铖业听到夸奖很是得意地说:“哈哈!是吗?是不是比高中帅多了?”
“切!还嘚瑟起来了。”清宛故作不屑。
他却嘿嘿地笑着。
这时,他眼前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来,听完对方的话后,说道:“知道了,我吃完饭就回来。”
“店里有事?”清宛问。
单铖业:“嗯,要用车送货。”
于是两人赶紧吃完,单铖业便回去了。
清宛慢慢把书摆上书架,看着书店越来越有样子,心里也不禁愉悦起来。
晚上,母亲打来电话问什么时候开业,清宛本就没打算做开业仪式,便如实回了母亲。
母亲也只得随她了。
第二天,单铖业果然又拉过来一个小沙发,亚麻色,麻料布艺,清宛看着也着实喜欢。
“还可以放倒作床,你看。”单铖业说着便半跪在沙发上,将靠背放平。
“真的啊,真不错!”清宛欣喜道。
“躺上去试试?”单铖业一手指着沙发说。
“好!”清宛说着就当真躺了上去,丝毫没有多想,直到她发现单铖业灼灼的目光。
她觉得那一刻真的想把自己塞进沙发缝隙里去。
她几乎是噌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又向后退了几步。
单铖业憋着笑,轻咳了两声,没话找话似地问:“那个,你什么时候开业?”
清宛没有抬头,说:“没有准备开业仪式,东西到齐了就开。”
“哦!好!”
“谢谢啊!那你赶紧回去吧,等下又耽误店里用车。”清宛说。
单铖业:“哦!好!”说完他便离开了。
下午,办公桌也正好到货,清宛一个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安装完毕。
一切都已妥当,没有什么开业仪式,书店就那么一天天地试着营业了。
自此,祝清宛将整颗灵魂都投注在这个小店里,理书,读书,卖书,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别人开书店是为了卖书,而她开书店,卖书似乎只是顺带。
她每天只是安静地打理着,然后就一个人坐在桌前静静地看书,好像整个世界仅此而已。
一个星期,书店只卖出去两本书,但她一点也不着急。
她很享受这样的生活,饮简单三餐,看轮回四季。
看着一本本书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整个空间散发着一股纸质书的香气,她就觉得很安心,像漂浮的人靠了岸。
当她安顿好书店的一切,也觉得终于完成了一大心事,便决定去一个地方。
这天,她先去了超市,买了好些牛奶水果,坐了二十多分钟的公交车,终于来到一户郊区的落地屋门前。
然而大门紧闭着,像是没人的样子。
清宛放下满手的礼品,伸出右手轻轻叩了叩门。
扣了多次,门内才终于有了走动的声音。
清宛看着开门的人,满头白发,神情落寞,满脸的沟壑离上次见时又深了几分。
“爸!”
伴随着喉咙发出的沙哑声,两串豆大的泪珠也从清宛双眸中急速滑落。
“哦,是清宛啊!进来吧!”老人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清宛扫了一眼院子,轻声问道。“妈呢?”
“在里面睡觉呢。”
老人说着冲着里屋喊道:“桂珍,清宛来了。”
然而屋里并没有应声。
清宛小心翼翼地抬着步子走进屋里,然后在床沿坐下。
床上的被子鼓出人型,但几乎看不到人。
“妈!”
清宛轻轻地唤了一声。
依旧没有反应。
她垂下头,用沙哑的声音说:
“妈!我知道您没睡着,我……”
她哽咽着,有些说不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调整好,重新说道:“我以后就留在宛城不走了,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对不起!妈!我——”她又继续说道。
她心如刀绞,嗓子也像被勒住了说不出话。
良久的静默,只剩下窗外白杨树叶的哗啦声,此刻听起来是那样悲凉。
床上的女人终于缓缓地转过身,尝试着坐起来。
她睁了睁臃肿的眼睛,沙哑着嗓音缓缓道:
“清宛啊!妈知道你是好孩子,妈也不是怪你,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
“看到你,我这心啊……”
她说着用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胸口,像是要窒息地说不出话。
“我这心啊……它痛啊!痛得我受不了啊!”
老人将头埋了下去,大声恸哭起来。
“妈!”
祝清宛紧紧地握着女人的手,泣不成声地说:
“妈!以后我就是您的女儿!对不起!对不起!”
两个女人抱在了一起,哭成一个人。
好一会儿,女人才放开了清宛,像是哭累了。她抹着眼泪,哑着声说:
“我知道,我们邵阳有多爱你,他把你的命看得比他自己重啊!所以她才不顾自己去救你啊。”
她顿了顿又道,
“唉!这就是他的命吧,也不能怪你。”
“不是的!怪我!真的怪我!要不是我要开车,就不会……”
清宛说不下去。
老人听到这里,刚止住的眼泪又洪水般涌来,
“我的儿啊!他怎么就这么命短啊!他那么懂事那么优秀,老天爷不长眼啊!”
是的,儿子邵阳从小就乖巧懂事,比同龄人都要成熟一些,从来不用父母操心什么。
这时,邵阳的父亲走了进来,轻轻地拢过邵母。
然后也哽咽地念着:“不说了,不说了!”
清宛望着两位沧桑的老人,想到他们只剩下彼此,即将依靠仅存的相互陪伴熬过后半生,心里真的像有一张凄苦的大网将自己紧紧地裹住,收紧,直到自己快要窒息。
她掩面跑到了院子中,摸着身旁邵阳买的那些盆栽,更是泪流不止。
好半晌,她才起身,执意一个人去厨房烧了饭,把楼上楼下的卫生全部打扫一遍,才要离开。
临走时,她把自己的新手机号码和店址都留给了二老,叮嘱他们有事给自己打电话。
身为独生子的丈夫去世,又是为了救自己而死,清宛心里是自责不已的。
虽说是对方车子闯红灯,但如果不是自己开车,自己心态不好。
如果是邵阳开车,他一定能够刹住车子。
所以,无论谁劝,她都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她欠邵阳的,永远都欠,此生都还不完。
从此,公婆也即是自己的亲爹娘,供养他们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邵阳,如果你看到爸妈现在的样子,不知你是否会后悔扑在我身上?
清宛默默地在心里问。
夜幕低垂,灯火斑驳,这座小城被笼罩上一层孤独之感。
清宛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子上,一点点审视着这个城市的一切,很多地方都是那么陌生,恍若隔世。
许多记忆像是都随邵阳而去了。
车子经过一个公园时,本没有打算下车的她却控制不住双脚地走下了车。
那是自己与邵阳经常约会的公园,只是那时还没有湖。
但如今,何时多了一个人工湖出来?
湖周围种着几株垂柳,稀疏地站立着,柳叶被风吹拂,也拂过清宛的心间。
城市已经向美好蜕变了,如果生命的另一半还在,该多好!
而现在要让自己用半条生命去跟随世界变美好,已经不太现实了,就好像是让失去双腿的人去追赶两条腿的人。
祝清宛沿着湖边走了一圈又一圈,看着三三两两的人群慢慢散去,各自归巢。
她捡起一颗小石子漂到了湖里,但是她打水漂的技术太不好,石子毫不留情地一次性沉入水底。
以前每次看到邵阳打得很好,她也总想学,只是一直学不来。
思绪此起彼伏,她的眉头渐渐浮上一层阴郁。
好久,她才慢慢地朝着书店的方向走去。
书店虽朝街,但原是房东自己做生意的,现在儿女都去大城市生活了,他们的压力也小了,便关掉了生意,静心养老了。
他们就住在后面一栋楼,所以给这间店开了扇后门,方便进出。
现在租出去,自是把钥匙都给了清宛的,清宛也很是喜欢,因为后门出去就是房东的院子,他们现在从另一扇门进出,这里就成了幽静的后花园。
房东阿姨很爱花,所以养了满园的花卉,而且有个小棚架,可以让清宛在那里搭个简易的小灶,煮碗面。
清宛本就对食物没有过多追求,又为了节约开支,就经常在小灶上煮些简易的食物以应付烟火皮囊。
刚才步行回来时她买了些青菜与面就简单地煮了一下。
正当她趴在电脑前吃着面条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姑娘,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衣着十分朴素,衣衫的颜色都褪去了许多。
她可能还没看到电脑后有人,有些蹑手蹑脚地四处张望着。
“你好!”祝清宛起身招呼了一句。
小姑娘似乎吓了一跳,浑身一颤,然后捂着胸口回应:“您好!”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清宛抱歉道。
“哦哦,没关系没关系,是我没看到您。”
“你想找什么书?或许我可以帮你。”清宛问。
小姑娘似有思索地说,“也没有特地找什么书,就是路过看到店名很喜欢,就想进来看看,可以吗?”
清宛温柔地笑着,想打消小姑娘的紧张。
“当然可以,非常欢迎!你随便看。”
然后继续坐下吃着面。
过了好半晌,清宛见没有动静,就走过去。
她看见小姑娘正捧着一本《荆棘鸟》看得出神。
头顶的暖白色灯光正好打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发了光。
她本不想打搅小姑娘,自己一个人,住得也不远,回去早晚都没关系。
但想着小姑娘不同,她看了看钟表已经八点多了,县城不比大城市,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于是就问道:“你好,姑娘。”
小姑娘应该是看得太过入迷,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书本都掉到了地上。
她有些局促地捡起了书赶忙往书架上塞,好像生怕别人看到那书名似的。
但她不知道清宛对自己的书都熟悉到几乎看着封面颜色及厚度就知道是什么书。
她淡淡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你,我只是担心太晚了你家人担心你。”
小姑娘理了理衣服,有些结巴地说:
“谢——谢谢!我该回去了。”说完就快步往门口走去。
“哎!”清宛在身后喊了一声,见女孩停步就又说道:
“谢谢你喜欢我选的书!”
女孩听完回头望着清宛。
那眼眸里有泥沼,也有星光。
清宛也望着她,缓缓地说:
“这里的书几乎都是我自己看过才选的,你喜欢就代表认可我,所以我很感谢。”
女孩局促的表情终于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然后犹豫着说:“那我下次还可以来看吗?”
“当然!特别欢迎!”清宛爽脆地说。
女孩泛红的脸上露出笑意,像柔和的阳光在荡漾。
女孩跳跃着离开了,清宛却迟迟还在回味。
她能够懂得女孩的局促,因为家庭条件的原因,导致了腼腆内敛的性格。
外人说是内向,其实内向的源头还是自卑,不管是出于物质条件还是家人养育方式导致的自卑,都是很折磨人的。
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上初中时,就有一个女同学因为长期的自卑而走上了绝路。
所以每每见到自卑的人,她心头总会生出隐隐的痛,很想对他们说一句,“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二天,清宛在每个架子上都贴了一句话,“谢谢你喜欢我选的书!”
刚贴好,就听单铖业在门外喊她的的名字。
她走到门外,就看到单铖业拉了一皮卡车的东西,有花篮还有绿植。
“你这是?”清宛有些不明所以,他卖家具又不是卖花篮的。
“庆祝你开业啊,新店开业门口不摆点什么,人家怎么知道啊。”单铖业很自然地说道。
“那也不用这么多啊!这多浪费啊!”清宛有些心疼道。
单铖一边往下搬东西,一边说:“这怎么能叫浪费呢,吸引来顾客,就不浪费。”
清宛虽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他买过来,到时又不收费,自己真的很不好意思。
“可是你这——”她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
“你就别可是了,身为老同学,这送份花篮不是应该的吗。你不用什么都记在心上。”单铖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可是他这哪里是一份花篮,是一车花篮啊,清宛依旧在心里过不去。
“好了,你就当我办了个会员卡行了吧,以后来这里买书多给我打点折。”
“可是——”清宛还想说什么,却被单铖业一把推至书店里,自己则唯恐她追出来似地赶紧开车走了。
清宛站在两排花篮中间,迟迟反应不过来。
她一向不喜欢欠人情,更何况是一个异性同学。但现在已经这样,只有下次送点什么给他了,她想。
晚上九点多,清宛刚到家,手机就响了一声。
她打开,看到是代远儿发来的微信,“我听同学说好像在宛城看到你了,不是的吧?”
清宛犹豫了一下,回复道:“应该没错,我确实回来了。”
是的,回来半个多月了,清宛都没有跟任何同学说。
自己现在已经懒到了极致,别人不主动联系自己,自己绝对想不起来联系别人。
一个是心懒了,一个是对手机的依赖小了,自己现在满脑子都是书店。
对方立马飚了电话过来。
“真的吗?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哪儿呢?”
代远儿是知道清宛的事的,上次葬礼一别,看着消沉到没有灵魂的清宛,自己却是毫无办法。
这一年多清宛也不太愿意被打扰,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是一副不想说话的状态,渐渐地自己也就不敢多说了。
所以本也是不抱希望地发了条微信问问,但完全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轰得清宛头脑混乱。
“你不用那么着急,以后可以慢慢问,我不走了。”
“什么?不走了?”
“恩,不走了。”
“那你是在这边工作了?”
“对,在这边开了一个小书店,你有时间过来坐坐。”
“那废话,我肯定要来的,只是你回来都不告诉我,我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这让我很不舒服哎。”代远儿抱怨道。
这一年多来自己也是很担心这个姐妹,如今她能够回来,还开了书店,说明她放下了,走出来了!
这让代远儿是无比开心的。
但好歹也得跟自己说一声呀。
“那你想要怎样?”清宛躺在沙发上问。
“请我吃饭啊!吃大餐!”电话那头语气里充满兴奋。
“行,没问题,地址你选好发我。”
“好,就明天晚上啊!你可不许耍赖。我过来接你。”
“耍赖是小狗行了吧?”清宛说完这句话,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她想起高中时她们也是这样说话,那样年轻稚气,打打闹闹。
清宛刚挂掉电话就收到了代远儿发来的地址信息,在一个叫做“雁归来”的饭店。
随后她也把自己书店的地址发了过去。
第二天也并不繁忙,傍晚时分清宛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去等代远儿了。
但她还没出门,就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祝清宛!”
清宛迎出来,迎到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这个女人,回来也不找我!”代远儿看似抱怨,却是充满了心疼。
清宛听出她语气有一丝丝沙哑,于是说:“对不起了,让你担心了。”
代远儿用泛红的双眼抬头看了看店名,
“宛北”
她像是自言自语地念道:“嗯,真好听!”
说完她又趴在两排花篮上看了看,抱怨道:“你这就没良心了啊,都开业了也不跟我说,这是通知谁了啊,也不通知我。”
她扒拉着花篮上的条幅瞪大眼睛,却没发现人名。
清宛赶忙解释,“没办开业的,真的谁都没通知。”
“我不信,你别告诉我是你自己给自己送的这些花篮?”远儿满脸的怀疑。
清宛见瞒不过,只得老实交代。
“是那个同学,单铖业买的。”
“哦?”远儿挑着眼眉,拉着长音,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
“你别想多了,他们家不是卖家具的嘛,我那时候去买书架,碰到了,他就知道了。真的不是我有意去通知他的。”清宛皱着眉毛,唯恐解释得不够清楚。
“嗯,碰巧遇见,碰巧送花篮。”远儿依旧不阴不阳地说着。
“你再说!”清宛着急地扬起手就要去打。
远儿向里跑去,边跑边叫,“不敢了!不敢了!”
清宛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跟着远儿向里走去。
“咳咳!我要视察工作了!”远儿直了直身体,昂了昂头。
“好啊!”
“不错嘛!”远儿说着还故意用手去书架上抹了一下,又说:“嗯,卫生过关。”
清宛轻轻踢了她一脚,笑着说:“去!还真给你喘上了。”
远儿揽过清宛的肩膀,说:“太好了!以后有免费书看喽!”
“谁说免费的?要收费的。”清宛故意说。
“哼!我就不付,就不付!我看霸王书!哈哈!”
两个人打闹了一会儿,远儿说:“肚子饿了,走!吃饭去!”
“好。”清宛答应着就收拾了东西锁了门。
两个人一同走到了远儿的车前,那是一辆很可爱的乳白色电动汽车。
但清宛却站在车前犹豫了。
“上车啊,愣着干什么?”
远儿坐进驾驶座,看到清宛还站在原地便说道。
“我——我可以坐后面吗?”清宛有些为难道。
远儿联想到邵阳,便故作轻松地道:
“想什么呢,当然可以了啊,这有什么关系。而且我还真想让你坐后面呢,因为后面是贵宾座啊,你可是贵宾呢。”
清宛明白她的用意,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告诉你啊,我可是舍家弃子地来吃你这顿饭啊,要不是上班,高兴地我昨晚就跑过去找你睡了我!”
远儿喋喋不休的样子让清宛有些久违的热闹感。
“太感动了,你这大公务员日理万机的,还能过来找我,真是鄙人的荣幸。”
远儿听到清宛还能开玩笑有些放下心来,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那个曾经的女神。
她想起那些因为清宛而被众星捧月的日子,但她不敢提,她怕提到学生时代就会让清宛想到邵阳。
“你是怎么想到开书店的啊?”
虽然知道清宛自幼爱看书,开书店是情理之中,一点也不意外的事,可代远儿还是随口问了句。
但她没想到刚才轻松的气氛会因为这一句而变得有些异常,有些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身后的清宛说:
“是我和他曾经的梦想。”
远儿恍了一下神,正好前面车子停了下来,以至于自己一个急刹车让两个人的身体都往前冲了一下。
“对不住了!我技术不好,总是急刹车,方正豪就说我开车最费的就是刹车了。”方正豪是她老公。
她赶忙回头看了看清宛并解释道。
清宛强撑起力量,说了一句“没事!”
可她的心却揪在了一起,自己最爱的人就是死在自己那一脚急刹车。
这个阴影应该一生都抹不去了吧。
远儿不知道她说的“没关系”是指自己引出的话题还是自己的车技。
对于邵阳的死,远儿并不特别清楚,因为清宛不愿意说,她只知道当时是清宛开的车。
所以在她回头看到清宛脸色煞白时,赶紧给她递上了一瓶水,问道,
“你还好吗?要不要哪里停车?”
“不用,走吧,没事!”清宛用微弱的声音说。
终于到了饭店,远儿把车停好。
饭店从外面看不出什么特别,但清宛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很是别致。
整个饭店主色调是偏幽暗的,各种几何形状的吊灯长短不一地垂下,墙面砖型的壁纸上点缀着各色工艺品,恰好映照着各种形状的光线。
远儿看来很是熟悉,搂着清宛就直奔一个包厢进去。
清宛用指尖触碰着桌面上那盆铜钱草的叶子,让它们轻轻摇曳着。
“这家饭店很特别,每天只接待固定数量的客人,都要预约的。所以我觉得它很符合你的气质。”远儿边拿起菜单边说道。
“我的气质?我什么气质?”清宛疑惑地问。
“这还用问?当然是你静如处子,女神般的气质了!”
清宛笑着说:“还有半句你怎么不说,动如脱兔。”
“那句我没学过,我只学过这半句。”远儿使劲地狡辩着。
“你这女人!”清宛感慨了一句,随即又郑重地说道:“你这几年都还好吗?”
远儿被这句突然的转换问得有些措手不及,“挺——挺好的!能怎么样,就生活呗!”
清宛听出了这句话内含深意,但久违的第一次见面也不想过多地聊些不开心的话题。毕竟是高中同学,大学之后就不怎么见面了,难得相见,还是先放松一下吧,况且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很多了。
“时间过得真快!”清宛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是呀!就感觉高中刚毕业似的,这都七八年了。”
“对了,你说有同学看到我了?谁啊?”清宛突然想起来问。
“是王静,她说在中央公园看到好像是你,就向我打听。靠!我当时惊讶加尴尬的呀!”
清宛有些不好意,因为自己和远儿在高中时关系比较好,班里同学都知道,所以涉及到自己时自然都想到向她打听。
她微微地抿着嘴唇,说:“我都没看见她。她怎么没叫我呢?”
“是不敢确认是你吧,说带着孩子在玩,后来就发信息问我。”
清宛轻轻地哦了一声,想到一晃间大家都已是拖家带口的了,不免有些感慨。
“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我以后可有人玩了!”
远儿是发自内心的开心,当时只是和清宛同桌过几个月时间,但自己真的非常喜欢这个恬静不争又努力美好的女生。
所以当她被很多男生追求时,自己一点也不吃醋,还会帮着她去退各种情书。
远儿记得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女生怎么能做到如此定力,那么多人追,高中愣是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切!说得你好像没人玩似地,况且你那么忙哪有时间玩啊!”清宛道。
“我才不忙,工作上已经是老油条了,没什么压力,孩子有他爷爷奶奶带,我周末完全可以自由。”
远儿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有时候也会有特殊情况需要加班嘿嘿!”
清宛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说:
“你解释啥!搞得好像生怕我不让你玩似的。”
远儿嘿嘿地笑着,“那你知道了,随时可以找我哈!”
“嗯,知道啦!傻女人!”
清宛知道她是不想自己孤单才这么说,这么一想,她突然感到鼻头一酸,忙转移话题说:
“儿子怎么样了?下次去你家看他去。”
“好啊!随时恭候!”
“来,欢迎我们的女神祝清宛女士归来,干一个!”远儿举起酒杯,一副豪迈的气势。
“你开车呢!”清宛连忙阻止。
“没事,我让方正豪过来开。”
清宛见她如此有兴致,便也不好再推辞,就喝了几杯。
“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人才回来咱们老家啊,那真是宛城的福气啊。”远儿极力吹捧着。
“你这是准备要把我捧上天吗?”清宛笑着说。
“真心话!绝对真心话!反正你能回来,我真的太高兴了!干!”她半眯着眼睛,边说边又一杯下肚。
方正豪打车过来时,远儿已经是满嘴胡话了。
而清宛仍旧十分清醒,这得就于她这一年多来经常性的买醉,总是一个人在家喝得烂醉如泥,喝得与世隔绝,所以今晚这几瓶对她来说根本就是润润喉。
“好久不见!”清宛冲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方正豪问道。
“回来几个星期。”
方正豪把远儿抱上了车,清宛也跟着上了去。
到达住处,清宛拒绝了方正豪开到小区里面,不容分说,就赶紧下了车,告了辞。
上次见远儿还是和邵阳一起国庆节回来时。
由于大学和远儿不在一个城市,所以见面机会并不是很多,但自己仍旧很喜欢也很感谢有这个率直而又暖心的朋友。
她的真心实意,清宛能够感受到。
本来也是准备适应一段时间就去找她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竟弄得自己有些被动。
但她也知道远儿并不会在意,只是自己真的不想弄得人尽皆知,只想悄悄地待在这个城市的一隅,静静地生活。
但县城毕竟不大,应该也是躲不过同学的传播的。
不过她转念又想,知道又怎样,有什么关系呢?其实大家也都有自己的生活,最多也只是嘴上一说而已,并不会真正在意什么,是自己想太多了。
清宛躺在床上,不知是情绪的波动,还是酒精的刺激,反而怎么都睡不着,索性又起身拿了一瓶白酒,一杯杯地把自己灌睡着。
失眠已经是自己的常态,曾经一滴不沾的酒也成了自己的依靠,清宛有时也不认得这个自己了,但若不是对家人们的责任,自己哪还有力气苟且偷生呢。
如今不过是带着一份遗愿走下去罢了。
自从与代远儿见面之后,清宛回宛城开书店的消息似乎就慢慢传开了,陆陆续续有同学来到书店,或看书,或聊天,临走也都不忘买几本书带走。
清宛并不拒绝他们的好意,毕竟买书在自己看来是绝好的事。
日子就这样如白开水般平淡地度过,尽管白开水也是有它的光芒与灵魂的。
清宛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像一个僧人,每天洒扫庭除,拂落叶尘埃。
在每一个昼夜,一个人,静静地,没有期待没有波澜,在父母看来,她如一潭死水,但她自己并不觉得。
她知道,自己心里还有爱,还有光,她尝过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无憾无悔。
这就是她的余生,她笃信无疑。
但平静中也是有不平静的。
那是一个周末,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了,清宛正在整理新到的书,突然听到门口有吵闹声,就走出去看看。
她边从书架中间走出,边低头数着自己怀里的书。
正在她准备抬头时,却有一道身影将自己的目光遮挡,然后随着一股巨大的撞击力量,直接让自己向后倒去。
怀中的书散落一地,书架也随之也倾倒在墙面上。
她感到浑身疼痛,这才意识到撞击自己的是一个比自己高的大男孩。
男孩满口鲜血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你怎么!”清宛很是恼怒,但后面的“怎么回事!”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听见门口传来“妈的!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清宛看去是几个与之差不多年龄的男生,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
男孩从清宛身边站起身,用右手拇指抹了一下嘴角,眼神犀利地看着对方,一字一顿地说:“有本事今天弄死我!”
“呦!嘴还挺硬!”其中一个稍壮的男生走过来,抓起大男孩的领子,伸出右手准备出狠狠的一拳。
就在那一拳即将落下时,清宛大声喊道:“住手!不然我报警了!”
所有人闻声看向这边,只见清宛歪歪扭扭地站着,右手扶着左臂,表情有些痛苦,却又透露出一股无畏。
“你少多管闲事!”那个壮实的男生斥道。
“不吓唬你,我这里有摄像头的,都是在公安局报备过的,那边能看到的。”清宛镇定地说。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像是在传达顾虑,然后扔下一句“下次小心点!”就愤愤地离开了。
清宛见他们离开,不知是害怕还是身体的疼痛,突然跌坐到了地上。
大男孩转身过来扶住清宛的胳膊,说:“你还好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清宛看了看自己被磨破皮的手臂,还是勉强着说:“算了,这么晚了,应该没大事的。”
“你———”
两个人同时说出,清宛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这一看,却让清宛浑身都定住了。
那是一张酷似邵阳的脸。
那浓密的眉毛微微向上扬起,乌黑的眼眸似乎能看透世间万物,圆形的脸蛋给人一种邻家男孩的亲近感。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在飞速地旋转,转过一帧帧过往,转得自己头晕目眩。
眼睛也不受使唤地发酸,是你回来了吗?邵阳,她在心里问。
她用两手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胳膊,定定地看着他,脱口而出“邵阳!”
对方从她错愕的眼神及僵硬的肢体上看出了异样,充满疑惑地说:“你说什么?你——怎么了?”
清宛被这个陌生的声音唤醒,拉回现实,才慌忙松开双手,敛回目光,慌乱地说着:“对——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没关系!”大男孩说着。
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结果还是上天在戏弄自己?若非发生在自己眼前,清宛是从来不相信有这种巧合的。
但然而如今真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比心灵更简单粗暴地将震惊与期待暴露无遗。
她努力地站起身,想要去扶起倒落的书架,但似乎没有多少力气,男孩也赶紧过来帮忙。
最后书架虽然扶起了,但中间的隔板已经有些断裂。
清宛摸着隔板,想看看是否能够修补。
“我赔给你!”男孩说道。
“不用,应该还能修。”清宛说着又弯腰去捡拾地上的书本。
男孩也赶紧上前帮忙,学着把一本本书摆上书架。
“他们是谁?为什么打你?”清宛轻声问。
男孩却只是勾了勾唇角,很是轻松地说:“我见义勇为,你信不信?”
“哦?”清宛好奇地说:“怎么见义勇为的?”
“这个嘛!就不说了。反正我没错。”男孩又说,“你为什么救我?不怕我是坏人吗?”
清宛思考了一下,说:“没想那么多,反正我不能让任何人在我店里出事。”
男孩“哦”了一声,道:“也是,在你店里出事,你怎么都逃脱不了责任。”
“你伤得怎么样?”清宛仔细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穿的是校服,上面写着“宛城二中”,那是自己的母校。于是又忍不住问:“你是二中的?”
“恩,怎么了?不会您也是二中出来的吧?”男孩故意强调了“您”字。
“怎么?不行吗?”清宛疑惑地问。
“行!”男孩转而又问:“就你一个人?”
清宛嗯了一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男孩却环视了一圈,然后向里走去。
清宛没有理会,不一会儿,只见他拿了一本《世界上的另一个你》走出来。
“买单。”他淡淡地说道。
“看你也不像高一了吧?还有时间看小说吗?”清宛没有抬头地说。
“开学高三。这不是还有个暑假嘛。”男孩笑着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况且高三对我来说没什么特别的。”
清宛道:“这么有信心啊!”
男孩笑得意味深长说:“是无所谓!”
清宛抬头看了看他,问了一句:“不向往大学吗?”
男孩有些冷笑着说:“不向往。”
听到男孩的回答,清宛忽然心头有些发紧,好似生出一股疼惜之情。
她忍不住问道:“那你向往什么?”
男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开这家书店?”
清宛没有想到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愣住,“我……”
“为了情怀?”男孩反倒说。
清宛没想到一个高中生能说出这个词,自己对高中时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但听到别人对自己说这个词时还是会和清高不现实联系在一起,有些不自觉地想躲避。
于是说:“没什么情怀,就是自己喜欢罢了。”
男孩笑着说:“有品位有情怀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清宛突然被这句话触动了,身体有些僵住。待她回过神来时,男孩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拿起桌上的包和电瓶车钥匙准备离开,却发现包下兀地多出来三百块钱,她知道那是男孩给自己赔偿的书架钱。
她淡然一笑,然后把钱放进了抽屉。
回到家,清宛从药物柜里拿出药膏,然后忍着疼痛简单地涂抹了一下。
她静静地盯着那个伤疤,又伸手去摸了摸额头上的那道。
她真的不知道是自己幻觉了还是怎样,自己甚至觉得连伤疤都有些相似了。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湮没整个城市的蝉鸣声。
她从小就一直觉得很奇怪,那些蝉真的好似永远不会累一样。
她是在蝉鸣声中长大的,这天然的音乐,早已深入自己的灵魂,哪年如果没有听到的话就仿佛夏天没来过一样。
她的大学是偏南方一点,就没有那么震撼的叫声了,只是偶尔间听到几声,远远没有这里的味道。
想想真的好几年没有静静地听这个声音了。
她想起大学时期宿舍几个人深夜睡不着时的谈话,有个室友说着自己从小练钢琴的辛苦,后来放弃了,但仍旧觉得钢琴是世界上最好听的音乐。
结果自己还很可笑得去争论一番,就举了蝉的例子。
如今想起来真的觉得自己当时很幼稚,何必要去争论个短长呢,每个人的经历各不相同,感受自然也不相同,怎么可能每个人的感受都一样呢。
想着想着,画面又转到大二的暑假有一天晚上跟邵阳一起跑到郊外去捉知了猴的情景。
邵阳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牵着自己,清宛只管把那树上趴着的一个个小惊喜往瓶子里塞,塞了满满一罐。
但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吃,只是喜欢捉的乐趣而已,她害怕把那样清晰可见的生命的躯壳直接放在嘴里咀嚼,和吃其他肉不一样,那总让她感觉太过残忍。
于是最后两个人又把它们全部放生了出去。
那是跟小时候不一样的乐趣,小时候只有知了猴的惊喜。
但那一次还有心爱之人的陪伴,有他在黑暗中给自己的安全感。
想到这里,清宛的眼泪又不自觉的打湿了枕头。
她擦了一把眼泪,然后拿出手机,打开了那个熟悉的微信号,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编辑:
“邵阳,你知道吗?我今天竟然看到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当时我真的浑身都是木的。
其实我到现在还一直觉得像是在做梦,
你告诉我,真的是梦吗?还是你真的于心不忍过来看我了?
你在那边还好吗?如果我有机会去看你,我一定会去。
也请你有机会也来看看我,好吗?我真的好想你!”
她点击发送按钮,信息发了出去,只是伴随着一个感叹号。
她死死地盯着屏幕,像是等待着回复,豆大的泪珠一颗加一颗地砸在手机屏幕上。
没有任何反应,但她依旧执着地编辑着:
“我们的书店越来越漂亮了,你看见了吧?
里面也有好多你喜欢看的书,一定要记得过来看啊。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打搅你的。
对了,我去看过爸妈了,给他们烧了饭,打扫了卫生,他们挺好的,就是很想你。
像我一样想你。
你放心,我会经常去看望他们的。
但我不敢在那里久留,因为我怕他们看到我就更加想念你,也怕他们恨我。
真的,你恨过我吗?
我告诉你,我恨我自己,好恨!好恨!”
她知道自己今夜又将像无数个夜晚一样,作为一个泪人进入梦乡,然后再在梦中继续哭泣。
她确实梦到邵阳了,只是仍旧是那个噩梦,是邵阳在伸手向自己求救的噩梦。
她又在深夜惊醒,大汗淋漓,脸色煞白,然后就是坐靠在墙边,再也不敢睡去。
天终于在期待中慢慢亮了起来,就像一道照亮她黑暗世界的光。
她便赶紧起来洗漱去书店了。
书店如今已经差不多打理稳当,每天除了等待着门可罗雀的客人外,并没有什么事。
清宛于是开始了自己把每本书的经典句子和自己的感受整理出来,当作一个引导贴在柜子一侧的计划。
她又拿起那一本本自己曾经读过的书,或清晰,或遗忘。
幸而自己一直有写读后感的习惯,还有很多读后感保存在自己的日记或者qq空间里,倒是省了不少工夫。
这个计划不是一件小事,清宛也做好了一两个月的持久战准备。
这也是她十分享受的,重新翻读那些熟悉的书,好像与自己那颗过去的灵魂重新认识一般,分外亲切,而且也会有新的感动。
她突然就理解了那些会把《红楼梦》看上几十遍的人。
一本好书是真的会随着你人生阶段的不同读出不同的感悟来。
原来,不幸,真的是亘古不变的。
这是她在读完黛玉后,读完茨威格后,读完海子后,读完阿德勒后,不禁心生的感慨。
读着他们的故事,似乎也在读着自己的人生。
这天,坐在电脑前码了半天的字后,清宛觉得眼睛疲惫得厉害。
她抬头看到外面阳光分外的明媚,仿佛能把所有即将发霉的东西晒好,于是决定出去透透气。
她骑着电瓶车来到县城最热闹的街区,一个人安静久了,此刻竟有点想让自己孤寂的心沾染一点热闹的气息。
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美食店让人眼花缭乱,像散发着酒香味般让人晕醉。
身边擦肩而过的行人,脸上洋溢着浓浓的生活的气息。
清宛走进一家面店,吃上一碗久违的地道的扣面,顿时觉得有淡淡的温柔将自己的周身包裹。
生活啊!亦是久违了!
吃完她又随意地走着,也可以说是被人流裹挟着,就那样随意。
清宛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周星驰电影中的那条咸鱼吧,日升等日落,日落等日升。
而且还不是有希望地等,只是像一棵树等春夏秋冬一样,静静地,静静地,无波无澜。
她的书标计划已经完成了不少,小店里也不断有新的变化,比如一个摆件,一个标语,让小店渐渐走上了一条精致清幽的路。
那天临近晌午时,清宛正准备去买点吃的,还没走出门,就见单铖业走了进来。
他在店里转了两圈道:“不错嘛,有模有样的。”
“还要多谢你的帮忙!”清宛边说边泡了一杯茶递给他。
“没什么好茶,你凑合喝。”
单铖业接过杯子,坐到沙发上,说:“我没那么讲究。”
喝上几口把杯子放下后,他又感叹似地说了一句:“以后可以经常来这里看书了,舒服!”
说着将头往后一仰,闭上了眼睛,好像已经很享受似的。
清宛随意地翻着一本书,并没有看他,听到他说这句话,随口说道:“你啥时候这么喜欢看书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以前不喜欢看书似的。”单铖业说着,却并没有睁开眼睛。
“不是吗?”清宛说完才觉得自己好像接话接地太过自然。
“不是!”对方有些着急地辩驳,
“我以前也喜欢看书,就是因为我爸妈老是逼我去看,我故意气他们才不看的。”
“那不学习也是气他们了?”
“嘿嘿!”单铖业木木地挠了挠头,接着说道,
“那是天赋不好。”
“你这叫外因论。”清宛回道。
“我这叫实事求是好吧!”单铖业不服气地说,语气虽有上扬,却是满脸笑容。
“狡辩!”
“好好!就算我狡辩吧!”
单铖业像是要停止争论,又说:“还没吃饭吧,走!我请你。”
清宛这才抬起头,“你来不会就是为了吃饭的吧?”
单铖业:“对啊!不行吗?”转而又道,“其实就是路过而已。”
“那行吧,上次也没请你吃什么好的,今天我请吧,好好感谢一下你。”
“不用这么隆重吧,上次不是已经请过了?”
“没有隆重,上次你不还请我喝过咖啡呢吗!”清宛执意道。
“你这女人——”单铖业说了半句停顿了一下,又笑着说,
“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他脑海中浮现出高中有一次自己帮她带笔的事,他不收钱,结果她愣是还了一只笔回来。
“是吗?没变吗?”清宛糊里糊涂地接了一句。
单铖业:“没变。”
“吃什么?”她问。
“可以吃肯德基吗?”单铖业思索了一下说。
“什么?”清宛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肯——德——基。”单铖业一字一字地说。
清宛满脸打着叹号地看着对方,说:“你要吃肯德基?你确定?”
“咋了?不行啊?”单铖业好不羞怯地笑着说。
“你高中生啊,这么大个人了还吃肯德基!”清宛觉得不可思议。
“对啊,我想做一回高中生不行吗?”
清宛懒得再花时间与他争论,既然自己说了要请客了,自然不好食言,于是说:“行,走吧。”
县城不大,中心区走走也就到了,两个人直接步行了过去。
“点吧,高中生!”清宛站在服务台前说道。
单铖业笑得很是开心,点了汉堡,烤翅,鸡块和饮料。
“你知道吗?这些都是我高中时最喜欢吃的,当时就想——”
单铖业想说“想和喜欢的人一起来吃”,但他没有说出口。
“就想天天吃是吧?”清宛接道。
单铖业嘿嘿笑着,“你呢?你当时最喜欢吃什么?”
“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我对吃没有追求。”清宛回答道。
“就对学习有追求是吧?”单铖业有些戏谑的语气道。
“你——”清宛有些气愤地抬起头。
“好了!对不起,不逗你了。”单铖业赶忙道歉道。
“我看你书店里好像比较文学范儿啊,怎么不进那种学科的?那种应该好卖。”
清宛想了一下,说:“因为我自己比较喜欢看小说,看的多一些,书店里的书大部分都是我自己看过才进来的。我这人比较单细胞,想不了太多。”
她顿了顿又说,“至于那些学习的辅导资料嘛,我不太想进,因为我自己看着就会觉得压力很大很不舒服。”
“有个性。”
“对了,最近班长说想组织一场同学聚会,你来的吧?”单铖业突然说道。
“同学聚会?没听说呢,什么时候?”清宛淡淡地道。
“还在策划,没通知出来呢,你就说你去不去吧?”他紧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清宛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想去。”
单铖业赶忙拦道:“别呀!这么多年了,你还从来没参加过同学聚会呢,现在都回来了,这次无论如何也得参加。”
清宛听到这句话忽然想起自己还真是毕业后就再也没参加过。
记得有一次是出差,有一次好像是生病,都凑巧不巧地错过了。
现在同学们既然都知道自己回来了,再不参加好像是说不过去,不过自己是真的没一点心思。
“你可以去一会儿就先回来啊。”单铖业给她出着主意。
清宛手里拿着一根薯条随意地拨弄着番茄酱,目光涣散无神。
安静了很久,她才轻声说道:“到时看吧。”
同学聚会,自己怎么有兴趣呢,如今的自己讨厌任何的嘈杂,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躲在书店里,哪里也不去。
单铖业也不再执意,勉强地说了一句:“好吧。”
饭后,两个人又走回书店。
“你怎么过来的?”到了书店门口清宛问。
“哦,开车。”单铖业回答。
“车停哪儿了?”她边说边打开了书店的门。
单铖业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那你还不走吗?”清宛道。
“这语气是要赶我走啊,这像一个老板做出的事吗?我打算在这里看一下午书的呢。”
“什么?”清宛错愕。
单铖业没再说什么就直接朝书架里侧走去。
“哎——你”清宛还想说什么,却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你放心好了,我认得字,不会麻烦你的。”
清宛便无奈地不再搭理,而是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当中去了。
过了几分钟,里面又传来一声,“你中午不休息一下吗?”
她回道:“等会困了就睡。”
她是个极为专注的人,一旦专注到某个事情中,就不太能够分神,她只顾写着自己的读后感,渐渐地几乎已经忘记了里面还有一个人。
所以在单铖业拿着几本书站在她的面前时,她才恍神过来,问道:“几点了?”
“两点了,老板!”单铖业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工作狂啊,你看你眼睛都没神了,还不知道休息。”
清宛连忙揉了揉眼睛,不承认地说:“哪有!”
“算了!不管你了,我要走了,帮我结账。”他把几本书递到清宛眼前。
“一下子买这么多本,你看得完吗?”清宛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的戏谑。
“看不起我啊!”
“没有没有!”清宛笑了笑。
“放心,看不完我是小狗行了吧。”
清宛被他这句学生似的誓言逗乐了,“那我等着。”
到店里忙完进货的事后,单铖业坐在办公桌前,盯着那几本书,情不自禁地笑着。
业务员小秦上下打量了那一摞书,拧着眉头疑惑道,“这书这么厉害?光封面都这么好看了?”
单铖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他没有嗔怒,他一向跟员工打成一片,没什么架子。
小秦一脸深意地望着他,说:“还问我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哦?我看这书上是抹了蜜了,把人都甜倒了。”
单铖业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咳咳了两声,道:“快去招呼客人去!小心我扣你工资。”
小秦“切”了一声走开了。
单铖业拿起书本翻了起来。
这时,母亲从外面回来,说:“太宇准备做元旦活动了。咱们把周年庆提前做。”
太宇是县城另一家较大的家具店,是他们鹏程最大的竞争对手。
“可咱们没到周年呢。”单铖业回应道。
“周年庆这东西就是个噱头,什么时候做还不是随你,没人会记得你哪天开业的,放心。”
单铖业想了一下,说:“恩,这倒是。”
“那你这两天去广告公司把海报做出来,还有条幅,多做一些。”
“好!还要礼品的吧,你们去年礼品送什么的?”
“去年送的沙发垫。”
“我觉得这个礼品不够有吸引力啊!”单铖业兴致勃勃地道,“你看啊,人家一般买沙发的都会送垫子了,多一套意义不大。不买沙发的更没兴趣了。再说,咱们那个沙发垫,说实话啊,真不怎么样。”
母亲看儿子如此认真,很是开心地道:“那你说送什么?”
“多几种选择呗,回头我网上也找找。”
“好!”母亲满脸的欣慰,儿子回来一年多了,一直有点不情不愿的样子,现在终于用起心来了。
“对了,妈!”单铖业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道:“维竞上次又介绍了几个客户,我想着要么跟他商量一个提成方式,虽然他从来没说,但我觉得这样才能长久。”
李维竞是他的发小,大学毕业后回老家开了个小的装修公司,这几年也日渐上轨道了,便经常在给客户装修时介绍单家的家具。
单母很是开心地点头道:“你说的对,妈妈很支持。再好的关系也不能过度透支。提成是应该的,你去谈好了。”
“那给他5%怎么样?”
“行!”母亲摸着儿子的头,意味深长地说,“儿子终于长大了!”
傍晚时分,清宛的母亲来到书店,给她带来了好些烧好的鱼、肉和新鲜的蔬菜。
“妈!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的,饿不着。”清宛笑着,故意表现出一副幸福美好的样子。
陆苹芝看在眼里,心里又怎不知这唯一的女儿是什么样的人,那样认死理,那样执着,恐怕这后半生真的要一个人过了。
她虽然心里这样想,但脸上依然表现得轻松,
“恩,是哪,我闺女就是厉害,看把书店打理得多好。”
她说着用手抚着女儿的头发。
“妈今晚给我烧什么好吃的?”清宛故作撒娇地说。
陆苹芝一脸慈祥地笑着说:“给我闺女烧她最喜欢吃的地锅鸡。”
清宛幸福地倚在母亲的怀中。
母亲自己回去烧饭,后来端了过来,母女俩就在店里吃。这是母亲每次来的常例。
清宛边吃边满口称赞着好吃,陆苹芝欣慰地笑着,尽管内心有万千酸楚。
“我明天去你小姨家。”陆苹芝说。
“哦,好啊!好久没去了吧?我也好久没去了,替我问他们好。”清宛道。
“恩,好。”
陆苹芝咽下嘴里的菜,又说道,“你表弟要去广州工作了,我去见见,以后回来也不容易了。要不,你陪我一块儿去?”
清宛没想到母亲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本来是很不愿意走亲访友的,但母亲真的极少对自己提出什么,所以这猛然的要求让她又增加了愧疚之感。
于是说不出口拒绝,就答应了。
这时,一个男人走进店里,很是着急地说:“你好,老板,请问一下你知道隔壁五金店的老板去哪儿了吗?”
清宛回道:“不知道呢。你要买东西是吧?”
对方赶忙说道:“对,我想买几根水管,比较着急。可老板不在。”
清宛知道五金店老板那个老大爷年龄大,手机用不太来,大概是出去也没带手机,于是说:“那你知道大概多少钱吗?要是知道的话,我帮你给他也可以。”
男人顿时感激道:“那太好了,美女,你放心,我是专门做装修的,对这些材料都比较了解的。这些大概是40块钱左右。这样,我付50块,不用找了。”
清宛想都没想就答应道:“哦,好的,没事。”
男人把50元放下,想要转身,却又不放心地回头道:“要不我加您一个微信吧,万一钱不够的话,你微信跟我说。”
清宛是真的没担心过钱不够的事,因为对方给自己的感觉还是比较实在的。只是对方要加微信,倒是自己没想到的,加了也好,万一有什么问题也好联系。
于是就打开微信给他扫了二维码。
“谢谢啊!”男人加了好友后,放心地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清宛就到五金店把钱给了大爷。
大爷算了一下,说多了8元钱,让清宛帮忙退回去。
清宛便在微信上发了一个红包过去,但对方没收,只说:“谢谢你,帮我还给大爷吧,我经常去买的。”
清宛只得又把钱硬是塞回给了老大爷。
晚上,清宛紧紧地抱着母亲,把头贴在母亲的胸口,好像那样就能让她回到小时候。
小时候不是才在眼前吗?脑海中还是自己和弟弟蹦蹦跳跳,打打闹闹到的场景,可才一转眼,世界怎么就变了模样呢?
陆苹芝见女儿的样子,心里真是揪得厉害,但也不敢多说,只是用手轻轻地拍着女儿的后背。
第二天,母女两人转了两次公交到达了小姨家,母亲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三家人都异常的亲。
清宛到了小姨家才知道有好几家人到访,早知道如此多人,她万万是不会来的,如今离开亦是不合适了,只能硬着头皮待下去。
小姨热情地给清宛介绍满屋子的亲戚朋友。
其中有一位年龄看起来与自己相仿的男士,清宛看得出小姨很喜欢他,而且特意介绍地详尽了一些。
“这位是你姨丈的表侄,叫黄秉棋,跟你差不多大的,现在在那个县里的一个银行工作。”
清宛礼貌地像对其他长辈一样点头一笑,黄秉棋也回以微笑。
清宛注意到他的脚不太好,是有一点点跛的,难怪到现在没有结婚。
她只是觉得无聊就随意揣测了一下,也并没有去询问什么。
清宛明白小姨的用意,也知道她的善心良苦,但自己实在不愿谈感情方面的事,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她全程都没说几句话。
“表姐,以后我周末就去帮你看店哈!”表妹乐绮兴奋地说。
“好啊!不过先说好了,没有工资的哈!”清宛玩笑着说。
清宛很了解这个表妹,被小姨惯得厉害,周末从来都要睡懒觉的,中午能起来就不错了,别说看店了,所以自己肯定不能真的指望她能帮到自己。
“没问题,我不要工资,而且我还可以给你带很多同学过去。到时你得给我奖励啊!”乐绮又说道。
“可以!”清宛回答得很干脆。
“你啊!就是应该多去跟你表姐在一起,好好跟她学习。”小姨指着女儿说。
饭后,小姨特地嘱咐黄秉棋帮忙提着东西送清宛母女道公交站。
幸好只有几分钟的路,一路上清宛一句话也没有说,黄秉棋只是礼节性地跟祝母闲聊了几句。
最后,清宛只是在母亲的提议下向对方说了两个字,“谢谢!”
清宛知道今天的局,母亲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没有生母亲的气,不是不想生气,而是好似自己的心平静得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连生气都生不起来,好似那些细胞都已经死去。
母亲直接转公交回了老家,清宛一个人回到书店。
她打开门,按下开关,看着一盏盏射灯亮起,就好似自己的世界被照亮了,身体就会跟着有了些许力量。
她坐到办公桌前,翻开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把自己沉浸在阿里萨的狂热与疯魔中,沉浸在那个将爱情藏在心底一生的故事里。
夏天临近过去,秋天在静悄悄地向夏天伸出交接的手臂,
可仅仅一只手臂就已经捋黄了好些白杨树的的叶子。
这满城的白杨树啊!那样雄伟地矗立在人间,像是这座城的护城兵团。有风时,又像是一群演奏家。
清宛喜欢轻音乐,一直用一个小音箱在书店播放一些轻柔的调调,那天,小音箱突然就没了声音,她摆弄了很久都没能修好,只好遗憾地作罢,想着去买个新的。
只是准备出门时,才想起来不知道哪里有卖音箱的,于是给远儿打了电话。远儿答应下班过来带她去买。
大概五点半左右,远儿就到了书店,县城不大,便没有堵车的烦恼。
“你要买那种挂墙上的还是这种放桌上的?”远儿问。
“呃——”清宛犹豫了一下,说,“我也不确定,想买那种装墙上的,只是我不会装。”
“那不废话,你怎么可能会装那玩意儿,要叫专门的师傅装。”代远儿没有回头地道。
“不知道卖音箱的那里给不给装,等会儿问一下。”
“就算他不给装,应该也认识会装的师傅的,不用担心的。”
“恩,好。”
果然如远儿所料,老板给介绍了一位安装师傅,清宛与师傅约定第二天上午到店安装。
“好了,安心了?走,搓饭去!”远儿拉着清宛就到附近觅食去了。
吃完饭,两个人又随意地逛了一会儿,这个夏末的天气,晚上已经比较凉爽了。
或许是白杨树的叶子比较大,所以跟南方满街的香樟树相比,吹下来的风都要大很多。
大概是这样的,清宛在心里想。
“对了,以后你们要是不方便带多米,可以把他放到我店里,我帮你带。”清宛说。
“好啊!这个真的可以,下次我就带到你书店看书去,那你啥时候进点绘本给他看看呗!”远儿毫不客气。
“对呀,我都迷糊了,竟然没往这个方面想。”
清宛也是真心觉得这个想法好,“只是地方太小了,好像实在没地方摆了呢。绘本要做的话,肯定也不是一两本,必须要拿出一个专门的架子出来,我想了想现在好像挤不出位子来了。”
“哈哈!”远儿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随口一说,你还认真起来了。”
“主意是真的不错,只怪店太小了。”
“那我也投资一份呗,咱开个大点的?”远儿勾着眼睛道。
清宛埋汰道:“你投资?你省省吧,就我这小破店,啥时候盈利都不知道呢,你这个生活婚姻都稳定的公务员就不要跟我瞎折腾了。”
“没事,我也不在乎盈利不盈利的。”远儿继续道。
“我不接受投资总行了吧?我就乐意一个人做老板!”清宛说着作出一副骄傲自豪的样子。
“切!你这个吝啬鬼!我诅咒你生意好到爆炸,让你忙到四脚朝天,天昏地暗。”
“那好啊!那样我要好好感谢你了。”清宛回道。
两个人说说闹闹间远儿已经将车子开至清宛小区门口。
“谢谢大美女!”清宛下车道。
“跟我还需要这两个字啊,生分!”远儿找了一处停车位,跟着清宛一起上去。
进了门,远儿稍微打量了一圈,公寓虽不大,但好歹配套都很齐全,也收拾得非常干净清爽。墙上挂着许多挂画让屋子显得很是温馨,只是不知是前人留下的还是清宛挂上去的。
然而当她扫视到桌角的一箱酒时,她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白酒啤酒混乱地摆在一起,旁边还叠着一堆空酒瓶。
“随便坐,喝点什么?咖啡要吗?”清宛问。
“可以啊!我不挑。”远儿直接躺在了沙发上,叫道,“累死老娘了!”
清宛瞥了沙发上横着的女人一眼,道:“你这是身累还是心累啊!刚才不还挺精神的。”
“唉!都有吧。个人有个人的苦啊!”远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呦呦!还真苦上了,还没见过我们的远儿大美女有苦呢,说来听听。”
清宛说的是真心话,在她记忆中,远儿一直是个脸上挂着笑,开朗活泼,风风火火的女子。
“还不是鸡毛蒜皮的生活,一地鸡毛的日子。孩子啊,婆媳啊,心累啊!”
她特意把“日子”两个字拉了很长的音。
清宛虽然没经历过,但也能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于是也坐到沙发上来,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鸡毛虽乱,也是毛啊!别忘了,鸡毛也能飞上天。”
代远儿听完扑哧一笑,“你这个大才女啥时候说话这么粗俗了?”
清宛举着杯子抿了一口道:“本就是俗人一个。”
远儿用双手抱紧清宛的胳膊,也把头靠在她的身上说,“你可不俗,你是我的神!”
“你这把我捧得也太高了,我可不敢当。”清宛微笑着低头看着她说。
“真的!其实从高中开始,我就一直很欣赏你,虽然只跟你同桌了两个月,但你已经在我心中树立了特别高的形象,学习好,又努力,关键还不高傲,好相处,我问你题目你一点都不会不耐烦。你知道吗?我以前都不太敢问别人题目的,因为曾经有一次被一个同学嘲笑了,我就再也不敢轻易问别人了。”
清宛笑了笑,“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好感动!谢谢你今天跟我说这些。”说完她又道,“其实我也一直很羡慕你,我觉得你活得特别自在,真实,人缘也很好。”
“我人缘好?”代远儿拉长音调不可置信地道,“哪里看到我人缘好了?我也就跟那么几个人玩而已。”
“我印象里,你朋友很多,而且你能和男生玩,我就不行了,我不能够放松地跟男生玩到一起。”
远儿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说,“老实说,你和单铖业,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就同学啊。”清宛闪烁着眼睛应付道。
“就只是同学?”远儿有些不相信地说。
清宛定了定神,突然严肃了起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真的不想那方面了,一个人挺好。”
“难道你下半辈子就准备一个人了?”
“不好吗?省了面对你那样鸡毛蒜皮的折磨。”
“不好!”代远儿突然直起身子,义正辞严地道:
“我只是随口抱怨一下,让你有点一个人潇洒的优越感,你别拿我的话当挡箭牌。”
然后她扶正清宛的肩膀,四目相对地看着她说:
“祝清宛!你听好了!你那么优秀,所有人都等着你重新生活,我们都会支持你。”
清宛被闺蜜这样正经地对质很不适应,连忙推开对方的手说:“我不是已经在重新生活了吗?”
说着,她起身拿起了一瓶酒就直接对着瓶子喝了起来,远儿看着既生气又心疼。
清宛咽下一口酒,声音低沉地说:“别逼我!能够走到这一步,我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不敢在家人面前哭,我知道他们担心我,可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远儿听到这里,心都被紧紧地揪住了,她伸出胳膊紧紧地把闺蜜抱在了怀里,眼睛酸胀得难受。
“你知道我这两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吗?我那时候得了重度抑郁,好多次拿着刀对准了自己,好多次都差点死在自己手里。”
远儿听得浑身的细胞都刺痛了起来。
“我每天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醒来,我觉得我应该一直睡下去。要不是为了几位老人,我真的就没有力气活下去了。”她眼眶通红,红到看不清她在看哪里。
“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别这样!清宛,我看着心疼!”远儿的声音开始哽咽。
“你快回去吧,不早了。”清宛推开她说道。
远儿缓缓放开她,想了一下,突然扬了扬下巴说道:“老娘我今晚不回去了,我陪你喝酒。”
她说着便也去拿了一瓶过来,往清宛的瓶子上碰了一下,豪气干云地喊了一句:
“干杯!”
然后便咕嘟咕嘟地往肚子里灌了下去。
清宛想拉也没拉住,最后只得随她了,两个人便放肆地大喝了起来。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远儿一边扭着身子一边大喊着。
两个女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闹到深夜才渐渐悄了声息。
世界也就沉寂了,隐约能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蛙鸣,整齐得显得那样隆重,像是丧鸣。
这一次,清宛真的喝醉了,起码把自己喝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她被闹钟叫醒。
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熟睡的远儿,她突然有一种被温暖的感觉,好像身在冰窟的人被一缕阳光照到,全身便都有了一丝温度。
她起身洗漱,然后去楼下买了些早餐,叫醒了一个关心自己的人。
远儿心满意足地吃了早饭,给了清宛一个大大的拥抱就上班去了。
清宛也骑着电瓶车去书店。
她走到店门前,习惯性地在门前驻足,然后仰头看上一眼那两个舒服的行体字——“宛北”,似乎这时候心里就扯出了一根线,一根拉起自己的线,就像蜘蛛吐出一根根线拉扯住自己不会丢失一样。
然后她缓缓地推开那扇门,满屋的书香伴着花香扑面而来。
她突然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她小心地从花篮里取下几支非洲菊插在了一个玻璃瓶中,然后把它放到电脑旁边。
鲜艳明亮的花朵充斥在自己的目光所及之处,这让清宛一天的心情都很是畅快,尽管也没有几个客人。
下午,表妹乐绮来了店里。
“表姐,这书店被你弄得真是越来越有味道了啊!”她巡视了一圈感叹道。
“是吗?你喜欢的话多过来看书。”清宛笑着问。
“好,我下次带同学一起来。”乐绮笑着说。
“行啊!”清宛说完又补充道,“你没事的话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哦,不了,下次啊,我今天还约了同学。等会儿就走。”她推脱道。
果然,她还没看几页书呢,就被同学叫走了。
清宛在心里默默感慨这个风一般的表妹。
临近傍晚,清宛发现吊顶上的一块扣板有些倾斜,就搬来梯子爬上去看下能否扶正。
正在她努力地扭动那块扣板时,一个声音险些把她吓掉下去。
“你在干嘛?”
清宛方扭头看去,才发现是那个打架的男生。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回道:“没什么,一块扣板倾斜了,我弄一下。”
“太危险了,快下来,我来弄。”男生语气有些着急地说道。
“不用,马上好了。”
男生于是从另一侧梯子上去,以平衡两边的重量。
果然,清宛没两分钟就弄好下来了,便问他:“你是——来买书的?”
男生把梯子收起放到后院,然后走近收银台,也是清宛的办公桌前,把那本《世界上的另一个你》递了过来。
“看完了?”清宛问。
男生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拿回来?你是买的又不是借的。”
“既然看完了,反正放着也浪费,不如放在你这里还能给别人看。”他说
“读后感有吗?”清宛问。
“读后感?怎么?这里看书还要写读后感的?”男生狐疑。
“没有要求,你愿意的话可以分享一下。”
“那你上次不说!”他顿了一下又说,“我下次写给你吧。”
“好啊!”
“我能叫你姐姐吗?”男生突然说。
清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那一对英挺的眉毛,炯炯有神的眼眸都让自己有一种亲切感。
她又忙低下头,道:“随你!”
“姐姐!”
清宛有点不耐烦,“有什么事?”
“没事,我就叫一下试试。”男生用一种有些得意的语气说道。
清宛站起身把那本书放至书架。
她本以为男生已经走了,没想到出来时看到他也从书架另一侧走出来,并拿着另一本书递给了自己。
她看到那是一本《三体1》。
“不是开学了吗?还看?”清宛没有抬头地问。
“开学也没啥啊!开学又不是24小时都在学习,总要放松的嘛。”
清宛不再说话,只是熟练地扫了码然后将书递给他。
尽管是那张让自己忍不住多看几眼的脸,她仍旧尽力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
“姐姐!”男生走到店门口又回头喊了一句。
清宛抬起头看他,视线中也看到了远方的白杨树。
“我叫孟江粼,谢谢啊!”他举着手里的书说。
阳光照耀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客气!”她低下头才说道。
孟江粼走后,清宛便把精力投注到电脑上。
她打开音乐播放器,换了一首歌曲,然后闭上眼睛,放空大脑。
她享受这样宁静的时刻,以前和邵阳在一起时还是比较活跃的,有时间就想着去哪里走走。
但自从邵阳走后,她便愈来愈喜欢一个人这样静静地待着。
期间有几个顾客,不过都是很快便走了。
七点多时,她才想起自己还没吃过晚饭,便从柜子里拿出一桶泡面泡了起来。
就在她快吃完时,手机响了一下,一条微信提醒亮了起来。
她打开看到是班长段戎发的同学会邀请,看样子是群发的,说同学会时间安排在国庆节当天。
清宛还在犹豫着怎么回复,就收到远儿发来的信息问自己去不去。
她回复了一句:“不想去。”
没想到远儿立刻拨了电话过来:
“姐姐!我觉得你还是去吧,这大家都知道你回来宛城了,不去同学会,说不过去啊!”
说完她又紧接着补充道,“到时候肯定很多人都又问我,我可不想帮你当挡箭牌。”
远儿心里清楚,如果跟她提什么人脉和业务的话,绝对是没有一点用的,唯一可能撼动她的就是人情。
清宛听了觉得远儿的话有道理,自己不去倒是可能给她带去困扰。
况且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越逃避越让人猜想,倒不如让自己正常一点吧,能怎么样呢?既然决定回来了,就早晚要面对这些。
于是她低声回复说,“那——好吧”。
“真的吗?”远儿很是兴奋。
清宛听见她开心的语气,倒突然觉得给了自己一些力量,便又确认道:“真的,我去,行了吧?”
“太好了!太好了!”
“行了,你赶紧照顾孩子睡吧,我也回去了。”她说着就关掉了电脑。
“好嘞!晚安!爱你哦!”远儿用一种很肉麻的声音说。
清宛觉得自己浑身都起了起皮疙瘩,赶紧挂了电话。
远儿又在微信发了一个跳起来的猴子的表情,兴奋地翻着跟头,以显示她到底是有多兴奋。
第二天,清宛就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她国庆节因为有同学聚会就不回家了。
没想到母亲说弟弟清赫也跟朋友约了去远途爬山,也不回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或许是决定去参加同学会的原因,清宛感觉像是把自己从牢狱中释放了一样轻松。
本来一直想着把自己藏起来,躲起来,
但自从开了这个书店,自从每天面对着不同的人,她发现自己的神经没过去那么紧绷了,而且内心越来越有力量了。
原来不敢面对的同学,现在决定去面对后,她发现好似也没那么紧张,身体倒反而轻松了起来。
而且看着书店一排排整洁有序的书,仿佛是自己的心也被梳理了一番,舒适而爽朗。
她轻轻地沿着书架走过,右手手指轻轻划过那一本本书,那种坚实的存在感从指尖传至心间。
书中的句子隐约闪现着,虽然想不起具体是什么,但她知道它们在告诉着自己什么。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过,一个人的日子似乎也没那么难熬。
一个多云的下午,清宛捧着一本《酥油》小说,在冰雪高原豪放而艰苦的生活中,在梅朵与月光那真实而纯净的爱情中,渐渐进入了梦乡。
当她迷迷糊糊醒来时,看见一对中年男女正在各自拿着一本书坐在两张椅子上看着,氛围是那样和谐。
清宛并没有打扰他们,而是轻轻翻着自己的书,一如她知道他们没有叫醒自己一样。
外面传来各种叫卖声,夹杂着汽车声,吵闹声,显得是那样喧嚣。
也更映衬了那一片小小空间里的静谧,而且夹杂着书卷的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女士回头看了一眼清宛,说道:“小姑娘,你醒了啊?”
那声“小姑娘”叫得清宛感觉很是温暖,仿佛自己真的还是那个简单快乐的小姑娘。
“嗯,阿姨,您好!”清宛起身温柔道。
这时男士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挂着一脸的微笑看向女士。
“刚才看你睡得香,就没叫你。”
中年妇人穿着有些中式的连衣裙,笑容很是温和。
她顿了一下,又问道:“这是你自己开的店吗?”
“嗯,是的。”
“开了没多久吧?以前好像没看到过。”妇人又问。
“嗯,刚开了几个月。”清宛微笑着回答。
“我就说嘛。”她说着看向男士,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猜的比较正确。
男人道:“好,就算你厉害。”
女士得意地笑了,然后她又扫视了一圈道,“装修得很有格调。”
清宛听了很是开心,忙说道:“谢谢您的称赞。”
女士像是品匝着什么似的,慢慢又道:“你这里的书也都很好,我们很喜欢。”
“那以后常来坐坐。”
清宛很是激动,又不禁问道,“看您二位那么喜欢看书,请问你们是教师吗?因为我感觉你们的气质也挺像老师的。”
两位客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都笑了,女人像是回答,又像是自嘲道,“果然,这皮囊就定型了哈哈!”
“不是不是,”清宛唯恐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补充道:“就是感觉您身上有一股书卷气,很有内涵的感觉。”
女人听后哈哈笑着,“小姑娘,也谢谢你的夸奖。”
随后,女人把男人手里的书一起拿了过来,递给了清宛,道:“这两本帮我结下账吧。”
“哦,好的好的。”清宛忙接过,看到是《家庭的觉醒》以及《人间失格》。
结完账,男士接过书,自然地牵过女士的手,向外走去。
两个人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望着两个人的背影,清宛心里溢出一股暖流。
她赶紧拿起手机,在那两个背影走出门的一刹那,将他们定格成一张照片。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过如此吧,清宛想。
从世上万千人中找到那个与自己契合的人,是多么不易啊!
自己很幸运,也找到了那个人,那个彼此都把对方嵌入灵魂的人。
即使如今他不在,他们的爱也依旧如此。
时间转眼就到了10月1号同学会这天。
这一天的安排是下午2点在母校集合,先是拍照,然后是晚饭加唱歌。
清宛准备晚饭后就撤,KTV那种氛围自己是从来都不喜欢的。
她离母校很近,那天突然萌生了去逛逛的心思,于是早早地就过去了。
她没有到达约定的操场,而是去周边宿舍区走了一会儿,来了几个月也一直没敢到学校来,今天也趁此机会怀旧一下。
宿舍区已经重新改造,当年的一墙爬山虎已经找不到一点痕迹;那个她们会在夏天爬上去睡觉的二楼平台也已消失不见,一切都已翻新,只有那条通往宿舍的羊肠小道还在,只是两边贴满的广告贴纸少了很多。
小路两侧稀疏的几棵柏树又粗壮了些。
几个高中女生嬉笑打闹着从清宛身边走过,一阵浓烈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清宛沿着小径慢慢向前走去,走到底便是食堂,今天周六食堂没人。
清宛站在大门边,环视着里面。
整个食堂明显重新建了,里面的桌椅很是崭新,当年他们吃饭时还会漏雨的残败不堪的棚顶也已不见。
没有担心中的感时花溅泪,清宛只是觉得浑身划过一丝凉意,像是心脏已经褪了色,暗淡了几个色度。
正在发呆时,包里的手机响起,是代远儿的电话。
“你在哪儿?”
“我在食堂这边,你到了吗?”
“嗯,那我过来找你。”不等清宛回话她就自顾地挂了电话,清宛只得站在原地等待。
没几分钟,代远儿就气喘吁吁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我不是离得近嘛,店里也没事,就过来走走了。”
清宛顿了一下又问道,“他们人都到了吗?”
“差不多了,走吧。”代远儿说着便伸出胳膊挽住了清宛。
两个人到达操场时,同学们都已到得差不多了,大家看到两人都纷纷往这边看过来,清宛仍有些畏惧那样多的目光,于是低下头走着。
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高跟鞋,清宛抬头,是周梦鹂。
“好久不见!”周梦鹂说。
“好久不见!”清宛回。
看到周梦鹂,清宛便想起当年与其发生的矛盾。
当时班里的班草岳梓萧喜欢清宛,但清宛一心只想学业,根本不想谈恋爱。
岳梓萧送的信,她都给退了回去,但岳梓萧为了面子根本没说,所以大家一直以为他们俩在密恋。
这让暗恋岳梓萧的周梦鹂知道后,醋意大发,各种刁难各种碰瓷,让清宛很是莫名其妙。
现在再去看那些朝气蓬勃的情情爱爱,还能想象那时的足以冲天的心气,真是有生命力!
但多年过去,大家都已经走过了无数的风雨,再无需像当年那样去解释什么,多说什么,只需要一个眼神,便都道尽了其中之意。
于是两个人望着对方相视一笑。
班长分发了人手一件的T恤,上面印着“宛城二中2008届高三(1)班校友会”。
白T恤,大红的字眼,亮如8年前的青春。
T恤发完后,班长清了清嗓子,站在最前方开始了发言:
“今年是我们聚得最齐的一年了。57个人来了31。”
他假装严肃,咳咳两声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大家年龄都上来了,拖家带口的,外地发展的,回来一趟真心不容易啊。”
清宛听出他的语气真的有点认真了。
大家突然陷入了沉默。
“第八套广播体操开始!”
不知人群中谁的声音,终于引来一阵哄笑,更有当年的调皮者依旧发挥自己的本性,开始跑到人前甩起胳膊来。
“王川,这么多年你还是本性不改啊!”有人大叫道。
热热闹闹的氛围被老班的到来打断,清宛完全没想到班长把老班也请来了,很是吃惊,直把脖子缩着,好像回到了高中时,生怕老班提问自己问题似的。
幸而老班只是笼统地打了个招呼,大家就开始忙着拍照了。
代远儿拉着清宛想单独拍一张时,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身后。
两人回头时,只看到脸上挤着扭曲笑容的单铖业。
代远儿回手推了他一下,单铖业假装受伤地嗷嗷叫着,把清宛也逗乐了。
拍好照已经4点半了,老班只是拍了几张就说有其他安排走了,所以同学们后来的照片就比前面的要放飞自我一些。
吃饭分了三桌,是在一个二楼大包间内,隔断拉开,大家可以看到彼此,以便互相敬酒。
清宛一桌都是女生,另两桌是男女生混坐。
席间,不断有同学过来敬酒,清宛都报以微笑,抿了一口,尽管自己早已不用考虑酒量,但今天自己并不太想喝酒。
后来,班长端着酒杯向这桌走了过来。
“来!我们高三(1)班的女神们!你们永远是我们的女神!我先干为敬啊!”
班长说着一口闷下了一整杯白酒,喝完把杯子倒过来转着圈对所有人说道:
“说好了啊,今天谁不喝醉都不许出这个门。”
“好!”
不知谁喊道。
清宛依旧只是抿一口,远儿倒是一口气灌下了一杯,然后歪歪扭扭地入座。
“对了,还有啊,咱们的学霸,祝清宛同学,现在在宛城开书店,刚开业不久,咱们祝贺一下。”说着便带头鼓起掌来。
清宛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一幕,一点都没想过怎么去应对,只是红着脸起身道了声“谢谢大家!店很小,不值一提。”
“咱又不是开图书馆,要那么大干嘛?你们说是吧?”班长还在说着关于自己的话题,这让清宛越来越觉得尴尬。
清宛也不再接话,只当他在自言自语。
“就是,哎!你开书店好啊,我老婆正好是开童装店的,到时介绍你们认识啊,也可以资源共享嘛!”后面的刘强大声道。
清宛朝他微笑着点点头,“好!”
“我们是不是应该敬一下我们班里唯一修成正果的一对啊?”有人突然大声提议道。
这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周梦鹂和范引章,周梦鹂的脸越发红得厉害了。
“当时真是谁都没想到啊,你们俩能走到一起。”班长说道,
“来,大家一起来敬他们一杯。”说着便又是一杯下肚。
当单铖业过来时,已经是走不成直线了。
他正好站在清宛与另一位女同学之间,把左手搭在清宛的椅背上,浓重的酒气传至清宛鼻尖。
她下意识地向前坐了坐,拿起筷子去夹菜。
“班长说得对,你们一日是女神,一生都是我们的女神!而我们永远都是你们的守护神!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千万别客气啊!”
他说着突然把左手搭在了清宛的肩膀上,把清宛着实吓了一跳,浑身的血液都胡乱地向上涌着。
她慌忙将身子又向前挪了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清宛觉得那只手在自己向前挪的时候加重了力道,依旧没有松开。
她只好起身假装去洗手间。
在洗手间外面,一个声音叫住了自己。
她回头看去,是张旸。
她很奇怪他叫自己有什么事,自己和他好像没有过什么交集。
国庆假期的饭店果然人满为患,就连此刻的走廊都满是三三两两说话的人。
“听说你现在开书店?”张旸带着很是和善的微笑说。
“嗯。”
清宛简单地应了一下。
“是这样的,我现在不是在咱们学校当老师嘛,学校最近想做一场读书交流会,上面把这个事情交给我,我琢磨了一下,单靠我们学校这边好像还不够,因为你也知道,咱们学校的书也没有多少,但新华书店又没那个人员和精力,所以我就想邀请你一起协办,你那里书比较多。”
清宛听到和读书有关,便来了些兴致,
“可以啊,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我是这样想的啊,你听一下也给点意见。我们到时候直接在广场把书摆出来,鼓励每位同学也贡献一些书出来,再找几个学生发表几篇读书心得,你看怎么样?”张旸说。
“嗯,不错,我觉得是不是可以再加一个换书活动,或者再加一些比如猜书名的小游戏。”清宛回道。
“非常好啊!我就知道这事找我们的学霸准没错。”张旸兴奋道。
“别这么说,我哪里是什么学霸。”
“怎么不是?你就别谦虚了。”
“只是有一点我先跟你打个预防针,办活动的话,很多书籍可能会折旧甚至破损。”张旸说。
“没关系的,这有什么,书本来就是用来读的,能有人读是好事,就算到时有学生要借阅的话我也没问题的。”
清宛饶有兴趣地说着,接着又补充道,“我可以给这次活动一个特别的优惠,就是可以免费借书。”
“行啊,那这事儿我就拜托给你了,谢谢啊!”张旸笑着说。
“好的,没问题,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清宛说完又补充道,“对了,活动什么时候办?我也好早些做准备。”
“10月20号,周六。那具体细节我就交给你了啊,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张旸说着就朝包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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