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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叁)

发表时间: 2022-11-16

肺由于长时间过载所产生的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他猛地睁开了双眼,江水撞击眼球,刺痛的感觉让他又猛地闭上了。手脚被冰冷的江水泡的有些麻木,他奋力地挥动不怎么听使唤的四肢,终于让自己的头离开了水中。他大口贪婪地吸着略带几分水汽的空气,缓过一口气后,连忙向着岸边游去,手脚并用让身体脱离冰冷的江面,在又一次感受到大地坚实的触感后,他一头便是栽了下去。被冰凉刺骨的江水泡透的衣物粘在身体上,那感觉又恶心又难受,他哆嗦着蜷缩起身体,小心翼翼地喘着气,生怕扯动湿透的衣裤带来又一轮寒冷。

寒冷的感觉在渐渐消失,不过他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自己的身体机能已经受损了。强忍着浑身让人几欲发狂的不适感,他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头脑昏昏沉沉,四周围漆黑一片,阴暗的天幕中唯一可见的只有远处几缕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他艰难地晃着脑袋,视线一隅,有什么光线晃动了一下,随之望去,是远方明灭的光影。

就去那儿吧。

不想再思索原因了,他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向远处的灯火挪动,畸形扭曲的动作宛如行尸走肉。

身后,有什么近了。

一束强光从后方刺来,几息过后,一辆车在他身边停住,车门摇下,探出一张中年人的面孔,“小伙子,你没事吧。”在注意到他湿透的衣服时,连忙又说:“啥也别说,快上车,外边儿这么冷,你这肯定都冻坏了。”说完推开门下了车,搀扶着浑身湿漉漉的他上了车。

车上温暖的感觉反而让他觉得有点不真实,他缩在真皮的座椅里,看着车里精致的内饰,有些迷茫。

“小伙子,你这是怎么弄成这样的。”中年人一边调高空调的温度一边询问。

“我……我……”脑海里是自己从大桥上一跃而下的那一幕,他咬了咬下唇,用打着颤的语气回答:“我不小心摔到了水里……”

“哦哦哦,那你也太不小心了,看你这年纪也和我家孩子差不多大,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前面的中年人好像是松了一口气。“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家……”他的头痛了起来,“我有过……”

中年人又说了什么,他只觉得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小,头越来越沉,眼前越来越黑,下一个瞬间,一切归于寂静。

没等到回话,中年人回头一看,却发现少年已经栽在座椅上睡去了。

“这小伙子,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

温暖的光线洒在脸上,他从睡眠中逐渐醒来,眼睛高频率地闭闭合合,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内并不刺眼的光线。

自己正身处一间客房内,以这精细的布置和豪华的配置来看,应该是一家星级酒店。晃了晃脑袋,他从床上坐起,精美的木质床头柜上,装着自己手机的汉白玉烟灰缸压着几张百元大钞,一旁还有一张便签和一张名片。

他拿起便签,上面是用漂移行楷写下的一行字:小伙子,酒店我给你订了两天,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他又拿起名片,展鹏建筑装饰工程有限公司,冷毅。

心里泛起一阵暖流,眼角有些湿润了,对这个世界几乎死心的他终于又感受到了世间的温情。颤抖着手数了数手里的钱,足足有一千块,节省着用足够一个月的开销了。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他拿起手机一阵鼓捣,万幸,手机居然还能开机。

走到卫生间的洗漱台前,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液体在两手形成的空间中汇聚,然后被重重地砸向了脸庞,四散的水花中,最后一点昏沉也彻底消失。因为脸上有很多痤疮的缘故,他一直不喜欢照镜子,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回避,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乱蓬蓬长时间没有修剪的头发,参差不齐的胡子,略有几分凹陷的眼眶,深重的黑眼圈,无光的瞳孔,看到了不出所料的萎靡颓废,他的心里,不知为何,多出了一抹释然。

这一切,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

他叫姬辰安,小时候他听父亲说过,“姬”是皇帝的姓氏,不过他们家的生活却与皇帝有着云泥之别,父母靠做一些小生意辛辛苦苦支撑起一个家,紧紧巴巴地过着日子,“辰安”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其有着美好时运之意,良辰吉时,夫妻俩也希望生意能逐渐红火。他渐渐长大,不负家人的期待,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三年苦读之后,背负着全家的希望参加高考。被给予怎样的厚望,破碎后便会有怎样的失望。与自己的理想失之交臂,退而求其次,换来的只是无尽的遗憾和无奈。带着家人们新的期望,带着未干的泪痕,踏上奔赴异乡的旅途。本以为忘记失败的过往会迎来充满希望的未来,现实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可笑的幻想,大学的第二年,一纸病危通知书打破了他原本平静的大学生活,他知道母亲常年劳累落下了一些病根,却没料到这么快已经到了要命的程度,火急火燎地赶回去,却仍未能见到她最后一面。见到表情麻木,眼眶肿胀的父亲时,两人相对而立,却再挤不出一滴眼泪了。生活还要继续,悲伤只能留给时间来冲淡,可谁又能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却又起。他的父亲在相伴半生的妻子走后没能从悲伤中走出来,整天靠着酒精麻醉自己,一天傍晚,喝醉过后失足落水,虽然只是不深的小河,却没能再次走出来。他知道这消息已经是两天后,通过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叫他回去辨认一下死者。他永远忘不了白布之下那张憔悴不堪的脸,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那至深的痛苦之中仿佛带着解脱般的淡淡笑意。

深呼吸几口,他不愿再想起内心深处那段至阴至暗处的回忆,但那回忆却不住涌现出来。

他那时也想通知亲戚朋友,可翻遍父母泛黄的电话簿,也找不到一个他认为合适的名字。他那时也希望有人去陪他,但却又会被邻居家的敲门声吓出一身的冷汗。他用尽了家里最后一点钱为父母谋了一处容身之所,在那以后,他便是彻底的一无所有了,没法继续偿还贷款,房子也即将被银行收去了。面如死灰,心如死灰,若死亡能了结一切,就让它也带走自己存在过的证明吧。

点燃一支父亲珍藏的香烟,虽不是什么好品牌,父亲以前也不舍得经常抽,呛人的焦味糊住了他的口腔,他却意外的没有咳出声,完全不似一个第一次抽烟的人。喉咙被什么其他的堵住了,大概是郁积而起的无穷痛苦吧。张口吐出一大口迷幻的烟雾,任其在眼前扭曲地舞动,飞升,却带不走半点令人压抑窒息的伤恸。瞥一眼一旁的几瓶高度酒,听说这东西能解愁呢。热辣的液体大口灌入嘴中,像是含着满嘴的滚油,艰难地咽下后,是一阵直达胃里的翻腾与灼烧。

“怎么没解掉啊——应该是还不够吧——”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酒瓶,他小声说些什么。“来,干!”又是一大口,这次灼烧感没有第一次强烈了,感官好像有些醉了呀。“还是没解掉,还不够——”

“咕噜。”

他好像是对这种痛彻心扉的灼烧感上了瘾,一大瓶白酒瞬间见了底。自己飘了呀,他只觉得世间万物脱离了原本的轨迹,脑中的眩晕感真的掩盖住了伤痛,那种似真似幻的迷乱感觉让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好景不长,意识回归,空落落的虚无反而更加让人痛苦,还得继续为虚假的快乐续杯。

“吃好喝好该上路了。”歪着头看着散落一地的空酒瓶,他咧开了一个让人心寒的疯狂笑容,迈着飘然的步子,跟随脑中不清醒的指示,走在空荡的街上,一路步伐踉跄,听着追随而来的乌鸦们兴奋的咕咕声,他走到了不知道多远的地方,眼前是一座桥,脚下是一条大河,没有多少犹豫,他纵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