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头,贺疏和余青霭喝完茶,相携下楼准备去赴世子妃沈晴备下的花宴。
这世子妃也是奇怪,现在高门大户办宴会,都不会邀请贺疏去,嫌他这罪臣之子晦气。偏偏这位世子妃请了,还是和所有人一样下了鎏金印花的正式帖子。
本来贺疏就没想去,手头还有个玉佩的事情没查清楚,无奈他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次接到请帖,他便是再混账也得给人家世子妃一个面子。
两人才出了玉春楼,就听到后面街上急促的马蹄声,声音渐近,猛然在他们身后停下,变成了勒马声。
贺疏回头,只见那黑髯骏马之上,少女一身丁香色的骑马服自东而来,衣袂迎风飘飞,腰间佩剑虽未出鞘,但也能感受到锋锐之气。
她神情傲然,五官精致又英气,那双眼不染纤尘清澈坦荡,迎着烈日的辉光,明亮而高傲。如同一轮天日,令天地都失色。
只是这双眼有些眼熟,贺疏尚没细想,就听到一旁余青霭拱手行礼的声音:“臣见过郡主。”
原来她就是宪华郡主,平南将军江熙。也是昨夜和他抢玉佩的,盛气凌人的小姑娘。
贺疏低头看看手中的帕子便明白过来,他不急不忙的把东西塞给余青霭,扬起个笑来,也不行礼也不颔首,只是轻声道:“原来是郡主啊。”
江熙也仔细打量着二人,青衣的倒有些印象,昨日宴会上听梅益提过,是户部的余青霭,手帕正是交给他去调查了。
至于旁边墨绿衣衫的,瞧着满身矜贵之气,偏还混杂着不羁放浪,长相俊俏风流,眉目含情,眼眸如春,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位浊世贵公子。
她一门心思在手帕上,便也没细看这个陌生人,只是瞧着余青霭道:“真是凑巧,碰着了余大人。”
手帕是给了余青霭查,没准儿他有什么头绪也说不准。但若是直接问,定然会惹人怀疑。而且余青霭年纪轻轻就仕途通畅,本人必然也是极为聪慧的,得迂回一点。
论起来,江熙的官职比余青霭大 ,于是他便颔首微笑道:“不敢当,下官与友人正要往城西去赴世子妃办的花宴,不知郡主可是同路?”
江熙自动过滤了“友人 ”二字。
正愁不知如何搭话套近乎,眼下刚好来了个机会。
她一面理顺马匹的鬃毛,一面道:“正是。不过要先回趟江府。”
两人东拉西扯聊了几句,却是余青霭似不经意般先开了口,“郡主自小长在边境,不知对南陈物种可有了解?”
江熙心下一动,正要问他,他倒是先说了,这样更好,日后说起来也是她在回答余青霭的问题而已。
“余大人可是在问昨日的手帕?”江熙露出个谅解又无奈的神情,摇头道“可惜,本郡主一直待在军营里,两军对阵,不曾互通。你没有查出什么?”
有什么好查的,要抓的贼人可就站在他余青霭旁边,手帕的来龙去脉他也是一清二楚,甚至一刻钟之前,他这个官还在和贼一同喝茶听曲商量对策。至于外邦人,不过是子虚乌有。
不过实话当然不能说,余青霭打了个马虎眼,适时的垂眸,自责道:“下官无能,尚未查出。”
这二人各怀心思你来我往,场面颇有些尴尬之际,当了半天透明人的贺疏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终于把江熙的目光拉到了贺疏身上。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江熙就有些呆住了。
怎么她瞧着这双眼睛,这么眼熟?
桃花眼,多情眸,越看越像是昨夜和她争夺玉佩的贼人 !
江熙被自己的想法惊了惊,又仔细想了一回,觉得不大可能。
毕竟余青霭堂堂世家子弟,怎么会和个小贼同行?看起来关系还很好?
但江熙也不是傻的,这人衣料上乘,气度不凡,显然也是有来头的大人物,倘若这人真是那个贼人,大概也和自己一样,痴迷于兵法武学,故而去盗玉佩。
这么一想,江熙瞬间就觉得此人亲切了不少,原本还打算找到人后直接动手抢玉佩,现在看来,同道中人还是应该和和气气的好,毕竟这样好身手的人可不大好找。
可惜,这人浑身的桀骜不驯,瞧着还很轻浮,实在是败好感得很,惹人厌烦。
然而他究竟是不是贼人还未可知,姑且先存疑吧。江熙左右思索一番,问道:“阁下何名?”
贺疏眼看着江熙的眼神变来变去,一会儿和气一会儿嫌弃,然后终于张口问,便笑眯眯的答:“在下贺疏,表字少怀。”
罪臣之子贺疏?江熙险些没崩住她的神情,这是什么倒霉运?刚在明玉阁听完人家的传闻轶事,转头就碰上正主?
先前的想法马上被江熙抛弃,那个不务正业心术不正的人,哪能真心喜欢兵法呢?
这下可好,江熙本还想着言语试探一下他,现下得知他就是传闻中的贺疏,倒惊的把试探这茬事给忘了。
贺疏看着江熙的神色又从嫌弃变为不屑,心中冷笑,他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在听到他的名字后,或表面或暗中的露出鄙夷耻笑的嘴脸。似乎来踩一脚罪臣之子就能凸显出他们的尊贵不凡。
江熙倒是没注意到贺疏眼中渐生的冷意,同余青霭道了声告辞 后 ,直接一扬缰绳绝尘而去了。
沉默许久的余青霭重又把手帕还给贺疏 ,拍拍他的肩道:“要申时了,快走吧。”
江府。
江熙匆匆回来时,江陈氏和江谐婉已经在正堂里等了许久。
一看见她回来,江陈氏便一把将她拉到内室,拿出准备良久的衣饰,一面叫丫鬟婆子帮江熙梳洗更衣,一面嘱咐道:“今日要赴的花宴,是由陛下的孙媳 ,六王殿下的儿媳,世子妃沈氏 亲手操办,一定要打扮的金贵些。”
于是江熙默默把抗拒的话咽了回去 ,任由老嬷嬷把她的佩剑腰带搁到另一边去了。
江陈氏趁着她梳洗,便给她普及皇室宗族的常识。
“说起这位世子妃也是可怜,家中本是与余家齐名的书香门第,她的嫡姐早年间嫁与世子,可惜无福消受,产下小少爷就去了。”
江陈氏说到这儿,脸上也露出些同情的神色,“沈家忧心孩子,便又把嫡次女,现今的世子妃,嫁给世子作继室,好抚养幼子,可刚礼成没几日,世子殿下也因病过世了。”
说到底,也只是为家族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可怜人罢了。
“如今三年孝期已满,六王殿下知道这儿媳的苦楚,便特意教世子妃办了花宴,露露脸。”
此次花宴请的都是各府女眷及京中有名的年轻才子。大概是世子妃沈晴自出嫁后第一次操办这种宴会,不愿得罪人,所以连贺疏也一同下了请帖。
虽然各府上都不大乐意看见晦气的贺疏,但这次花宴是六王授意,世子妃操办,且六王在朝中地位也不低,谁也想趁机多与皇室亲近亲近,便也都不在意贺疏的在场了。
江府的马车在六王府停下,如今的江熙刚战胜了南陈,封了郡主,拜了将军,正是人人艳羡的时候,江府人一来自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江谐婉向来怕人多之处,拘谨胆小的很,紧紧的拽着江陈氏的衣袖不松手。
按理说,江熙有官职和郡主之位在身,而江陈氏只是朝廷命妇,没有诰命,应退后江熙一步。可江熙又是小辈,不能越出长辈去,应当在后。
然而江陈氏是多么伶俐的人,她毫不顾忌的左手挽着江熙右手牵着江谐婉,三人并排而行。
旁人看了只怕都会称赞一句,好亲密和睦的江家人。
王府门口正候着许多仆从,引路的引路,牵马的牵马,十分有序。
三人正要跟着进府去,身后却插来句怪膈应人的话:“是宪华郡主吗?骑都尉之女程歆,给郡主见礼了。”
听着嗓音倒是俏皮可爱。
应声回头,好巧不巧的,江熙一眼就看到正向王府而来的贺疏和余青霭。
江府离六王府较玉春楼近许多,且江府人还是驾马车来的,自然比贺疏和余青霭两人走着来要快。
一旁的程歆顺着江熙的目光往后看,眼神瞬间亮起来。
虽说贺疏身份不好,但他确实生的极好,还是很招姑娘喜欢的。再加上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平日里没少干撩拨别家姑娘的事,有许多盛京姑娘的芳心都被贺疏收揽。
譬如这位骑都尉家的嫡女程歆。
江熙倒是没注意到程歆的眼神,她满心满眼都是玉佩,对于别的都是粗枝大叶得很。
然而眼下气氛却有些奇怪了,原是程歆先搭的话,但她现在却一眼都没再瞧江熙。江熙素来高傲的人,也不会上赶着再答话。
而对面的贺疏缓缓走近,先是抬头扫了眼六王府的匾额,又习惯性的带出抹笑意来,看着一干人,颇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都围在府门口,是来的迟了吗?”
江熙看程歆似乎很想说话的模样,却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保持着大小姐的仪态,缓缓施礼,扭头跟着引路小厮进府去了。
江熙尚有些摸不着头脑时,就被江陈氏也一并扯进府里去了。
留下原地一脸莫名的贺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