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闲略一停顿,继续拔腿向外。
李长思急道:“请公子留步!”
安闲阴沉着脸转过身:“怎么?还嫌羞辱我羞辱的不够?”
李长思满脸歉意:“长思方才所言,全为探明公子心意,并非出自真心。万望公子不要介怀,长思给您赔礼了。”
说罢深深鞠躬。
“你在试探我?”安闲凝眉疑问。
李长思没有起身,就那么弓着身子说道:“与仆事院敌对牵连甚大。尤其是我等身为仆从,背叛仆事院乃是十死无生的死罪,您若没有十足决心,我们绝不敢有半点牵涉其中。”
“身为奴仆,零丁薄命,务求万全!请公子恕罪。”
“嘁!说来说去还是不相信我。”安闲愤懑道。
“非也!公子拳拳赤诚,天人共鉴。”李长思挺起身子,脸上带着十足的诚恳,“长思只是需要帮大家最后做一个确认。”
“你们是不是戏太多了?”安闲说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今天发生的事情,除了我们楼中的几个人以外并没有外人在场。那个什么仆事院能耐再大也不至于到别人家里偷听吧?你们至于害怕成这样?”
“再说让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们还敢到将军的别院里来杀人?”一想起几个人畏畏缩缩的样子,安闲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真是太……面了!”
面对安闲的质问,李长思还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温吞样子。
“公子稍安勿躁,此事且听长思慢慢道来。”回到案前站好,又伸手招呼安闲:“公子请入座。”
安闲紧走几步,一屁股坐到了书案上,没好气道:“有屁……有话就说。”
李长思若无其事的来到案前盘腿坐下,虽然脸正对着安闲的屁股,仍然神态自若。
轻声道:“方才公子说我们太‘面’,按照长思的理解,您是说我们对仆事院畏之如虎,太过软弱。”
安闲回身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啊~”
“您不曾委身为奴,自然无法理解仆事院的恐怖之处。”李长思轻叹,“这仆事院在寻常世人看来,不过是个迂腐呆板的礼教场所;而在那些权贵豪绅眼中,则是个专门为他们提供仆人的谄媚附庸;唯独在我们这些为仆为奴的人眼里,那是主宰生死轮回的森罗地狱!”
李长思的声音越发清冷。
“它就像是一头狡诈的老猿,看上去温和迟缓,人畜无害。其实骨子阴诡嗜血,无比狠毒。每一个违抗它的人,都将会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被它用最残忍的手段百般折磨,直至形神俱灭。”
“你的意思是……这仆事院狠毒手段只针对于那些……它培养出的仆从?”安闲动容道。
李长思闭起眼睛缓缓点头:“教习堂、训导堂、惩戒堂,这是每一个曾委身于仆事院的人,梦魇之中的名字。不管你曾是如何出身高贵、意气风华,只要入了仆事院,在这三堂的煎熬中走上一圈,都会变成一个畏手畏脚只会俯首听命的奴才。”
“不只如此,仆事院更建立了一套由仆从监管仆从的严密监视体系。凡有坏了规矩亦或密谋叛离者,发现并传讯上报者赏钱一万,并且获准享有私产。而知情不报者视作同罪,要受千刀万剐之刑。”
“就是这一套看似简单的监视手段,却是准确了把握为奴者极度软弱空匮因此极度谄媚贪婪的人性。不只起到了极强的震慑效果,甚至让一部分人变成了以揭发出卖同伴来换取钱财的专事告密者,让本就心思各异的为仆者更加一盘散沙。”
李长思心有余悸道:“这样的人潜伏在众人之间根本无法分辨。但只要你稍有差池,就会成为他功劳簿上的一颗人头。因此……”
“因此你们之前是那么忧心害怕。”安闲起身端坐在李长思对面,“你们觉得咱们这南郊别院中也有仆事院的奸细,对吗?”
李长思摇摇头:“不是觉得,是一定会有。甚至这楼中的人,包括口口声声想要脱离奴籍的‘主犯’,都有可能是最后将我们出卖的人。”
“你怎么这么确定?”安闲疑问。
“因为我就曾经被出卖过。”李长思沉声说道,“而出卖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亲生大哥。”
安闲歪着脑袋:“那你……”
“我是仆事院惩戒堂一直想要捉拿的叛奴!我来这南郊别院做仆从,每日在书阁中深居简出为了就是掩藏行踪。”
李长思说完目光灼灼盯住安闲。
安闲闻言,神情非但没有半点慌乱,反而眼里带着惊喜:“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嘛~之前真小看了你。”
“可是……”安闲想到个问题,“你都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仆从?”
李长思陷入回忆。
“我本是南域都城人,五岁时与大哥被送进了仆事院,十五岁那年密谋出逃被我大哥出卖。本来第二天就要被处以极刑,没想到头天晚上院中突发大火,让我趁乱逃了出来。”
“那些年我乔装成游学的书生,昼伏夜出一路向北,最终来到了这北域之北的边城。然而因为身为奴籍,没有在日事府开立的身份户籍,自然也无法用寻常手段来谋生。”
安闲点头。身份户籍这事他是知道的,本来他也没有,不过好在吴谦都已经帮他解决了。
李长思继续落寞道:“思来想去,这世上不看出身籍贯便能做的差事,只有为奴为仆。我叛出仆事院那年十五岁,今年已经二十有五。我逃了十年,却还是做了整整二十年的仆人。”
“我经常在想,我这究竟算是逃出来了,还是没有逃出来……”
李长思将他十年中的颠沛流离辛酸苦楚,以及如何来到了这南郊别院的经历原原本本的说给安闲。
安闲在一旁时而点头,时而叹息,听得投入。
李长思讲完,安闲还是托腮沉思着,过了许久才抬头幽幽说道:
“你说你今年才二十五啊,怎么瞅着像三十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