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
盛灿孤儿院很大,一共三层,整体呈乳白色。因为年代已久,墙体有些泛黄。院前有小花园、竹秋千、滑梯、跷跷板等一些游乐设施,不远处还有小操场,一应俱全。
三人进来的时候,老师正带着几个孩子玩老鹰捉小鸡。看到外人进来,孩子们有些怕生,但更多的是欣喜与期待。
黎初念将新增的资料给许灿云解释完后,将包里准备的零食给了老师让分下去。
她坐在树下的椅子上,看着这些孩子吃吃玩玩,等季潮温他们结束。
院内有一个竹秋千,是当年吴盛飞亲手扎的。
秋千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晃着两个小辫子,怯生生地看着高高的竹秋千,眼睛眨巴眨巴的,有点怕却又跃跃欲试,一会儿往后退,一会儿又迈着小碎步往前。
黎初念起身走过去,轻轻戳了戳女孩的小脸:“想玩吗?阿姨帮你。”
“嗯嗯!”女孩立马笑开了眼,但又想起什么,再次皱眉,“可是我怕高,很严重很严重的那种……”
“别害怕。有我在你后面呢,你只管看前。我不会推太高的,这样可以嘛?”
“好!”小女孩放心了,黎初念扶着她慢慢爬上去,抱着她坐稳。
“你……你抢我话!”
不知什么时候,旁边站了个小男孩,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正气鼓鼓地瞪着黎初念。
他走到小女孩身边,活像个小大人:“阿年,哥哥会保护你的!哥哥一定会保护你的!”
“嗯,”小女孩十分笃定,奶声奶气地重复道,“哥哥保护我!”
黎初念笑着拍了拍小男孩的手,哄道:“那我们一起呀,一起保护阿年。”
秋千轻轻摇晃,像是能带着过去的回忆,铺陈在眼前。
黎初念想起了自己学骑自行车的场景。
董北望看不下去她学车摔了好几次只会傻笑的样子,决定亲自教她。
但她还是很害怕。
不是源于自己,而是担心董北望会想起小时候和他哥哥董则成骑车那段不美好的经历。
而他这人又最喜欢逞强。
她故意找着借口:“多个人在旁边,我害怕。”
“还不会骑就敢从坡上冲下来,你会害怕?”董北望没好气地瞪着她,站在她身后。
“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别害怕。”董北望忽然正经起来,沉冽的声音,含着认真的语调。
“有我在你后面呢,你只管看前。”
谁料。
正经不过三秒。
这人十分大爷地又补了一句,中气十足:“大哥护着你!”
……
直接整段垮掉。
但其实黎初念都知道,董北望是故意这样逗她的,怕她会因为教骑车这事想太多。
所以为了让他放心,她顺着他的话,故意和他拌嘴。
“不就大两岁么。”
“那不叫哥,叫爸爸也行。”
退而求其次,黎初念晃晃悠悠骑着自行车,大声喊道:“ge ou——狗哥保护我!”
董北望:“……”
·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幼儿园的case办完,转眼都到了教师节。
今天是他们在U市的最后一天,季潮温回家把车开了出来,想着带他们四处逛逛。
只有孙川没来过U市,所以他兴致最高,早早就坐进了副驾驶,一会儿嚷嚷着要吃特色烤全羊,一会又说想去蹦迪。
想事情的功夫,黎初念已经被落在了后面。
她这几天都在想小森的事。
那天在盛灿孤儿院,趁着许灿云身边没人,黎初念把想问的问了个清楚。
许灿云告诉她,小森是6岁的时候,8月23号那天被人送过来的,差不多半个月,就被人领走了。
可黎初念万万没想到。
领养人的姓名,会是徐昕亮。
她用了好几天才消化这个事实。
原来徐知阮不是她的亲表哥,是从孤儿院领养的,可为什么徐知阮从来没有和她说过?那她的亲表哥在哪?还有谁知道这件事?爸爸的这页日记被撕掉又说明了什么……
生活的走向越来越魔幻,事情一个接着一个,压得她喘不过气。
像是走不出尽头的永夜。
季潮温看着黎初念无精打采地走到车门,问她:“怎么不开心?”
因为一直在想事,冷不丁地黎初念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看向身后说话的人。
怕她撞到头,季潮温手撑在车门顶。无意间,距离被拉进,空气也狭窄成凝重的一团。
“小心点。”
对上季潮温含笑的视线,黎初念忽然想起飞U市那天,徐知阮对她说的话。
“其实比起我,你更信任他。”
相信他吗。
这个藏了很多秘密,故意接近她不知目的,却又让她经常想到董北望的人吗……
见黎初念迟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季潮温起了捉弄的心思。
“看够了么。”
低沉的语调带了些吊儿郎当的痞气,他掀了掀唇,闲闲道:“就这么喜欢我?”
“……”
黎初念顿时没了思考的心思。
就算她不相信季潮温是个人,都绝对相信他的大脸!
季潮温不动声色地看着黎初念,就见她刚才还汹涌变化的目光,一下子从悲伤纠结变成了只有无语。
悲伤纠结不知道因为谁,但这泼天无语肯定是对他。
行。
变脸还挺快。
“别不开心了,喜欢我也不是不行。”
季潮温将她推到车里关好车门,隔着摇下的窗户,悠悠道:“因为我会在这样伟大的日子里——”
黎初念专业假笑,等着听他还能说出什么鬼话。
谁想。
他来了句:“祝你教师节快乐。”
“……”
车子缓缓起步。
黎初念虽然很无语,但好像……
确实开心了不少。
·
几人走走停停,买了些纪念品打算给大家带回去,逛完之后一看时间,都已经八点多了。
懒得再找,他们就近进了一家日料店。
季潮温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几人点好菜后,孙川兴奋道:“老温,咱再尝尝这日本清酒,咋样?”
“开车,你自己喝吧。”
“啊……我都忘了开车这事了。算了那不喝了,我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黎初念却是开口道:“我陪你喝吧川哥。”
闻言,季潮温和孙川都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孙川:“你能喝酒?”
“……嗯。听说他们家的清酒很正宗,我也挺想尝尝。”
最好能像大海一样带走她所有哀愁。
“得嘞!”孙川听黎初念这么说,丝毫不怀疑,很放心地让人点了清酒。
菜上得很快,黎初念点了豚骨面,吃着抹茶味的大福,感觉口中的清酒都染上了抹茶的味道。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三分之二都让她一个人喝光了。可能是喝太多串了味道,她越喝越有一种自己在喝抹茶拿铁的错觉。
孙川看呆了:“没想到……黎初念酒量这么好!”
季潮温看着对面的人,她的嘴角始终挂着浅浅的笑,似乎十分享受的模样,但目光却是连醉醺醺都掩不住的悲伤。
……怎么逛完街还是不开心。
默了片刻,季潮温道:“她不是酒量好,是不怕醉吧。”
孙川本来是不相信的。
但几个小时后——
看着眼前逢人就给唱歌的黎初念,孙川十分后悔让人姑娘跟他喝酒。
“您好,我给你唱歌听。”
“就像风渐冷一样,冬季也渐近了。渐渐地,这条街也迎来了送走你的那个季节。”
冬季……
这大夏天明明热得人直冒汗。
孙川有点担心黎初念的精神状态,在一旁听她唱了老半天:“还是日文歌?”
他抓了抓脸:“老温你别送我了,我骑共享单车回去。黎初念就交给你了啊。”
虽然季潮温也是这么想的,但他还是嘱咐了孙川一通:“骑车小心,到家告诉我一声。”
孙川离开后,季潮温跟在黎初念身后,看她一路和人唱着这同一首歌。
“雪之花?”歌名脱口而出,季潮温喃喃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哪听过。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街上基本没几个人。
季潮温见黎初念因为找不到人唱歌,委委屈屈地蹲在一旁掉眼泪,上前轻轻拉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总在我面前哭,你看看都第几次了。”季潮温也蹲下.身,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语调像训幼儿园小朋友似的。
黎初念鼻子都哭红了,看着他不说话。
“瞧不起人啊,到我这就不唱了。”季潮温笑着戳了戳她的鼻子,“唱吧,我爱听。”
像上电池的娃娃被按动了开关,黎初念直接坐在地上,又开始低声唱了起来:“如果风吹动着我的窗,也唤醒着黑夜,我会连你痛苦的记忆都一同抹去,用灿烂的微笑。
不停飘落的白色雪花,不知何时将我们走过的这条街变白了,闪着明亮银光。
我是为了某一个人而活着,无论什么都想为你去做。
在欢声笑语或在被泪水浸透的悲伤日子里,无论何时你都会陪伴在我身边。
你永远,在我身边。”
远处钟声敲响,倒计时着12点过后崭新的一天。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嗯?唱完啦?”
见她不唱了,季潮温打算将黎初念拉起来,却听她忽然道:“生日快乐,董北望。”
倒计时结束,刚好零点。
怪不得喝这么醉。
都醉成这样了,卡点卡得比清醒的人都准确。
还说不是男朋友。
季潮温扶着她的腰让她站稳,没好气地笑了声:“我不是他。”
黎初念醉得已经转不动脑子了,压根反应不过来。
只觉得腿软得厉害,平地都走出了踩钢丝的惊险。
季潮温想了想,干脆背她回车里算了。再这么走下去,恐怕他们得露宿街头。
他一边蹲下,一边拽过黎初念的手。起身时,有什么温软的触感擦过他的肌肤。
季潮温身子一僵。
身上的重量好像都沉压了几分。
黎初念手压着他的右肩,伸头一记吻,落在他的眼角。
清酒与洗发水的味道混合,带着不被察觉的困顿。
“那就……”漫长的反射弧下,她糯糯答道,“祝昨天的你教师节快乐,今天的你,教师节后一天快乐。”
“……”
季潮温被自己的梗冷到了。
被占便宜不说,还扎了个回旋镖给他。
车停在街对面,季潮温背着她过马路。
街上偶尔几辆车鸣笛驶过,他听见背上的人又开了口。
“祝你,天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