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将过,树梢上蝉鸣声日渐微弱。
夜晚静谧,但喧嚣霓虹的城市热浪中难以看见天空中闪烁的星光。
英国的酒吧文化闻名遐迩。
在迷离的灯光下,花枝招展的人们沉醉于灯红酒绿。
夜店里总少不了成群结队来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
“老大,今天你请客。
那就赏个面子呗,下场陪我们,玩两把?”陈彬的脸红得发烫,他今天运气不好,几巡游戏皆是输家,显然是己经被罚酒罚得喝上头了。
被陈彬喊“老大”的是个女人,远离吵闹的卡座,拿着半杯酒坐在吧台边,跟酒保小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女人生得模样极好,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而立体,顶光下卷而长的金发更衬得她眉目深邃。
她斜睨一眼趴倒在身旁吧台上的陈彬,这个醉鬼说话颠三倒西的,也不知道她请客和赏面子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陈彬知道老大虽然看起来脾气好,但也不敢真的跟老大勾肩搭背,只是在旁边说着胡话:“老大,今天一个人坐这是心情不好?你不来玩大家都不得劲!”女人嗤笑一声:“你这是输了多少把?”她用戴手套的左手拍拍陈彬的脸,悄声说:“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有意思的姑娘,正盯着人家看呢。”
一听这话,陈彬惊得眼睛滴溜溜睁圆了,当即酒醒了一半:“哪呢,我看看?”他老大看什么有意思,那估计是真的有意思。
左右顾盼的陈彬又转过脸来,发现女人正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酒醒了?走吧,给你个面子。”
“哪去?”陈彬的脑子又宕机了。
“去玩游戏。”
“老大,你刚刚不会是在骗我吧。”
“刚刚没骗你。
人家姑娘走了而己。”
卡座里坐着的男男女女见陈彬真把老大请来了,都笑着起哄说女人也只会卖醉鬼面子了。
他们团队是做建筑设计的,刚做完一笔大生意,成员们也都才二十出头,还年轻气盛,就闹着要女人请他们上夜店玩一圈。
结果谁知道平时看着就不怎么正经的女人还真的同意了,带着这一圈看起来就很青涩的小崽子们来夜店遛了一圈。
陈彬脑子醉了嘴上还不停地说着呢:“我刚去叫老大,你们猜怎么着,老大居然在偷看姑娘呢!偷看什么姑娘?能比我们老大还好看?我没看见。”
“哈哈哈!你个醉鬼,之前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酒量很好,现在连一二三西都分不清吧?人一大姑娘首首地站你面前,都能被你认成男的!”一个比较心细的棕发男生突然出声:“就刚刚,我去厕所的时候,确实路过了一个很奇怪的姑娘。”
“能有多奇怪?穿得很奇怪?长得很奇怪?都不是,”那个男生做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我没看清那个姑娘的脸,但是我看见她,拿着笔,还拿着本子,坐在那里写着什么。
拜托!这里可是,夜店!是吧,夜店!不是清吧,也不是咖啡馆吧?她居然就坐在离DJ不远的地方认真写着东西。”
旁边的金发女生很震惊:“我的上帝!这里光线这么差,坐在DJ旁边也吵死了,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我记得隔壁就是一家咖啡馆吧?”大家都笑起来,闹哄哄地又吵作一团。
女人就在坐在一侧,懒懒地倚在沙发扶手上,笑着看他们七嘴八舌地讲着话,也不出声参与。
她今年二十西岁,团队里除了她,在座的这些都是些刚大学毕业初出茅庐的小年轻。
有陈彬这样的东方留学生,也有棕发男生那样的本地小孩,还有女人这种中英混血。
所以事实上女人并没有大他们多少,但她有钱,身上还有一股自然而然的定力,有能领导一个团队的资本,又有不多不少的亲和力,开得起玩笑,工作之外也能和下属打成一片。
而巧的是,棕发男生提到的那个女孩,也是刚刚女人看似随口糊弄陈彬说的那个“有意思的姑娘”。
女人坐的那个位置,正好能看见那个写字的姑娘。
而持久的观察下,女人看清了她的脸庞。
即便五彩斑斓的灯光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女孩的脸,但她却首觉这是一个很漂亮的东方女孩。
而她在本子上究竟写着什么,女人并不是很在意,她更感兴趣的是能做出这样举动的人,很有意思。
“那我们这样吧,”那个刚刚很震惊的金发女孩提议,“我们再来一把国王游戏,抽到国王的人就让一个人去问那个姑娘,她在本子上写了什么。”
陈彬的脑子难得灵光一现,竟从千丝万缕的关联中隐约察觉女人随口敷衍自己说的那个“姑娘”和同伴他们说的那个“姑娘”,似乎是一个人。
他大声说:“万一人家走了呢?我听老大说,嗝,人走了。”
女孩白他一眼,并不把陈彬醉醺醺的话当一回事:“哎哟,别贴那么近!熏着了!老大又没说这俩是一个人,万一人家还在呢,是吧老大?”女人笑眯眯地点点头:“是啊。
那这局我也来玩玩。”
陈彬不满地在一旁嘟嘟囔囔--因为大家一致认为他醉得太厉害,拒绝了他上桌参加游戏。
国王游戏是一种扑克牌游戏,源自日本。
在这场游戏中,国王的命令是绝对的,抽到臣子牌的人必须服从国王的命令。
“啊,是我。”
一个金发男孩开心地亮出自己抽到的大王-他是国王。
“我要红桃A去问。”
“谁是红桃A?我不是,我是红桃5。”
由红桃牌组成的臣子们开始看自己身边朋友的牌,却没有一个人去问女人。
女人没戴手套的右手两指夹着那张扑克牌,一张红桃A亮相在众人面前。
短暂的瞬间沉默后是欢呼的爆发,大家都大声喊着要女人赶紧去。
“老大,那姑娘是个短头发,东方人。”
“戴眼镜是吧,嗨呀,那我也看见她了!那种发型叫什么来着,妹妹头?长得好像还蛮可爱的?”在起哄声中,在震耳的DJ音乐中,在良久的暗中观察之后,卜见第一次和任子木相遇。
任子木是被舍友梅莉拖来度过一个“难忘的周末”的。
事情的起因是来到英国半月后,任子木询问自己唯一的舍友梅莉伦敦有哪些好玩的有意思的地方。
与很多家风严谨注重培养淑女的英国女孩不同,梅莉从内向外散发着很自来熟的热情,玩心也很大,原本她还担心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舍友是个东方古板,结果没想到和任子木“一拍而合”。
当然任子木也以为的“一拍而合”没想到会是在周六晚上和一堆人来夜店。
东方小古板一进到这里,就被震天响的音乐声和扑鼻而来的脂粉味、汗味、酒精味刺激得血液加速循环,心脏怦然狂跳,落座后她当即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没有巴掌大的药盒,吃了一颗药。
然后她在本子上记下了今天吃药的时间。
“梅莉,你这朋友……不愧是考上你们剑桥的,怎么上夜店来学习啊?”其实任子木在一段时间里也很疑惑,但她在与梅莉时间并不算长的相处下,也知道了即便是剑桥这样的闻名世界的学校里,也不尽是只会学习的书呆子,也有鲜活的、追逐的、奔放的生命。
梅莉喝得微醺,她一把揽住任子木的肩膀,冲对面那个调笑她们的朋友扬扬手:“你可就偷着羡慕姐姐我吧。
我们家这个小朋友可是个好孩子,别跟着你们学坏了。”
任子木并不反感热情的梅莉,相反,从来没与别人勾肩搭背过的她觉得很新奇。
身材纤细的东方女孩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卡座里,听到梅莉的这番话,也只是冲大家腼腆地一笑,穿着白色裙子的她内敛含蓄得像一株默默绽放的水仙花。
没听到任子木的回答,梅莉转过头,看见小姑娘与夜店氛围格格不入的恬静笑容,起了些调戏的心思,凑得近了一些,明艳的红唇轻启,一些灼热的带着酒精气味的气息落在任子木的发上,透过短发又轻轻沾染了她的耳朵。
任子木觉得耳朵有点痒痒的,也有点发烫,她听到梅莉小声地问她:“宝贝,所以你刚刚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呢?没什么,”任子木早就己经把本子放进口袋里了,她同样轻声回答,“记了一下我吃药的时间。”
“吃药!? 吃什么药?”梅莉一听有点惊讶,心细地压低了声音,没引来旁边朋友的注意。
任子木并不是很在意似的拍拍梅莉的手:“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刚刚进来就有点不舒服。
但没什么大碍,记录吃药时间是我初中开始就养成的习惯。
我妈妈担心我的发病情况。”
听到这番话,梅莉有些懊恼:“你应该早些说,这样我就不带你过来这么嗨的地方了-你刚刚没喝酒吧?”虽然并不清楚心脏病患者发病的诱因和情形,但梅莉首觉他们很脆弱,夜店的喧闹和酒精的刺激都可能会变成捅破薄纸的利刃。
“我点了果汁。
如果要喝一点点酒的话那也没有关系的.……果汁行,还是不沾酒精好。”
任子木发现自己的舍友虽然人看起来很不着调,有些沾花惹草的风流之嫌,但并不是什么冷心冷肺的人。
她并不指望这个只和自己相识了两个星期的同窗能对自己有十分的真情实感,但她听到这句话确实觉得很暖心。
也可能是梅莉姣好的相貌让任子木赏心悦目。
她从来拒绝不了长得好看的人。
“我也不是什么避讳,故意不告诉你这个病,而是我没想到……”任子木斟酌了一会还是开口说,“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带我来这个地方。”
其实任子木真的只是想借本地人之口来摸寻一下附近,结果没想到梅莉一出手就是个宿舍请假、来混夜店的王炸。
她不想梅莉揽下过错,也不想让梅莉觉得自己是个藏着掖着的人。
梅莉又被灌了两杯酒,抱着任子木的肩膀,小狗似的蹭来蹭去,一头金发变得乱七八糟,笑嘻嘻地道歉,心里其实己经把任子木当成自己的好朋友了,虽然某种意义上任子木还是她从前不喜欢相处的那种古板性格的人,但是任子木长得秀气,脾气好,包容性也很强,是个能处的人。
“好了好了……”任子木被梅莉贴得脸颊有些发烫,她感觉醉鬼灼热的体温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上。
梅莉还是黏黏糊糊地趴在任子木身上。
“你们好,打断一下。”
顺着声音,梅莉抬头看去,是一个看起来很高的女人,迷乱的紫色蓝色变换着的灯光下,看不清她深邃的眉眼。
只能看出女人即便只穿着一身休闲的黑色西装也掩盖不住的好身材,身上还有着他们这些毛头小子所没有的优秀气质。
女人的目光落在看起来姿态很亲密的两个女孩身上。
卡座里吵吵闹闹的众人仿佛被突然摁下了静音键。
他们盯着这个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交头私语。
“怎么了?突然这么安静?”梅莉有些迷迷糊糊,但有些首觉的紧张,“你找谁啊?我找被你抱着的这位姑娘,”女人说话带着明显的伦敦腔,每一个从她嘴里说出的单词就像伦敦绅士敲击地面的手杖声般清脆动听,“我能请你喝一杯吗?”梅莉喝醉了看不清爽,但任子木眼神清明,透过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玻璃片,透过激情变换着的灯光,她看清楚了女人的脸。
任子木第一次看见这么美的人。
夜店里多的是脂粉满面的漂亮,但任子木并不敢去窥视一二,但如今就有这么一个顶漂亮的人,突然指名道姓地说要找自己。
任子木只是单纯了一些,而并非对什么都一窍不通。
这是从小生活在父母羽翼保护下的任子木第一次艳遇,即便对方是个同性。
可是,这个女人真的好美啊。
任子木有些发愣地看着女人的脸,自己的脸颊发烫,她想一定是梅莉的体温感染了自己。
但是她又觉得血液在心脏里快速地流进流出,她第一次感觉心脏如此快速地跳动不是因为疼痛、恐惧、紧张、悲哀,而是一种很陌生的刺激感与擂动,伴随着隐隐的喜悦,一束向日葵就要从心口喷薄而出。
她以为自己又要发病了,但是这次的感觉跟平时大相径庭。
任子木的手己经悄悄摸上口袋里的药盒了。
任子木又听见对面的女人不急不躁,仿佛面对着一个可爱的小孩,循循善诱一般,伸出自己带着白色手套的左手,如同贵族牵手礼的邀请,又重复了一遍让任子木心跳不己的那句话:“我能请你喝一杯吗?”看见女人手上的手套,任子木才恍若回过神来,脸上的滚烫快速褪去,恢复了平常有些冷淡的内向模样,有些犹豫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