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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在上

南宫小九 著

其他类型连载

檀临安一出生就是宠儿,有母亲父亲疼爱,有哥哥维护,有太傅保护,还有一个一心为她的贴身侍卫。只是有些东西是不会长留在身边的,鲜血铺就的皇权之路,总会有人半路丢下她离去。但无论如何,她都会走到最后,将受到的屈辱与不公一一奉还!(避雷:不是甜宠文,有虐点,更多的是女主的成长线,爱情线并不多,也不是1v1,介意的姐妹慎重入坑哦~)

主角:檀临安,顾玄霁   更新:2022-12-01 23: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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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檀临安,顾玄霁的其他类型小说《凰权在上》,由网络作家“南宫小九”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檀临安一出生就是宠儿,有母亲父亲疼爱,有哥哥维护,有太傅保护,还有一个一心为她的贴身侍卫。只是有些东西是不会长留在身边的,鲜血铺就的皇权之路,总会有人半路丢下她离去。但无论如何,她都会走到最后,将受到的屈辱与不公一一奉还!(避雷:不是甜宠文,有虐点,更多的是女主的成长线,爱情线并不多,也不是1v1,介意的姐妹慎重入坑哦~)

《凰权在上》精彩片段

茂密的松树林中黑压压一片,高大的树木规整地耸立着,拦住任何一缕想要踏进其中的阳光。

正值晓日初生,林中寂静一片,只是偶尔有一两声鸟鸣。

一只云雀落在枝头,偏着脑袋好奇地瞅着一旁睡着的女子。她穿着一件水蓝色衣衫,袖口上绣着深蓝色的牡丹,间或以金线勾勒出别致的花样缀在衣角,未束起的三千青丝随着她的呼吸摇曳着,几缕发梢扫过一张未施粉黛的稚嫩脸庞。

“殿下!殿下!”几声较为急促地呼叫传来,云雀受到惊吓,连忙扑扇着翅膀飞走。

檀临安皱皱眉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又惊异又不耐地俯视着树下的少年:“怎么我躲到这儿你都能找到?”

树下的少年穿着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素袍,抱着长剑似笑非笑:“就凭殿下的身手还不足以在属下这里瞒住行踪。殿下,太傅已经在书房等您很久了。”

檀临安呻吟一声躺回树干:“顾玄霁,你主子是我,别老是对司徒煜言听计从好吗?”

顾玄霁叹了一口气,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殿下,不过就是听太傅讲学,您何苦次次找事儿?属下还得陪着您挨罚,殿下,您就心疼心疼属下吧。”

檀临安换了个姿势趴在树上,正准备呛他两句,边看家自家兄长蹑手蹑脚地摸到顾玄霁身后,眨眼间,便点住了顾玄霁的穴位,使他动弹不得。

“哥哥!”檀临安甜甜地叫了一声,径直从树上扑进檀临渊的怀里:“还好你及时赶到,不然我就要被抓去念书了。”

檀临渊将她轻轻放在地上站好,抓起她的手就跑:“走,哥哥带你出宫玩去,我顺走了父王的令牌。”

檀临安得意地回头瞥了一眼定在原地面色涨红的顾玄霁,跟上檀临渊的步子慢慢便没了影子。

两人在宫外玩到月上梢头,刚到宫门口,便被几名禁军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司徒煜手下的第一随从,司清。

司清板着脸孔拱手:“太女殿下,二殿下,得罪了。”随即不由分说,将二人捉去了听风阁。

顾玄霁已经在院中跪了许久,低着头不敢看面前正襟危坐的男子。

那男子闭着眼端正地坐在案几之后,面容俊美清贵,墨绿色镶金边的长袍一丝不苟地垂在地上。案几上的香炉升着袅袅轻烟,四周的下人都垂首而立,大气也不敢出。

檀临安两人踏进院中便是这么个阵仗,她与檀临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些许害怕。

“大人。”司清施了一礼,随即站到司徒煜身旁。

司徒煜睁开了双眼,如鹰隼般锐利的视线扎在了院中之人的身上:“两位殿下好本事啊,此回竟是一日都在宫外玩乐。你们可有半分将臣放在眼里!”

檀临安缩了缩脖子,往檀临渊身边靠了靠,默不作声。

看着檀临安状如鹌鹑的模样,司徒煜将身上的气势收了收,心中暗自叹气,终究不过是两个八岁的孩子:“你可知陛下与你们父王多担心吗?还有,身为皇室后裔竟日日不思进取,一次两次便罢了,今日,臣便好好教训你们一番,司清!”

司清应了一声,手一挥“啪”地一声甩出一条寒光鳞鳞的长鞭,瞧着檀临安两人想躲,司清冷声道:“二位殿下莫怕,属下自然不会以下犯上,只是主子犯错,自然是下人承担!”说着,第一鞭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在顾玄霁身上。

顾玄霁闷哼一声,挺直腰背受了下来。

檀临安吓了一跳,随即怒从中来:“住手!住手!我···孤让你们住手!”

司徒煜的目光扫了过去,身边之人连忙将两个孩子控制住,不让他们接近顾玄霁。

十鞭之后,顾玄霁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微微抽动。

“将他抬回长乐宫,宣宫医。”司徒煜淡淡出声:“放开二位殿下吧。”

一离开钳制,檀临安便怒气冲冲地去抢司清手上的鞭子,司清还欲做什么,在司徒煜的示意下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檀临安挥着鞭子抽在了司徒煜的身上。

檀临渊反应过来生怕司徒煜恼羞成怒做些什么,连忙将妹妹护在身后。

檀临安愣住了:“你···你为何不躲开?”

司徒煜抬起手轻揩了一下颊边的血迹:“殿下是君。”

那么好看的脸被自己弄破相,檀临安冷静下来便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愧疚,手中的鞭子似是烫手一般被她扔到老远,复欲说什么,便听见听风阁外太监高声唱道:“陛下驾到!亲王驾到!”

院中众人连忙拜倒在地,檀临安与檀临渊也俯下了身:“参见陛下(母帝)!参见亲王(父王)!”

白润明搀扶着檀芜落座,后者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自己的一双儿女:“都起来吧。”

“谢陛下(母帝)!”

檀芜瞥见司徒煜脸上新添的伤,轻哼一声,重重拍上桌子。

檀临渊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母帝息怒,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带着冉冉出宫的,与冉冉无关。”

檀芜冷笑一声:“无关?太傅脸上的伤怎么来的?你纵容冉冉也该有个限度。”

檀临安心下暗道不好,母亲此番是真的动怒了,随即也跪了下去,挤出几滴眼泪:“母帝,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呜呜······”

檀芜揉了揉鬓角:“闭嘴,不许装哭,成何体统!”

檀临安的干哭声戛然而止,她咬住嘴角,小心翼翼地觑着檀芜。

檀芜伸出手指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真是···如此顽劣,是朕平日里太纵容你们了。尤其是你,檀临安!你可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你怎可对太傅挥鞭相向?”

檀临安怯怯道:“是太傅他非要责罚顾玄霁,儿臣只是一时冲动·······”

“不只是那名侍卫,”司徒煜突然出声:“今日太女殿下与大殿下身边当值的下人臣已全都罚过。”

檀芜点点头:“很好,是该让你们长长记性。”她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临渊,明日你便去你姨母的军中吧。”

“母帝?!”两个孩子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此事不容置喙!至于冉冉······即日起,太女殿下禁足长乐宫,也请太傅移至长乐宫偏殿住下。”

“母帝······”此番檀临安的眼中是真的蓄起了泪花:“母帝···儿臣不想与兄长分开母帝······”

檀芜不忍地偏过头:“来人呐,送二位殿下回宫!”

“是!”

等到两个孩子没了身影,檀芜复才对司徒煜道:“小儿顽劣,是朕教养不当。”

司徒煜正了正神色:“陛下严重了,没有教好两位殿下,也有臣的不是。两位殿下年岁尚小,爱玩也是天性。”

檀芜摆摆手:“是朕忙于政事对他们疏于管教,今后,还要继续劳烦爱卿。你脸上的伤要紧吗?”

司徒煜从容地道:“谢陛下关心,不要紧。”

闻言檀芜便不再多留,带着白润明离开了。

栖凰宫——

檀芜脸色有些发白地躺在榻上,白润明抱着一个粉色的襁褓坐在她身边:“阿芜,你没事吧?需不需要传宫医来瞧瞧?”

檀芜摇摇头,看着襁褓中的小女儿,嘴角牵起一抹笑:“无妨,生下茵茵后经常如此,我都习惯了咳咳······”

白润明连忙将孩子放下,倒了热茶喂给檀芜吃。

檀芜顺了顺气,摸着小女儿柔嫩的脸颊。

自己的身体亏损严重,北川国国力也算不上雄厚,周边邻国也一直虎视眈眈,好在内有司徒煜帮衬,虽然不过二十出头,但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而军中也有姐姐坐镇,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多久,希望冉冉可以早些成才吧······

想着想着,她便睡了过去。白润明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平躺好,吹灭宫灯。

长乐宫——

檀临安掀开帘子,蹑手蹑脚地小跑进顾玄霁的房中。

上好药的顾玄霁想要爬起来见礼,被檀临安摁里回去:“嘶······”他倒吸一口凉气。

檀临安连忙收回手:“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她的眼眶红了起来:“对不起,我以为司徒煜他只会罚你跪几个时辰,没想过他会······”

顾玄霁有些慌乱:“殿下别哭啊,属下皮糙肉厚没事的。”

檀临安吸了吸鼻子:“骗人,流了这么多血······”说着又有些哽咽。

顾玄霁看着抽泣的檀临安心转了转眼珠:“殿下,以后您能好好上课了吗?属下还有其他人也免得再遭受这些病痛不是?”

檀临安低下了头:“知道了,我会好好去上课的。你好好休息吧。”

檀临安走后,顾玄霁听到一些动静,神色一凛,爬起来有些踉跄地走到窗边:“司清大人。”

外面的人影沉声道:“今日王爷责罚你,不是因为太女殿下之事,而是因为你竟然一招之内遭二殿下制服。无论是不是不小心,王爷希望你明白,太女殿下的安危不是小事,若你做不到万无一失,会有其他人接替你。你年龄尚小,此次便不再重罚,你好自为之。”

“是,属下明白。”

第二日寅正至半,比寻常早开的朱雀门口,便站了许多人。

檀临安拽着兄长的衣角,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

檀芜轻叹一口气,叮嘱了几句便道:“临渊,此去军中要好好听你姨母的话,有事也要记得及时修书回来,知道吗?”

檀临渊摸着妹妹的头:“儿臣知道,母帝和冉冉也要照顾好自己哦,还有父亲······”

檀临安瘪了瘪嘴:“知道了知道了,哥哥,路上小心哦。”说着,不舍地放开了手。

檀芜上前一步蹲下身将两个孩子抱进怀里,声音也有些许哽咽:“临渊······母亲也舍不得你离开,只是母亲更希望,你能有所成长,将来也能更好的辅佐冉冉。”

檀临渊正了正神色,一副小大人模样:“儿臣省得。母亲放心,儿臣定不会辜负母亲的希望。冉冉,你也要好好努力哦。”

马车渐行渐远,官道上也慢慢有些进城卖菜的商贩聚集。

檀芜揉了揉女儿的小脑瓜:“冉冉,该走了,母亲一会儿也要上朝了。”

檀临安最后再看了一眼远处尘土翻飞的地方,便回过头来抹掉眼泪,爬上鸾车回到宫中。


长乐宫——

东殿已经由仆从们收拾出来供司徒煜暂居,东殿的前院八角亭中,也安置好了书案与凳子,供其讲学。

既然答应了兄长和顾玄霁要好好上课,那就一定要做好。檀临安难得安安分分地坐在书案后听着司徒煜讲谋略,讲治国,讲平叛,习文亦习武。

每有所问,檀临安都能对答如流,有些疑惑的地方,也能一点就通。

天渐渐热了起来,再有几日便是夏至。

檀临安今日穿着一身苏绣月华衫,头上戴着一支蝴蝶纹金步摇,上头还坠了一朵小铃铛,轻轻一晃便有清脆的铃响。

此刻的她,正百无聊赖地握着笔在宣纸上随意写着,时不时抿抿嘴,攒攒眉,十分不耐。

司徒煜放下书卷扫了一眼檀临安的字,不由得气笑了:“殿下,臣似乎是让殿下临摹隶书,而非草书。”

檀临安“啪”一声搁了笔:“你为何这几日总是让孤写字?那《国策论》不过才讲了几页,便开始反反复复地讲解,要是往日,整册书卷都学完了!”

司徒煜瞧着她气鼓鼓的模样,摇了摇头:“殿下,欲速则不达。自《国策论》始,更多的内容需要殿下去融会贯通,不再如以前那般容易。殿下的性子太急,须得磨炼。”

“很难吗?”檀临安嘟囔了一句:“可前几页的内容孤已经很好理解了啊,你都未曾教这后面的,怎知孤难以应对?”

“殿下!”司徒煜提高了些调门:“臣自是知晓殿下聪慧,然殿下之理解不过一二,若是浅尝辄止,根基不稳,以后的东西如何累积?”

檀临安没有说话,仍旧鼓着腮帮子颇有些不服气。

见状,司徒煜命人搬来棋盘:“前几章的内容可以运用到棋局之中,若是殿下胜了,臣便继续讲学,也不再让殿下练字。当然为了公平,臣也只会使用那几章的方法。”

檀临安的眼神亮了亮,猛地抬起头。看着司徒煜所言非虚的模样,连忙爬起来扑坐到棋盘边上率先落下一子。

司徒煜侧目见她着急的模样,再次摇了摇头,随后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走到她对面坐下,再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

半盏茶的功夫,檀临安便蔫在了席上,低着头颇有些恼火。半晌之后她便乖乖地回到书案前认认真真地写字,不再有异议。

司徒煜满意地挑了挑眉,继续执起书卷翻阅。

傍晚,檀芜来长乐宫陪檀临安用膳,见女儿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有些诧异,檀临渊走的时候也不见她如此低沉。

“冉冉,怎么了?也不见你吃几口菜,可是想你兄长了?”

檀临安将今日之事系数讲给檀芜听,末了还添上一句:“母亲,冉冉是不是很笨呐?”

檀芜不由得失笑,捏了捏伏在自己膝的脸颊:“我的冉冉怎么会愚笨呢?你才多大年纪,学的东西早已超出旁人许多。太傅又比你年长多少?你输给他无妨。你的性子是有些着急,练练字也好。”

檀临安闷声道:“我总有一日会赢过他的!”好想哥哥哦,要是哥哥在还可以一起对抗一下司徒煜,檀临安的鼻子有些酸酸的,凝望着天上的明月,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

清冷的月光四处倾泻着银浆,其中一缕撒在居南关大军之中的一处营帐窗前,男孩手中正握着笔,一字一句地诉说着思念,当然还有军中趣事。

短短几月,檀临渊的手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茧,姨母将他操练的厉害,今日好不容易才得了空闲能往皇宫去一封书信。

写完长文后,檀临渊最后落下几个字:希望母亲父亲还有冉冉和茵茵一切安好。

仆从放飞了信鸽,檀临渊支着下巴注视着它飞走,视线定格在明月上。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宫。

一晃四年过去了,檀临安的幼妹檀昔月也到了叽叽喳喳的年纪,整日追着檀临安姐姐长,姐姐短,檀临安被闹得头疼,只有每日在司徒煜跟前听讲的时候才得以清净。

十二岁的檀临安身量纤长了不少,姿态苗条,脸若桃杏。墨色的青丝挽着的堕马髻上斜插着一根碧玉攒凤钗,衬得她多了几分雍容。

司徒煜停下了手中的笔:“殿下这几日来得愈发的早了。”

檀临安严肃地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几日正是伏天,孤来早些于武学上也能更精进些。”

瞧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司徒煜也不好戳穿她:“如此甚好,今日臣也好考校一番。司清,与

殿下过几招。”

司清拱了拱手:“太女殿下,得罪了,请。”

两人站在院子里,周围一些胆大的仆从停下了手中的事偷偷张望着。

檀临安的身形动了动,足下一点便上前几尺挥掌而出,直直朝着司清身上拍去。司清侧身避过这一掌,抓住她的手腕顺势一带,欲将她甩出去。

檀临安自然不会让她得手,足下再一点,稳住身形,一抬腿便横扫向她的腰身。司清连忙跃起,自空中一拳打向檀临安的肩膀。

檀临安一掌对了上去,手腕翻转把住司清的拳将她往地上一贯。司清也不甘示弱,既然已经趴在地上,便抓住檀临安的脚踝一掀。

檀临安连忙挣脱她的手,足下一蹬,身子贴地朝后掠了几步方才站稳脚跟。

司清有些狼狈地爬起来,朝司徒煜看了一眼,后者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司清从腰间抽出鞭子:“殿下,继续。”

檀临安瞧着那鞭子顿了顿,也从腰间将软剑抽了出来,又飞身上前。

司徒煜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人的打斗,眼中满意之色颇深,看来他将太女殿下教的很好,短短四年,身手已然可以同司清媲美,只是这软剑是从何而来,有几个招式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他思忖半晌,脑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影。

还未等他继续深思,便看到司清的鞭梢缠在了檀临安的凤钗上,下一瞬,檀临安便被司清一掌拍了出去。

司徒煜微微攒紧了眉毛,起身站起身来,在案上重重一踏,飞身上前接住檀临安,宽大的衣袖将她头发散乱的模样藏在其中,他沉声道:“都背过身去!司清,还不将殿下的凤钗拾过来。”

司清也吓住了,她以为檀临安能够躲过那一掌,岂料生生受了下去。

檀临安此刻被包裹在司徒煜的怀中,青棘香的味道充斥着她的口鼻。

她感到头皮还有些抽痛,被拍中的地方也生疼。她也以为自己能够躲开,甚至下一个招式都想好了,谁知道发钗跟鞭子缠在了一块儿。要是换一个方向被拍出去,她今晚便可以去长觉寺常伴青灯了。

周围的仆从都背转着身子,不敢再往院中张望。

司清也终于回过神来将凤钗呈了上去,去寻檀临安的侍女。

见如此,司徒煜放开手后退两步拱手俯身:“太女殿下,方才是臣僭越了,还望殿下恕罪。”

檀临安正欲抬手,肩上便是一痛,她倒吸一口凉气,左手轻轻捂住肩头:“无妨,王爷也是为了维护孤的名声。”

檀临安自顾自地拾起软剑插进腰封:“王爷觉得,孤的身手如何了?”

司徒煜直起身来,只是眼睛依然低垂着,不敢看向檀临安:“殿下的身手很不错,只是剑术还有很广的精进空间,而软剑也没有普通的剑好驾驭。”

正说着,司清已经带着宫云回来,二人将檀临安带到内殿,宫云手脚麻利地替檀临安重新挽了发髻。

这是檀临安第一次进入司徒煜的内殿。

屋中的陈设很是简单,高高的书架上整齐地堆着卷卷书籍,间或几个小架上则摆放着一些模样甚是好看的器皿。一旁的兵器架上陈列着刀枪与弓剑,还有一套锃亮的甲胄,想必有人时时擦拭。

案上除了文房四宝别无他物,案前的香炉中,燃着与他身上一般的青棘香。

回到主殿后,想到方才的事情,檀临安抬起手来轻轻嗅了嗅,上面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青棘香的味道。

宫云将她右肩的衣物剥开,雪白的肩头上那一抹淤红格外刺眼,她小心翼翼地为她上着药。檀临安凝神静听了一瞬,没有感受到顾玄霁的气息:“玄霁呢?”

宫云将她的衣服穿好:“回殿下,顾大人此刻应该在竹林。往日殿下去东殿后,顾大人都会去那里练剑。”

檀临安点了点头:“知道了······”她还欲说什么,便听见殿外传来熟悉的呼唤声,她脸色一变,转身翻窗便跑。

宫云愣在原地,随即僵硬地转过身,脸上堆起笑容:“见过四殿下,殿下怎么来了?”

檀昔月紧紧抱着宫云的双腿:“姐姐呢?姐姐呢?”

“回四殿下,太女殿下在东殿。”

不到半人高的小女孩闻言,脸色垮了垮,嘴里嘟囔着些听不懂的话,一直缠着宫云。

跑掉的檀临安心情大好,连带着肩上的伤似乎也没有多疼了,想到宫云方才的话,她脚尖一转朝着竹林走去。

竹林中,长剑破空之声层层叠起。听到来人熟悉的脚步,顾玄霁的嘴角不由得牵起一抹笑,收剑转身:“殿下今日怎么回来得如此快?”

十九岁的少年身姿笔挺地站在那里,飞眉入鬓,清澈的眸底好像有星河一般,荡漾着微微的笑意。

檀临安被恍得着迷了一瞬,很快又回过神来:“发生了一些小事。你前几日教我那几招真好用。”

闻言,顾玄霁好看的眉眼挤了挤,待到走进些闻到檀临安身上的药膏味,神色不由得紧了紧:“殿下受伤了?怎么回事?”

听完檀临安的讲述确认无事之后,顾玄霁的神情才放松了些:“王爷没有告诉过殿下,比武的时候不要穿戴复杂的衣物和首饰吗?”

檀临安摸了摸头上的凤钗:“兴许说过吧,这样的失误以后不会发生了。你前几日教我的剑法,你用软剑再使给我看看。”说着,右手便要拔剑,随后便是一声闷哼:“好痛。”

顾玄霁好笑又心疼地按住了她的手:“有伤在身又忘记了?还是属下来吧。”他松开檀临安的手,自她的腰间将剑拔了出来。

檀临安不经意抬头,便撞进了顾玄霁深邃的双眸,她的呼吸紧了紧,心下有些慌乱。顾玄霁的身上不是熏香的味道,而是一股淡淡的竹叶的清香,想必是他日日在竹林练剑的缘故。

而顾玄霁的心跳也漏了半拍,他意识到了此举不妥,却有些眷恋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感觉。拔剑的速度很慢很慢,仿佛这样也可以让时间变慢。只是剑终究有拔完的时候,顾玄霁退开:“殿下,看好了。”

话音一落,他便开始演练前几日教给檀临安的招数,竹叶簌簌的落着,落在剑尖,落在少年的身上。


居南关军营——

校场上,檀临渊正有模有样地指挥着一小部分士兵演练着阵法,与他对阵的正是陛下的长姐,怀化大将军檀颂云。

这几年无论是巡视边关或是上山剿匪,她都将檀临渊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如今他在战事上也是有模有样,兵法详熟,刀枪剑戟都能使几个招式,阵法也小有所成。

檀颂云欣慰地道:“这小子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

副将叶晚棠点着头:“是啊,二殿下聪慧勇猛,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一员大将。”

檀颂云挥着旗子又变幻了一下阵法,对面的檀临渊很快败下阵来,只是并没有十分沮丧,兴奋地跑了过来:“姨母,我今日比昨日多撑了半刻钟。”

檀颂云拍拍他的肩膀:“不错,就这样每日进步一点,你总有能够打败姨母的这一天。”

檀颂云奉命镇守居南关之时正逢战乱,她的时间大多都在战场上度过,如今已过不惑之年依然没有成婚,自然也没有子嗣,因此檀芜将檀临渊送来她自然十分欣喜,将他当成亲生孩子来抚养。

她怜爱地擦了擦檀临渊额头上的汗水,从叶晚棠手里拿过一本书:“这本书里面,是姨母这么多年征战沙场的战事与感悟,今日,姨母便送给你,你要好生参透。”

檀临渊瞬时两眼放光地接了过来:“谢谢姨母!”

檀颂云还欲说什么,突然传来鸣金之声,她顿时神色大变朝城楼的方向看去:“出事了。传令下去,弓箭手准备!骑兵准备!”

檀颂云与叶晚棠二人奔向城楼,檀临渊也紧着脸跟在后面。

爬上城楼往下一望,檀颂云倒吸了一口凉气。将近十万兵众兵临城下,严阵以待,应是刚刚抵达城下不久,尘土依旧飞扬,使她一时看不清旌旗上的字样。马嘶之声此起彼伏,肃杀之意大胜,为首的几名骑兵,枪上吊着几颗头颅。终于,风停了下来,旌旗也停止了飘动。

檀颂云心下一沉,上燕国。那几颗头颅她也辨认了出来,是居南关外几座小城的守城将领。想必上燕国是突然发兵,一路杀到了居南关,才让她们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她与叶晚棠对视一眼,同时看向檀临渊:“临渊,你现在立刻去回亭关,这里不安全。”

“可是姨母,临渊可以帮忙······”

“胡闹!”不等他说完,檀颂云便打断了他:“在这几年,你也是名军人,现在,服从军令!”

檀临渊红着眼睛,捏紧了拳头,只是他明白,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他留下来也的确多有不便。他朝着檀颂云深深一拜,随即转身离开城楼。

檀颂云再次看向城楼下方的敌军,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弓箭手已经就位。

乾坤殿——

檀芜坐在凤椅上,本就不好的脸色此时更显苍白,朝中众人神色皆有些焦急。

“报!八百里加急!”

檀芜握紧把手:“快传!”

很快,一个面容疲惫,衣角染血的小将便跪在了殿中央:“陛下!上燕国率十万兵众突袭!居南关已失守!敌军已逼近回亭关!怀化大将军,殉国!”

檀芜大惊,猛地站起身来:“怎会如此?可有二殿下的消息?”

小将埋着头没有说话。

檀芜无力地跌坐到凤椅上,回亭关之后,便是一马平川的北川腹地,她平复了一下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如今回亭关是谁在驻守?”

“启禀陛下,是定远将军。近年东辽屡屡陈兵侵犯边关,我朝有三十万大军驻守在东部边关,还有二十万在京郊大营,因而驻守南部的大军不过五万,请陛下立刻派兵驰援!”

早些年以为已经把上燕国打老实了,边塞布防一直侧重于东辽,没想到时隔多年上燕国卷土重来,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居南关,他是要我灭国啊!檀芜想着,呼吸已经有些粗重:“朕立即派十万将士赶赴居南关,只是这领兵之人······”

“陛下!臣自请赶赴居南关退敌!”

一道声音从殿外传来,檀芜抬起头:“太傅?”

司徒煜径直走到殿中跪下:“陛下,当年与上燕国一战臣便随母征战,臣的母亲也在那场战役中马革裹尸。此番还望陛下遣臣,立刻赶赴居南关,继承母亲遗志!”

檀芜再次站起身来:“众卿家有何异议?好,司徒煜,朕即刻封你为归德将军,开拔居南关!”

“臣,领旨!”司徒煜重重拜了下去,眼中尽是坚定。

御书房——

檀芜抬手:“将军坐吧。”

司徒煜谢恩后,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檀芜翻看着刚刚送来的居南关战报:“将军,你看看这些,此战你可有把握?”

司徒煜接过战报仔细翻阅:“陛下,臣也不敢有万分的把握,但臣一顶竭尽全力!”

檀芜揉了揉鬓角,眉宇间尽是疲态:“居南关失守,敌军再进,便是回亭关,若是回亭关也失守,便深入北川腹地了。也不知临渊是否还活着······”

司徒煜站起身:“陛下,兵贵神速,回亭关的将士还在等待援军。臣先行告退,两刻钟后便启程。”

檀芜点了点头。司徒煜一出门,檀芜便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随即瘫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

栖凰宫——

檀芜一睁眼,便看见白润明和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坐在榻边上,见她醒来,神色都有些激动。

“母亲!你终于醒了!”檀临安将檀芜扶起来坐好:“你方才的模样吓坏冉冉了。”

檀昔月也趴在一般,不断地唤着母亲。

檀芜虚弱地掀了掀嘴唇:“一时急火攻心,不妨事,只是你们姨母还有临渊······”话音未落,声音已经十分哽咽,檀芜紧紧揪住胸口的衣襟,无声地落着眼泪。

白润明揽住檀芜的双肩,眼神示意两个女儿先行离去。檀临安红着眼睛点点头,牵起檀昔月的手,带着殿内的仆从退了出去。殿门关闭的瞬间,檀临安听到了一声抽泣。

她回到自己宫中,坐在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槐树下,抱着格外安静的檀昔月,眸中也闪着水光。

宫云在一旁禀了一句:“殿下,归德将军求见。”

檀临安疑惑地偏了偏头,嗫嚅了一句:“归德将军?”随即想起今晨的朝堂上,司徒煜自请出征的事情。她抹干净眼角的泪珠:“请。”

宫云领命,将殿外等候之人引了进来。

不同于他寻常各式各样的长袍,那银色的甲胄终于穿在了身上,头发高高束起,整个人的气势,似乎也多了一些肃杀之意。

这便是做太傅前的司徒煜么?

檀临安想着,免了他的礼,让他在一旁落座:“太傅···将军即刻便要启程了吗?”

“是,还有不到半刻钟,此番特来向殿下辞行。”

檀临安轻轻地捏着妹妹的小手,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无措与担忧:“哥哥一定还活着,将军,也一定能传回捷报。”

司徒煜看向檀临安,她的身上笼罩着一层不安的气息:“殿下放心,臣必定全力以赴。”

时辰差不多了,司徒煜站起身来告辞。他的嘴微微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转过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将军,”檀临安突然出声,司徒煜顿住脚步微微侧首。

“此去凶险,将军保重!”

闻言,司徒煜淡淡地笑了笑,回头复施了一礼,便消失在门外。

晴空万里的天突然便有些变色,少顷,一朵朵硕大的乌云便压在皇宫的上空,须臾之后电闪雷鸣。

檀临安在雷鸣声中不由得抖了抖,心中的不安疯狂的蔓延。她安抚着被吓到的妹妹,朝外张望着,大雨倾盆而下,重重敲在她的心里。

“玄霁,去母亲宫里瞧瞧情况如何了。”

听到顾玄霁离开的声音,檀临安捧起妹妹的小脸:“茵茵,母亲和哥哥都会没事的,对吗?”

小小的檀昔月什么都不懂,她只知道自己的姐姐有些不开心,她抓着姐姐的手:“姐姐不不开心,姐姐笑······”

回亭关——

厚重的城墙上有着许多风蚀的痕迹,墙根处也爬满了青苔,斑驳地隽刻着岁月的痕迹。楼前的护城河上,吊桥早已被铁锁拉起,此时,水渠边上已经挂满了绳梯,背着大刀的士兵不知疲倦地往上爬,间或被城楼上的羽箭射下,石头砸下,仍然无所畏惧地进攻。

战争已经进行了一天一夜,书写着上燕的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明亮的铠甲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参差的刀枪四处划着冷冽的寒光,时不时带出一串血瀑,马蹄声杂乱无章地轰隆巨响,踩在每一个回亭关将士的心底,令其毛骨悚然。

“将军,石头不够了。”指挥投石车的小将匆匆来禀。

定远将军孙尧一刻不停地拉弓放箭:“那便都给老子上城楼拉弓退敌!”

“是!”小将连忙下去。

一旁一名战袍已有些破败的女子也在竭力地将箭头对准一个又一个从水渠边冒出来的脑袋。此人正是叶晚棠。

居南关告破后,檀颂云领着五千骑兵打开城门出去迎敌,争取时间让叶晚棠带兵退守回亭关。叶晚棠带着一万残兵没命地赶,才赶至回亭关并在敌军追上前,升起了吊桥。

她看着源源不断跳进河中的敌人,猛然心生一计:“将军,可否烧制铁水?”

孙尧当下明白了她想做什么,头也不回地道:“陈校尉,带一队人跟着叶副将!”

“是!”一个看起来年岁尚轻的小将领命跟着叶晚棠下了城楼。

一支支利箭从上燕国士兵的耳畔呼啸而过,箭矢凌空乱飞,穿过一个个胸膛,又扎进一个个头顶。好不容易爬上水渠地小兵指着城门道:“城门开了!”

还不等他再叫嚷着什么,密不透风的箭网便笼罩在了他的身上,一命呜呼。

孙尧朗声下令:“弓箭压近城楼!掩护叶副将!”

“是!”

叶晚棠带着人,用滚木推着一缸缸烧得滚烫的铁水,逼近护城河,倾倒下去。下方的敌军还在奇怪为何弓箭的来势减弱,以为回亭关已有落败之际,欣喜若狂地往上爬去,却在下一瞬,淹没在铁水之中,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吟。

剩下在河中的敌军便没有那么好运,金红色的铁水一倒进河中便蒸腾出滚滚青烟,铁浆四溅,嘶鸣声大震。绳梯立马被烧着,护城河中的一小片水也沸腾起来。被烧灼的士兵惨叫着,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岸上的敌军也不敢再往下跳。

终于,上燕国鸣金收兵,暂时停止进攻。回亭关的大门,沉重地关上。

主帅营帐中,众将领的神色都十分凝重。孙尧的眼神直直盯在护城河上:“今日兵行险招才拦下上燕的进攻,只是护城河的水位必定会下降许多,明日上燕的进攻将更加容易。”

叶晚棠低头道:“是属下考虑不周。”

孙尧大手一挥:“不,若不如此,我们撑不下去。上燕来势汹汹,士兵数量远在我们之上,他们可以轮番上阵我们不行。如今我们最多还能撑两天,但愿朝廷的援军能及时赶到。”


未时刚过,顾玄霁便重新出现在长乐宫,彼时,檀临安正在细细观察居南关的地图,见他来了连忙问道:“如何?”

顾玄霁答道:“陛下已经睡下了,亲王在栖凰宫陪着,传进去的宫医还没有出来。”

檀临安不免皱紧了眉头:“宫医还在栖凰宫?我还是得去看看。”一边说着,一边踏出殿门,顾玄霁和宫云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见过父王。”

正在发愣的白润明回过神来:“冉冉怎么又过来了?快来坐下。”

檀临安在白润明身侧落座:“我还是放心不下母亲,就过来瞧瞧。宫医如何说?”

白润明欲言又止,见状,檀临安心下咯噔一声:“父亲,你莫要吓我,难不成母亲病得很重?”

白润明踌躇半晌,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瞒你。你母亲诞下茵茵后,身子便有些虚弱,这些年一直靠着药汤将养着。北川国的状况想必你也知晓,与邻国的博弈转圜一刻也没有消停,陛下宵衣旰食,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宫医说,陛下本就五脏俱疲,如今乍闻大将军战死,临渊失踪,更是气血逆行,十分虚弱。”

檀临安的握在一起的双手有些颤抖:“那···可有治好的法子?”

白润明摇摇头:“陛下的身子需要好好调理,没有药到病除的法子,而且不能再受刺激,否则······”

白润明没有说完,但是檀临安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闭了闭眼,平复着内心的情绪:“我去看看母亲。”

“咳咳··咳咳咳······”还未靠近内殿,檀临安便听见一声声剧烈的咳嗽之声,她连忙推门进去,榻边上殷红的血渍映入她的眼帘。

“母亲!”她焦急地上前,手抚着檀芜的背给她顺气,再端过一碗水侍候她漱了漱口:“母亲,怎么会又吐这么多血。宫医!宫医!”

听到这边的骚乱,白润明随着宫医一起赶了过来。

檀芜倚靠着床头,意识又有些不清醒,似乎睁眼定睛都有些困难。

宫医把上檀芜的脉,听了半晌,神情变了又变:“陛下似乎,有中毒的现象,只是中毒症状很轻,难以判断,微臣也不敢确定。”

檀临安心下骇了骇,中毒?她抬手,示意另一名宫医上前诊脉。

一炷香后,所有在栖凰宫中的宫医都为檀芜诊了一遍脉,交流过后给出了明确的答复:“回禀亲王,殿下,陛下的确中了毒,此毒剂量虽轻,但偏偏针对陛下脏腑衰竭之症,因此陛下方才才会吐血。”

殿内一片安静,上位三人的气息都有些冷,宫医门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仆从也都肃立着,轻轻呼吸。

良久之后,檀临安的声音才平静地传出:“针对脏腑衰竭?母帝的病灶,连孤都是今日方才知晓,是谁传了出去?是宫医,还是栖凰宫的婢女太监啊?”

所有人齐刷刷跪了下去,叫着息怒恕罪,白润明的头皮也有些发麻,他第一次感受到檀临安身上如此凛冽的气息。

“玄霁。”

顾玄霁上前一步拱手:“殿下。”

檀临安扫了地上跪着的众人:“带到院中,一个一个审,禁止任何人出入栖凰宫!”

“是,殿下。”

“冉冉···冉冉······”檀芜虚弱的声音传来,檀临安连忙转头:“母亲,冉冉在这里。”

“方才的话我听到了,”檀芜喘着气:“如今我的身子必然不适合上朝···咳咳······冉冉,你···你替我······上朝······润明······你旁侧听政·····咳咳咳······朝中大事耽误不得······”说完此话,檀芜再次晕了过去。

檀临安焦急地唤了一声母亲,手脚轻柔地服侍她躺下。

“父亲,在查出来母亲中毒真相之前,此消息必须封锁。这栖凰宫内想必也不安生,父亲需得小心应对。”

白润明点点头,看着昏迷不醒的檀芜与强作镇定的檀临安:“冉冉,你本来就是太女,北川国未来的女帝,你要相信你自己。”

檀临安握紧了拳头:“父亲安心,我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刚回到长乐宫片刻,檀临安还来不及等婢子沏茶,宫云便来禀告大殿下求见。

大殿下檀复,年十六,是檀芜与定王林生鞍之子。

当年檀芜微服私访时遭遇刺杀,林生鞍救了她一命,并对她悉心照料,因此被檀芜带回宫中封了定王,于次年诞下一子。

只是檀芜对他只有感激,并无感情,所育一子也不过是为报他的恩情。在那之后,檀芜甚少传召林生鞍,只是偶尔会过问檀复的起居功课。

林生鞍也终日在自己的亭芦殿中侍弄花草,深居简出,似乎很是安分,也不曾主动寻过檀芜。

因而檀临安兄妹三人与定王,与这个大皇兄并不亲厚。

此时听到檀复求见,檀临安不由得蹙眉,食指指尖一下一下地扣在檀木桌面上,发出空洞的声音:“他有没有说求见所为何事?”

“大殿下听闻陛下今日在御书房晕厥十分忧心,奈何栖凰宫进不去,因此想来殿下这里求个答案。”

“传。”

婢女烧好了茶水,在桌上沏了两杯,轻轻地摆放好。

檀临安执起茶盏,凝视着其中起起伏伏的茶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过太女殿下。”

檀临安笑着搁下茶盏:“皇兄来了,请坐,尝尝今年新出的白茶。”

檀复也跟着展开了笑容,依言坐下端起茶盏:“太女殿下这里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说着,浅浅啜了一口:“果然是好茶。”

“不知皇兄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檀复将茶盏放下,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太女殿下,皇兄十分忧心母帝的身体,不知如何了?为何栖凰宫那里,不准人探望?”

檀临安没有看他,依旧漫不经心地敲着手指:“母帝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需要休息静养,因此才下旨不许任何人探望。”

檀复了然地点点头:“如此,皇兄便放心了,只是不知明日的朝会······”

檀临安的眸子眯了眯,当真是关心母亲吗?就问了一句便转而询问朝会之事···她警告地看向檀复,身上肖母的气势又迸发出来:“皇兄,这不是你该问的。”

檀复的神情僵了僵,随即站起身来:“殿下恕罪,是皇兄逾矩了。”

檀临安的眼神在檀复身上停留了许久,方才移开视线:“若没有别的事,皇兄便回去吧。母帝允许人探望之时,孤会遣人告知皇兄。”

檀复垂着头,眼中划过了许多东西:“那皇兄便不打扰了,这便告辞。”说罢,转身离开。

“呼······”檀临安长舒一口气,绷紧一天的那根弦终于松了松。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居南关失守,兄长失踪边塞的消息传回京城需要时间,也不知道现状到底如何;太傅出征,母亲中毒,檀复试探······

檀临安揉了揉眉心,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她好像一下子就要自己处理好多好多事情,明日还要代替母亲上朝,虽有父亲相助,但她从未正式接手过政事,只在母亲的引导下处理过几个奏章。

她趴在榻上,呻吟了一声,喃喃道:“太傅,跟你学了这么些年,到底如何明日便见分晓······”

半晌,檀临安仍然觉得内心烦躁,便爬起身来伏在案上练字静心,然而收效甚微。索性起身,拎着裙角跑出宫门。

顾玄霁刚刚从栖凰宫审完宫人回来,便瞥见檀临安的身影,他连忙掠进屋内取了披风跟上去。

檀临安一直跑啊跑,一直跑到皇宫城楼的最高处。她禀退左右,爬上去抱着墙垛坐在城墙上,俯看着夜晚繁华的京城。

顾玄霁追过来,入目便是那单薄娇小的身影。他上前将披风盖在檀临安的肩头:“殿下,虽是夏日,夜晚依然风大,小心着凉。”

檀临安没有回头:“审得如何了?”

“有几个怀疑对象,只是暂时问不出话。属下已命人加紧审问,一有消息便会告知属下。宫医那边没有问题,此事属下也已命她们三缄其口,不得告知任何人陛下的状况。”

“你办事我自然放心。”

檀临安遥望着京城的万家烟火,这是母亲要守护的百姓,也是她要守护的家园,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做好,如果没做好会如何?回亭关若是失守又会如何?哥哥还活着吗?

忽然,身后传来清越的笛声,里面夹杂着关怀与安慰。

檀临安听着,不知不觉中便放松了不少,嘴角也有了些微小的弧度。

顾玄霁吹着笛,只愿如此能让檀临安心安些。

他的清澈的眸底盛了些许心疼,檀临安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应该无忧无虑,是家里长辈捧在手心里的千金。

然而偏偏她是檀临安,偏偏她出生在这皇宫。

街上对灯儿的更夫互相晃了晃灯,鼓楼钟响,此时已是丑时。

宫道上,顾玄霁稳稳地抱着怀里沉沉睡去的檀临安,一路朝着长乐宫漫行。

宫道边的仆从皆恭敬地伏着身子,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寅正之时,檀临安便醒了过来,还有一个时辰她便要坐进乾坤殿。她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注视着头顶床幔上的流苏,随即一气坐直身子,唤来宫女侍候。

檀临安鲜少穿得如此雍容。

佛头青色织锦长裙上,裙裾绣着金色的凤穿牡丹,同样金色的腰封束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上面坠着琉璃凤配,细红玛瑙珠串。如瀑般的乌发也盘着复杂的灵蛇髻,其间点缀一整套金镶玉的发饰,平日里不是粉黛的脸颊也化着明艳的晓霞妆。

顾玄霁一直院里的树上放哨,听到推门声他侧目看去,正巧瞧见檀临安那张精致的小脸一点一点地出现在晨曦的微光中,他一个不稳,“啪嗒”一声从树冠上摔了下去。

檀临安被吓了一大跳,本就紧张到绷紧的心弦此时受到震动更是慌乱,她捧着心口仔细定睛一看:“玄霁?你怎么了?”

顾玄霁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行礼,耳根有些红:“殿···殿下。属下无事。”

檀临安还有些狐疑,只是一时也没有心思深究,宫外的鸾轿已在等候。


乾坤殿——

“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亲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檀临安双手搁在膝头相互搓磨着,嗓子眼儿也紧得厉害,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干涩:“平身。”

“谢太女殿下!”

底下的朝臣挺直了腰背,虽未直视,但檀临安总感觉有些许的不自在。

“冉冉,放松。”白润明在后面轻轻地出声。

檀临安深吸了一口气,摒弃脑子里的杂念,微微仰起了头:“陛下身染急症需要静养,奉其口谕,由孤代为监国,亲王辅政。”

下方的大臣神色各异,交换着眼色,窃窃私语。

“朝堂之上需得肃静!诸位大人应当比孤清楚!”檀临安不紧不慢地道。

“敢问太女殿下,陛下身染何急症?殿下监国,可有诏书?”郎中令王瑶走出队列站在殿中央,目光直直逼向皇座。

檀临安不惧怕地迎向这道明显不善的目光,食指小心翼翼地点着桌面:“陛下昨日惊闻居南关之变急火攻心以至晕厥,眼下还有些虚弱。至于诏书,孤方才已经言明,奉陛下口谕。”

王瑶的目光又投向她的身侧:“陛下口谕?那便无从验证真假。即使臣相信殿下代为监国一事,但亲王在旁听政,当真是陛下的旨意吗?”

檀临安觉得有些好笑,她在挑什么刺?在怀疑什么?越想越觉得有趣,她不禁莞尔,轻笑出声:“郎中令坐到如今这个位置让孤怀疑,是否完全凭借自己的本事。孤年方十二,自觉无法个人完全胜任国事,需有旁人提点一二,无论情理,亲王辅政也再合适不过。

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还是说若只有孤坐阵,郎中令便可以直接掌控朝中大事甚至,掌控孤呢?”

王瑶的脸色一变,她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个第一次在朝堂上露面的太女殿下到底有几斤几两,没想到对方直接给她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如此强硬,她之后的话反而说不出口,她连忙跪了下去,只是腰背挺得直直的:“太女殿下慎言,臣自然不会有如此忤逆之思······”

“那样最好。孤是北川国嫡出的皇长女,嫡次女不过年方四岁,此时孤不代母监国,还有何人?哦···”檀临安拖长了尾音:“大皇子吗?”她满意地瞥见王瑶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恐。

不等王瑶再出声,檀临安斜靠在椅背上:“无论你是质疑孤,还是质疑陛下的口谕,或者是质疑陛下,你都是在以下犯上。你是朝中重臣,孤自然不会重罚,那便杖责二十吧。”

王瑶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太女殿下!即便代为监国,您也只是太女!怎可随意处罚朝中重臣?!”

“孤既然代为监国,陛下自然是默许孤的一切权力。”

朝中又有些私语之声,左太常走出来跪下:“太女殿下,想必郎中令也是担忧国事方才出言不逊,还望殿下念在其初犯,从轻发落”。

有左太常带头便又有寥寥几人跟着走出列跪下,其中不乏一些老臣:“请殿下从轻发落。”

檀临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下面跪着的人,目光转向左边位于群臣之首的丞相叶槿柔,后者神色淡然,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不过也确实与她无关。

檀临安站起身来,双手撑在御案上朝着殿外朗声道:“从轻发落吗?郎中令以下犯上,杖责,三十,即刻执行!”

朝中霎时噤声,很快便有御林军快步流星地进来架走了王瑶,就在殿外的院中行刑。

听着棍棒敲在肉上的声音与王瑶的一声声闷哼,檀临安满意地扫了一眼鸦雀无声的朝堂,重新坐了下去翻阅了几篇奏章:“芩州太守上奏,居南关战事开始后不断有难民进入芩州。如今芩州的房屋和粮食已经不满足更多难民进入,大量难民聚集在芩州郊外,已经出现了少量抢劫偷盗之事,诸位大臣,可有良策?”

整个朝会,白润明出言的次数都很少,檀临安不管在人心手段还是在政事军事上,所展现出来的能力都远超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模样,行事果决,雷厉风行。

下朝之后,一群人围着叶槿柔争相发言,无非是说檀临安多么严苛,多么不尊重臣子。叶槿柔看了看义愤填膺的臣子:“殿下年岁尚小,自然任性,何况头一次在朝堂上露面,于政事上的处理可圈可点之处众多,我等多担待些便可。”说完,不再理会他们,信步离开嘈杂的人群。

回宫的鸾轿上,檀临安形象全无地瘫在松软的坐席上,白润明无奈道:“冉冉,你好好坐着。方才还在威风八面,如今怎么如此不成体统。”

檀临安抱着一个软枕:“父亲,你让我松快些吧,装模作样了一上午,真的好累,我现在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白润明宠溺地笑了笑,冉冉现在的模样可与方才判若两人。今日那些大臣想必吓得不轻,以为冉冉年纪尚小便可以怠慢轻视,殊不知她可不是位好相与的主,连那位自负盛名的司徒煜有时候都无可奈何。

他掀开帘子朝外瞅了瞅:“快到了。你今日做得很好,你母亲知道了定然十分欣慰。只是郎中令一事,是否有些欠妥?”

檀临安闻言坐了起来,将软枕放到一边:“我若不如此,必定有不服气的朝臣没完没了地找事,那朝政大事如何处理?昨夜皇兄找我我便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那王瑶背后,想必也是皇兄在指使。”

闻言,白润明的神色有些不愉,只是当下也没再说什么,催促着鸾轿快些回宫。

用完午膳,檀临安坐在书房中梳理了一番今日朝中之事与自己做的决策,一一写在宣纸上,确认没有纰漏后,卷好宣纸收进袖中,再命宫云带上重要的奏章去了栖凰宫。

檀芜今日的精神头不错,只是嘴唇有些微微发灰。服侍完檀芜用药后,檀临安将宣纸交到她的手中:“母亲,这是冉冉今日在朝堂上处理的事务,还有这些,”她挥手示意宫云呈上奏章:“还请母亲过目。”

檀芜仔细地从头看到尾,颇为高兴地点着头:“很好,我的冉冉长大了,已经做的很好了。”

檀临安开心地伏在她的肚子上,一边享受着母亲的抚摸,一边听着她在处理事务上的指点。

不知不觉,两柱香的时间便过去了,檀芜的眉宇间也有些疲色。不知是不是檀临安的错觉,她总觉得檀芜的唇色,又深了一些。

檀芜合上最后一本奏章:“太傅在你的教导上功不可没啊。希望此次居南关之战,他能凯旋而归。”

“母亲放心,好好养病便是,冉冉相信太傅。”檀临安替她掖好被角,端详着她的唇色,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回宫之后,她立马宣来宫医询问,果然,宫医说不知为何,檀芜的中毒的症状非但没有缓和,还隐隐有加深的趋势。宫医堂已经对症下药开出了许多方子,只是效果微乎其微。

宫医离开后,顾玄霁便带着口供回来了,檀临安接过一看:“只是泄露母亲病灶的消息?”

顾玄霁知道檀临安想问什么,他点点头:“该用的法子属下都用了,这个人里里外外也就吐出这么几句话,应该不是在撒谎,下毒的人不在这些人里面。”

檀临安放下纸张撑着下巴:“杖毙吧。不在母亲宫里却能日日下毒······你再去查查会送东西进母亲宫里的人,浣衣局,花房,官房,御膳房这些,都查一遍。”

顾玄霁领命下去,宫云适时地走到檀临安身边为她揉着鬓边,她的眉头舒展了不少:“茵茵还好吧?”

“四殿下一直待在未央宫,不吵不闹的,往日要哄着才肯好好吃的膳食,这两日都乖乖吃了。”

檀临安哑然失笑道:“她倒是机灵,晓得宫中出了事。吩咐未央宫的人好生照看茵茵,这几日孤与父王无暇分身。”

“是。”

亭芦殿——

林生鞍侍弄花草确实有几分本事,白润明一踏进宫门便闻见沁人心脾而不过分浓郁的花香。

院子西面几根长长的竹竿架上爬满了花藤,星星点点的红色绽放在稠密的绿叶之间,娇嫩鲜艳;路两侧的草地划成一块又一块苗圃,交替栽种着不同颜色的花朵;东面的池塘中,香菱摇摇落落,几枝荷叶若隐若现。

林生鞍很快迎了出来,身上只着素色的衣缎,发间也只插着一根木簪固定着。他走到白润明面前三尺的地方恭敬地俯身作揖:“臣,参见亲王。不知亲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白润明走到凉亭中坐下:“定王免礼,过来坐吧。”

林生鞍依言走到亭中,只是不敢坐下,有些手足无措地为白润明斟了一盏茶。

白润明也不管他,兀自问道:“檀复何在?”

林生鞍心下惊疑不定,只是脸上未显露半分。亭芦宫与凤宁宫的人素来没有交集,今日这般,想必是因为今晨朝堂上的事情。檀复啊檀复,真是沉不住气。心里这么埋怨着,他的脸上却堆着笑:“亲王殿下,不知阿复可是做了什么逾矩的事情?”

白润明一下一下地用杯盖拨着茶沫:“确是如此。定王觉得,檀复干政,该当如何呢?”

林生鞍在心底又咒骂了一句檀复,慌不迭地跪了下去:“请亲王殿下明鉴,阿复只是关心陛下方才口不择言,昨夜问及太女殿下也只是无心之失,臣必定责罚阿复,让他不敢再犯。”

三言两语间便将这件事定性为一个关心母亲的儿子不慎说了不得体的话这样的小事。罢了,此番过来也不过是为了提点林生鞍,希望他安分守己,自己本来也不愿意生事,眼下檀芜也不可再受任何刺激。

略一思索后,白润明缓声道:“定王省得便好,也希望你牢牢记得,后宫不得干政,更遑论皇子暗中与朝堂之人勾结。”掷地有声地落下最后几个字,白润明将一口未动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起身离开。

“恭送亲王殿下。”起身时,林生鞍的眼神似是淬了毒汁一般,与他淡然的穿着格格不入。

他一拂袖,将那盏还散发着热气的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去告诉檀复,给本王把尾巴藏好了!”

下人慌不择路地应了一声,几名太监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茶盏的碎片。

林生鞍低头看着,突然一脚踩在一个太监的手上。那太监手里还攥着碎片,手被狠狠踩在地上,不出片刻,便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迹。即便如此他叫也不敢叫,他没有忘记上回一个小太监侍候不当被宰了当花肥的事情。


司徒煜过广陵城五十里后,便是另一番惨淡的景象。大军已经不眠不休跋涉了两日,此时必须停下来休整。

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踉踉跄跄地逃来,黑黢黢的脸上透露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竭力睁大的双眼中满是恐惧,他们的头发大多散落着,蓬头垢面,几个小孩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面饼。

见着朝廷的军队,一个个都匍匐在地哭喊着,求他们救命。

司徒煜神色有些复杂,运送粮草的队伍速度比他们慢,他们身上带着的只有一些干粮。

犹豫了一会儿,司徒煜还是命令士兵将干粮分一半给难民,他们万分感激地接过粮食,休整片刻后成群结队地朝着广陵而去。

司徒煜看向司清:“回亭关并未失守,这些难民从何而来?”

司清耸耸肩:“兴许是回亭关口附近的农户?”

司徒煜瞧着难民来时的方向,心里有些焦急。清晨他便收到京城的消息,陛下病重,太女监国。

他自信处理政事上檀临安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是她毕竟年岁尚小,不知道是否能扛住突如其来的压力。檀复那边他一直有派人盯着,他的暗中动作司徒煜还是能知道一二,只希望他此时此刻不要来添乱。

大军休整完毕后又继续跋涉了两个时辰,此时距离回亭关不过寥寥十里,已经能隐约听到战鼓的声音。

先行一步的斥候策马而来:“禀报将军,此时上燕已有将近两万士兵渡过护城河,正在攻城!”

司徒煜拽了拽缰绳:“众将士听令!两万骑兵跟随副将出城门解决上岸敌军!步兵跟随司清上城楼协助定远将军巩固城防!其余将士跟随本将军渡过吊桥,将敌军一直驱逐出榆林城外!”

“是!”气势磅礴的答复声回荡在空旷的官道之上,随即马蹄声渐起,逐渐震耳欲聋,踏得路面都在颤抖着,掀起阵阵烟尘。

回亭关上,孙尧苦苦支撑着箭阵,拉弓的手指已经渗出了斑驳的血渍。黑压压的士兵堆积在城楼下,如蝗虫一般涌来,簇拥着巨大的攻城槌,一下又一下撞击在城门之上。城楼颤抖着,似乎随时都会坍塌,弓箭手们都竭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孙尧定睛一看,已经有士兵搭上云梯爬了上来,他连忙扔下弓箭,拾起一旁的长矛,朝着那爬上来的士兵挑去,一气将他甩下城楼。

一时间,城楼上厮杀声与金戈声响彻天地。

失去弓箭手的掩护,城门口的士兵更加肆无忌惮地冲锋而来,伴随着阵阵呐喊声,城门摇摇欲坠,城楼上的敌军也越来越多。

守在一处城垛旁的叶晚棠奋力的厮杀着,飞溅的血污在空中抛洒,温热地血液迸射进她的眼睛,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她似乎有些脱力,但她知道她不能停。叶晚棠知道,回亭关所有驻守的将士都知道。

他们的身后便是百姓,是富饶的广陵,是北川国最平坦的平原。无论如何他们都只能选择战死,誓与回亭关共存亡!

难道真的战死也守不住了吗?叶晚棠眼前已经血红一片,握着剑的虎口因为用力迸出几道口子。她蓦然脚下一扭,力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旁侧一歪,正好将自己送到一柄大刀的刀锋之下,她苦笑着闭上眼睛,她撑不住了,二殿下也没有找到,对不起陛下,将军······

“锵!”一声巨响,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有些迷茫地睁开双眼,正好看见自己的手腕被一名女子握住。女子的另一只手正将那柄大刀隔开,随即一剑刺进那个士兵的胸膛。

司清将叶晚棠拽到一边安置好,随即带着人迎上敌军。

得救了!回亭关守住了!他们撑到援军来了!叶晚棠的眼角流出一滴血泪,顺着她姣好的面庞落在地上的血泊之中,她安心地闭上了眼。

叶晚棠清醒时,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司清正在给她上药,见她醒来,司清端起一旁的药汤送到她的嘴边:“都在打扫战场,孙将军麾下也没有多少侍女,所以我来帮忙。”

叶晚棠接过药碗,皱着眉头喝下了苦若胆汁的黑色汤水,看向腹部包扎妥当的地方:“多谢这位······?”

司清站起身来:“司清。你且好生休息,我即刻便要启程去榆林襄助归德将军。”

“诶······”叶晚棠还欲说什么,眼前的女子已经快速转身离开,只留给她一抹高挑的身影:“司清······”她喃喃一句,捂着腹部躺了回去。

榆林——

“即刻将战况上禀京城,还有,”司徒煜在纸上飞速地结尾:“将这封信送到太女殿下手中。”

“是!将军!”

司徒煜起身踱了几步,双手撑在沙盘边上凝神观察。

上燕定然没有想到北川的援军能来地如此之快,因此在回亭关击退敌军,再夺回榆林不过只用了一日的功夫。不过要想收回居南关,便要好好琢磨一番了。

攻城之战······好在对于司徒煜来说,居南关并不陌生,何处艰难何处薄弱他心里都有大致的盘算。他拿起几只小旗插入几个定点。

两日后,捷报便传回了朝廷,朝堂上的气氛也松泛了许多。

檀临安微微一抬手,将送信的小将叫起来:“如此甚好,相信凭借归德将军之将才,收回居南关指日可待。至于这榆林太守······主动开城门放入敌寇,此消息是否属实?”

小将拱手:“回禀殿下,的确如此。将军已于阵前斩杀太守,人头悬于榆林市集曝光。”

檀临安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凤椅的扶手,脸上的神色似乎漫不经心,只是口中吐出的言词却让朝野上下一凛:“榆林太守王传之,不战言败,通敌叛国,致使榆林百姓流离失所,罪无可恕。如今王传之已斩于军前,王家,”

说到此处,檀临安的目光似有所指地看向埋着头的王瑶:“诛九族。”

王瑶不用抬头,也感受到了那股森冷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已经被檀临安盯上,听到她最后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她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瞬,随即又有些微妙的屈辱感,她怎会被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吓唬。

朝中众人对于此举似乎有些意见,只是对上檀临安的目光又有些不敢开口。他们这段时间可是见识到了,这位太女殿下虽年岁尚小,但是手腕颇为毒辣,不曾有一分心慈手软,与陛下的宽仁之风可谓是泾渭分明。

何况此事王家通敌叛国在先,上燕一路直指京城,若是王传之没有开城门,战场也不会这么快便一直推到回亭关下,即便想求情,也没有可以入手的地方。

只有丞相叶槿柔抬起双目,深深地看了皇座上的檀临安一眼。

退朝之后,檀临安正欲回宫,便被人出声叫住。她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又有些疑惑地看向叶槿柔:“丞相有何事?”

叶槿柔侧首,一旁的侍女识趣地后退了许多。见状,檀临安也抬手示意顾玄霁等人退开。

叶槿柔也不与她周旋:“殿下今日对王家的作为,甚是不妥。”

檀临安挑了挑眉,朝中机要大臣她都花功夫细细研究过。

叶槿柔今年二十五岁,自十八岁考取状元后,短短七年时间,便以出色的手段能力,越过许多在朝老臣,爬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她于政事上的作为精密周全,檀芜也经常夸赞于她,有时还会讨教一二。

檀芜时常感叹,如今年少便有所成的人越来越多,譬如叶槿柔,譬如司徒煜。

这样的人檀临安自然是有些敬畏的:“不知丞相认为,哪里不妥?”

“我朝法度森严,如诛九族此等大罪,当是犯上作乱,谋逆之人的定罪。榆林王家世代护卫榆林,如今只因王传之一人愚昧,便要招致灭族之罪吗?王传之已被归德将军斩首曝尸,生前身后皆已臭名昭著,王家余众应当从轻处罚。”

檀临安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从轻处罚?若是再晚一些,上燕就要打进京城了!这样的罪在丞相眼里,不值得诛九族吗?一人愚昧,当真只有王传之一人参与吗?”

“是否他一人参与无从知晓,然上燕并未得逞不是吗?太女殿下何苦因为未发生且不确定之事,祸及一族。”

瞧着叶槿柔义正严辞的模样,檀临安虽不觉自己有错,还是拘谨地轻轻咳了两声:“孤不愿留下一丝一毫的祸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不过,方才在朝堂上丞相为何不出言规劝?”现在做什么事后诸葛?檀临安暗暗腹诽了一句。

叶槿柔突然叹了一口气:“太女殿下作为尽显归德将军之风。罢了,臣只是想告诫殿下一句,不要随性,不要戾气太重。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见谅,臣告退。”

檀临安眨巴了两下眼睛,她随性吗?王家不该罚吗?虽然有狠狠敲打王瑶的嫌疑。她戾气重吗?她只是惩处了一个乱臣贼子而已,她都没有判极刑好吗?等到她回过神来,叶槿柔已经走远了。

檀临安摇了摇头,丞相大人果然正直异常,严守法度。

“殿下,”顾玄霁递上一封信笺:“这是回禀战况的小将交给属下的。”

檀临安随手接了过来,信笺上只简单写了殿下亲启四个字,她一眼便认出是司徒煜的字迹。

回到长乐宫,檀临安将信笺拆开。

信中没有在战事上多费唇舌,只是提到仍在尽力搜寻二殿下的踪迹。剩下的大量篇幅,都是司徒煜对近期局势的分析,还有对檀临安摄政的建议。

末尾还有几个小字,虽然潦草,想必是写信之人匆忙之中写下的:太女殿下尚安?

檀临安的唇角不自觉绽放出一丝浅笑,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朝着宫云扬了扬信笺:“将军真是时刻不忘太傅之职啊。这寥寥数言便能抵朝堂上一些酒囊饭袋的喋喋不休。”

宫云忍俊不禁:“殿下小声些,若是被人听去了,那些大臣指不定如何跳脚呢。”

檀临安耸耸肩:“母亲的确宽仁,这些个大臣······算了,宫云,随我去看看母亲。”

“是,殿下。”

栖凰宫——

檀芜的唇色又深了许多,整个人也瘦削了不少,檀临安隐晦地看了顾玄霁一眼,后者摇摇头,表示下毒来源还没查出来。

白润明正在给檀芜喂药,见檀临安来了将她唤过来坐下:“陛下今日早膳一口未动,药倒是已经灌了好几回了,这样下去,她的胃肠也受不住啊。”

檀临安心疼地握住檀芜的手,一时竟也说不出话,只盯着她一口一口地喝下药去。


白润明又舀了一勺喂到檀芜的嘴边,忽然,他觉得手有些不受控制,随即手腕一软,剩下的小半碗汤药尽数洒在檀芜面前的锦被上,玉制的药碗随着背面华丽的纹饰滚动了片刻,随即当啷一声摔在地上。

宫女连忙上前收拾床榻与地面,檀临安将白润明扶到雕花楠木桌旁坐下:“父亲,你可是哪里不适?”

白润明扶着额头,只觉得身上有些隐隐发凉:“忽然觉得有些脱力,许是这几日有些劳累。”

檀临安解下腰间的手绢擦着白润明额间的细汗。一阵凉风自窗外吹来,抚过发端,轻轻地打在檀临安的面上,她的手顿了顿,凑近白润明深深吸了一口气。

白润明不解地往后撤了撤身子:“冉冉!这是做什么?”

檀临安正色道:“父亲可是用了香膏?还是衣物有熏香?”

白润明仍然很是疑惑:“我不曾使用香膏,衣物熏香应该是殿中侍女做的,怎么了?”

闻言,檀临安立马越过他的肩头朝前看去,顾玄霁接受到她的目光,会意地点点头,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檀临安没有回答白润明,她将手绢收起来站直身子:“只是有些猜想,父亲,我们去你宫中一趟如何?”

白润明虽然还有些一头雾水,但是对于如今的檀临安他很是信任,他信步跟上已经快要踏出殿内的女儿,一同前往凤宁宫。

二人到时,顾玄霁已经领着一名宫医在查探香炉里的香灰:“参见太女殿下,参见亲王殿下。”

檀临安免了她的礼看向白润明:“父亲,可否将你熏衣物的香饵取出来?”

白润明示意太监去取,二人在软榻上坐下:“如何?”

宫医回答道:“这香灰中的确有些不妥,其余的,还等微臣验过香饵后再做答复。”

香饵很快呈了上来,足足有七八个盒子,顾玄霁扫了一眼:“亲王今日用的是哪种香饵?”

一名太监躬着身子上前了两步,将盒子打开。

宫医取出一枚香饵仔细嗅闻了片刻,随即掰开一小块化了水抹在手腕内侧,似乎想要确认什么。

不消片刻,宫医的手腕便起了许多红疹,间或还有一两颗金黄的小水泡,她跪倒在地:“殿下,此香饵中掺入了红腹蛇毒!此毒狠厉,见血封喉,幸而剂量尚小,然已经足以慢慢致死!”

檀临安搁在膝上的手猛然攥紧,她与白润明交换了一个惊愕的眼色:“再查其他的香饵。”

不出所料,凤宁宫中所有用于熏衣的香饵都被加入了红腹蛇毒。白润明每日都会在栖凰宫侍疾,与檀芜一呆便是好几个时辰,这毒自然而然便被檀芜吸入,因此才会久治不愈。今日白润明不适,想来也已经有些轻微中毒。

原来如此,这毒下得隐晦,波及范围广,实在是妙极。檀临安的眸中,狠辣之色一闪而过。

白润明焦急地问道:“如今既已知晓是何种毒物,宫医可有办法解毒?”

檀临安也悬着心看向宫医,生怕此毒无解。

好在宫医保证能解此毒,只是需要时间,在此期间檀芜不可再接触到这类毒物。

檀临安松了一口气,只是下一瞬那根弦又绷了起来。若是她没记错,北川国温度较低,根本没有红腹蛇的存在,这种蛇只可能出现在东辽的南部或者,上燕。

她有些烦躁地敲着膝盖,眼下得先将能接触到香饵的人,还有这批香饵的来历查清楚。

白润明知她心中所思所虑:“冉冉放心,既然问题出在我宫中,我便亲自查一查。”

檀临安点点头:“那便辛苦父亲了。母亲那边,我会再多找几人留意服侍,这几日父亲先别去。”

也不知道多少衣衫上染了蛇毒,重新赶至也需要时间,白润明沉默了片刻:“先如此吧。若是临渊在······”还能替我们守在陛下病榻前。

后半句白润明没有说出口,檀临安了然,只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她起身告辞,快步离开凤宁宫。

再次坐在城垛上,比上回少了临朝的紧张,却添了更多担忧:“哥哥你在哪儿啊······”细碎的声音一出口便被迅猛的风吞噬,迎着凉风,檀临安颤栗了几下,秋日要来了。

而此时在一个不知何处的山路上,一架破旧的马车颤颤巍巍地走着,里面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孩。

在离开居南关前往回亭关的路上,檀临渊与派来保护他的侍卫走散,只能跟着一群难民四处奔逃,也不知目的地为何处。

有一日晚上睡觉时,他隐约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待他清醒时,已经坐进了这不见天日的马车之中。

檀临渊不知道自己会被绑去哪里,只感觉每每停下来小解之时,周围的景致越来越陌生。

这一日马车门突然被大力打开,檀临渊警惕地朝后缩了缩,目光紧紧盯住门口。驾车的壮汉只是随手丢进来一个同样被绑住的小孩,便大力关上了门。

隔着模板,他隐约听到那壮汉在和什么人算着钱。他看向那个新来的男孩:“喂,这是哪儿?”

男孩没有说话,眼神甚至称得上古井无波,似乎是经历了重大变故后的沉寂。

见他不搭话,檀临渊以为他不知道便换了一个问题:“是外面那人把你抓来卖的吗?”

男孩的眼神动了动,神色间似乎有些痛苦,但是顷刻间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见状,檀临渊无奈地撇撇嘴,尽力压低身子把耳朵贴近马车外,想得到哪怕只言片语的信息,可惜,马车已经再度启程,他无奈地靠坐回去,细细思索。

战事若传回京城,母亲应该能知道自己失踪的消息,希望她尽快派人来解救自己。虽然这么想着,但是檀临渊知道,这一路都不曾留下什么踪迹,而且很可能已经不在北川境内,要寻到自己可谓是天方夜谭。

马车又颠簸了许久,总算是停了下来。一直闭目假寐的男孩刷地睁开了眼睛,把檀临渊吓了一跳。

车门再度打开,两个孩子被粗暴地拽下马车,站在一块铺满落叶的空地之上。

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茂密的树冠只容得下些许天光。粗壮的树枝上爬着许多模样丑陋,颜色花哨的蛇,“嘶嘶”地吐着信子,垂涎欲滴地盯着树下的人,不过并未发动攻击。

空气中尽是潮湿腥臭的味道,檀临渊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收回目光看向站在自己跟前的几人。

那壮汉可没有这么好的定力,早已经吐得七荤八素,一边还颤抖地举着手指头讲着价钱。檀临渊注意到,那壮汉的眼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黑布。

带着黑色兜帽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示意身边同样带着兜帽的人往壮汉手里塞了一个锦袋,随即抓着他连带着马车绝尘而去。

空地上只剩下两个男孩和两个带着兜帽的人。

为首的人往前迈了一小步,然而下一瞬便已经站在檀临渊面前。她伸出枯瘦的手摸上檀临渊的脸蛋,又凉又干涩的感觉让檀临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微微侧首:“师兄,这个孩子就归我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檀临渊一时分辨不出她的年龄。

也不等另外一个人答应,她抓住檀临渊的脖颈,转瞬间便到了一个地宫之中。瞧见檀临渊怔愣的模样,碧娘笑了几声松开钳制他的手:“如何,我这步法厉害吧。”

檀临渊咽了咽唾沫,阴森的地宫让他以为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如今正游荡在地府之中:“这是哪里?”

碧娘扭着身段走到榻上躺下:“这儿啊,说是炼狱也不为过哈哈······你叫什么?”

檀临渊的眼珠子转了转:“袁林。”

“真难听,”碧娘啧了一声:“小林儿,我看好你哦,你可撑住了。”

檀临渊还想问要撑什么,就被突然出现的人带走,扔进了寒潭之中。

彻骨的寒意一丝一缕地渗入骨髓,他想爬出去,奈何右手被钉在岩壁之上动弹不得。周围还有许多人,年龄都与他不相上下,有的在虚弱的呻吟着,有的在凄厉地哀嚎着,还有的已经没有了呼吸。

心底油然而生的寒意裹挟着害怕与惊恐。

檀临渊不由得咬着嘴唇无声地哭了出来,他真的很怕,他怕自己无法活着离开这里,怕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父亲与妹妹,怕自己就此死去,永远无法魂归故里。

温热的眼泪一流出眼眶便凝结成冰霜悬挂在脸颊之上,被钉住的手还在挣扎着流血,然而他却感受不到疼痛,四肢僵劲,所有的感觉似乎都麻木了起来。

不,不能闭眼,不能睡!

他动了动嘴,牙齿狠狠地来回碾压着舌尖,左手也使劲揪着腿上的嫩肉,极力保持清醒。

檀临渊,坚持住!他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恍惚中,似乎看见檀临安欢快地笑着扑向他,檀芜与白润明站在一旁祥和地笑着,手里抱着同样冲他甜甜微笑的檀昔月······

不知过了多久,檀临渊感受到右手的钉子似乎被抽走,他的左手仍然捏在大腿上,就这么颇为滑稽的,被拖进了一处较为干净的屋子里,桌上甚至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

什么人掰开他的嘴将热汤悉数灌了下去,又将屋中的碳火烧得更旺了些。檀临渊的身体慢慢恢复了直觉,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微薄冰霜化成的水珠滑落下去。

他睁开眼,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碧娘满意地将一块令牌扔到他的眼前:“很棒啊小林儿,喏,现在起你便是我碧娘的新徒弟咯。玄九,好好照顾他。”言罢,扬长而去。

叫玄九的人将檀临渊将从地上搀扶起来到桌旁坐下,一边熟练地为他处理右手贯穿的伤口,一边讲述着这里的情况。

暗楼,很适合的名字。

这是一个训练杀手的地方,负责人有三位长老,碧娘便是其中一个。方才的寒潭便是入门考验,只有通过的才能算正式进入暗楼,而同时,也在体内留下了寒毒,解药只有三位长老有,每月都要服用一次,否则便会毒发身亡。

“那之后呢?”檀临渊收回包扎好的右手:“训练好了之后呢?便能离开?”

玄九古怪地笑了笑:“之后会有场最终的比试,赢了便可以出这个地宫。至于离开,有雇主买你便能离开。”

檀临渊的心一下跌落到谷底,寒毒,雇主······这意味着他可能一生都要受制于人。眼下不是想这么多的时候,先得走出这个地宫。

玄九可不管他在想什么,他自顾自地收好药膏:“你今日先休息,明日开始,我会亲自训练你。”

檀临渊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右手不自觉握拳,斑驳的血迹隐约渗出纱布。


“轰隆”一声巨响,檀临安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额头与脖颈间全是细密的汗珠。

她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到在冰面上,檀临渊正在与她嬉闹,脚下的冰面突然破碎,一瞬间檀临渊便掉了下去。

她扑上前去想拉他起来,那冰窟窿却消失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檀临渊在厚重的冰面下挣扎着,踢打着,她奋力地捶着冰面,捶地手边的皮肤都烂了,却没有在冰面上留下一丝痕迹。

“这是梦,这是梦······”她喃喃着安抚着自己。

宫云听到动静前来查看,见到檀临安大汗淋漓的模样连忙吩咐侍女备水:“秋来应当天高气爽,怎么平白无故打了这么大的响雷,殿下可是惊着了?”

檀临安抓着宫云的手,摇着头也不说话。心中的胆寒仍未褪去,直到坐在浴桶中,被热气包围着,她方才回过神来。

这只是梦!哥哥一定会没事的!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秋日的萧瑟,使战场上的肃杀之意更甚。

司徒煜握着缰绳,眺望着远处的居南关。今日便是发起进攻的时候了,不知怎的,司徒煜觉得心下有些许不安。

多年之前也是在此,他随着母亲将上燕贼寇驱赶至关外。那时北川国力尚弱,兵马不足,所有将士都抱着九死一生,马革裹尸的念头奋力厮杀着,虽然最后赢了,但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当年的血腥与硝烟似乎还萦绕在司徒煜的鼻间,哪怕是已经合计了好几日作战计划,向来沉稳如他,在面对今日这于北川而言重要的征战,不免瞻前顾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右手:“众将士听令!左右两翼跟随两位副将杀上城楼,其余将士,正面迎敌!”

刹那间,喊杀之声震动九霄,群马飞驰,宛如三支利箭朝着居南关激射而去。

然而守城的敌军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弓箭手朝着这边瞄准,还有颇为奇怪的一点,便是那些敌军都戴着几乎覆盖了整张脸的面罩。

司徒煜心下微沉,上燕如此必有所谋划,只是他派去的斥候并未探得异常,如今他也没办法猜测上燕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思索间,左右两侧已经找到防守薄弱的地方攻了上去,司徒煜自己也一马当先冲到了距离城楼不过半里的地方。

诡异的平静不会持续太久,突变就是在这时产生的,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团团红色的粉末飘然而至,轻而易举地乘着东风之势钻进北川将士的眼鼻之中。

一个小兵下意识揉着眼睛往天上看去,一团粉末不偏不倚地灌进他的双目,他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打着滚,涕泗横流,似乎有火在他的脸上燃烧,他大喊着:“别抬头!啊!别睁眼!辣椒啊!”他艰难地给同僚传递着信息。

然而为时已晚,大军之中惨叫连连,受到辣椒粉刺激的战马也挥动着前肢嘶吼着,嘶鸣着,烧灼的痛感逼着它们在大军之中左突右冲,踩踏着倒在地上的士兵,一时间已有不少将士死于非命。

“撕衣服护住眼鼻!”司徒煜一边喊着,一边将扯下的布条缠在眼上。

谁能想到上燕竟然会有如此卑劣的行径,用孔明灯包裹着辣椒粉飞到北川大军的上空。大白天的,谁能留意到高空中的白色灯罩。

上燕的将军轻蔑地看着城楼下溃散的大军:“不过是还你们铁水之恩罢了,今日,便是你们为国捐躯之日!开城门!”

城门应声打开,等候多时的上燕大军鱼贯而出,杀入北川大军之中。

整齐急促的脚步声如越来越密集的鼓点,每一个音节都敲在北川将士的心口,惊心动魄。排列的阵法早已散乱,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没有办法睁开双眼,即便如此,他们也丝毫不露怯,忍耐着剧痛,凭着在战场上厮杀多年生还的本事拼命御敌。

司清与另外一名副将带领的精兵比司徒煜早些靠近城楼,受到的波及较小。注意到城门口的惨状,司清心下万分焦急但也知道不能轻举妄动。

只有顺利爬上城墙攻占城楼,大军所受的攻击或许还能减少些。

瞧着两旁攀爬城楼的北川人,上燕的将军轻嗤一声挥了挥手:“负隅顽抗,去,也给他们尝尝鲜。”

得令的士兵扛起剩下的辣椒粉,跑到位置上一勺一勺地朝下挥洒着红色的粉末,快意地看着城楼下挣扎的人群。

失去目力,空气中又充盈着呛鼻的味道,即便北川的将士如何骁勇善战视死如归,败下阵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十万大军若真全部葬送于此,不出三日,北川国危矣!

司徒煜身上已经挂了不少彩,受到辣椒粉攻击的战马早已将他摔了下来,破损的战袍上血迹斑斑。

又是一枪穿肩而过,他闷哼了一声,正欲挥剑斩断枪柄,来人已将银枪抽出,下一瞬另外一枪重重拍在他的背上,将他拍飞出去。

司徒煜摔趴在地,温热的鲜血汹涌而出,他咬紧牙关想要爬起来,几柄银枪却如泰山压顶一般架在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上燕的将军见状,朗声得意道:“北川的废物们,主帅已经被擒,尔等速速投降,本将军绕你们狗命!”

还不等他得瑟完,身后莫名又传来响彻天地的马蹄声与喊杀声。上燕的将军惊疑不定地朝着居南关外看去,脑袋刚刚探出城墙,便被一支白羽箭贯穿而过,城楼上顿时惊慌一片。

滚滚黄沙之中,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渐渐露出全貌,身着白色甲胄的兵将如同移动的巨石一般压近,气势磅礴。

司徒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压在身上的力量骤减,感觉到身侧的敌军都朝城门外而去。

喊杀之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弱,他捂着伤提着剑,踉跄地追了出去,竟然就这么穿过了城门,他摘下眼前的布条,睁开了双眼。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上燕士兵已然陷入一支大军的围剿之中,惨叫四起,满目血肉横飞。

白色甲胄······略一思索,司徒煜仍在淌着血迹的唇中迸出两个字:“东辽。”

“将军!将军!”司清疾步跑到司徒煜的身边,扶住他:“将军,城楼上的敌军已经诛杀殆尽,属下已命人打扫战场,将军,先随属下去疗伤吧。”

司徒煜没有说话,任由司清引着爬上城楼,脑海中飞速盘算着。

东辽怎会有大军在此?为何要助我北川?他们想要得到什么?

这三个问题就这么盘桓在司徒煜的脑中,等到包扎好伤口,东辽对上燕敌军单方面的屠杀已经结束。

举目看去,茫茫大地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断肢残臂四下散落,连同折断的兵器,半掩在泥土之中,血腥之气令人作呕,低空中盘旋着几只目露凶光的秃鹫。

东辽的大军并未驻足,少顷便撤退而去,只剩下轻骑十几人,护送着一名身着金色甲胄的男子进入了居南关。

营帐之中,司徒煜将那名男子奉为上座,单膝跪下沉声道:“多谢东辽出手相救,不知阁下是东辽哪位将军?”

上座的男子双腿翘在桌上,一双纤纤素手正为他捏着肩膀。他不叫司徒煜起身,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挑挑拣拣地吃着送上来的时令水果。

司清瞧着司徒煜有些灰白的脸色,试探道:“这位大人,将军有伤在身······”

“闭嘴!”话未说完,那站在后面捏肩的女子便出言呵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五皇子说话?”

司徒煜示意司清稍安勿躁。无论如何,这位五皇子都是他乃至北川的救命恩人,他们如今恭敬些也是应该的。他一边耐心跪着,一边在脑中寻找着关于东辽五皇子的信息。

五皇子霍星乔乃东辽最受宠的贵妃次子,贵妃对这个小儿子疼爱非常,有求必应,日常吃穿用度的奢靡程度非比寻常,这也造就了他不可一世的性子,东辽宫中无人愿意出他的霉头,一旦惹到,无论是谁的错受罚的都不会是霍星乔,就连太子都对他退避三舍。

这不,就连行军打仗,身边都会带着侍女美姬。司徒煜隐隐感觉有点头疼,这五皇子可不好对付,此次无论是做什么,东辽派他来都是想要搓磨北川啊。这般想着,他的面上却未显露分毫。

又跪了半柱香,霍星乔终于吃够了,他随便地摆摆手:“起来吧起来吧。”

司徒煜站直身子,恭声道:“多谢五皇子。五皇子今日助我北川之恩,北川铭记在心。不知五皇子此番来我北川,除了相助,还有何贵干?”

霍星乔眯着眼睛上上下下睃视了司徒煜一番:“你是谁?”

“在下乃北川归德将军司徒煜。”

霍星乔笑了几声,将身后的女子拽到怀里上下抚摸着,惹得女子娇笑连连,她抱着霍星乔的脖颈,不屑地轻启朱唇:“归德将军又算什么?我们五皇子可是天潢贵胄,有什么等见到你们陛下再议。”

司徒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还想再探探霍星乔的口风,却瞧见他已经在解那女子的衣裳,他赶忙低头,道声告辞便带着司清离开了主帐。

回到自己的营帐,司清忍不住道:“这五皇子怎么如此放肆。”

司徒煜喝了一口茶,眼中闪烁着思索之意:“东辽国力远在北川之上,五皇子又是最受宠的皇子,难免倨傲。”

司清心想,这哪里只是倨傲啊,简直荒唐!

司徒煜放下茶盏:“怀化大将军的遗物可收敛好了?还有二殿下那边,可有消息了?”

司清将一旁的包袱郑重地摆在桌上:“大将军的遗物就这些了。还没有二殿下的消息。”

司徒煜的手轻轻搭在包袱上,悲凉之意油然而生:“当年随我母亲征战时见过一回大将军,没想到如今再到居南关已是天人永隔。”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哀悼,眼中有化不开的悲痛。他吩咐司清将包裹收好,命令下去,五日之后,班师回朝。

京城收到消息已是三日之后,檀芜的身子已经大好,檀临安自然将政权交还给她。乾坤殿中,檀临安站在最前面,听着后面一众朝臣喋喋不休,大家都知道此次跟着司徒煜一同回来的,还有东辽的五皇子霍星乔,众人对此是喜忧参半。

喜的自然是北川收回居南关,忧的是东辽如此行事的居心。之前北川与上燕对阵数年,东辽从不曾插手,如今干涉,必有所求。

檀芜身边的太监朗声道:“肃静!”

群臣纷纷低下了头。檀芜道:“诸位爱卿争论许久,可有个结果?这东辽五皇子行事乖张,这点上须得小心应对,届时,他下榻的馆驿附近街道实施宵禁,也提前在市集上张贴布告,免得百姓冲撞到他。”

礼官应了一声。

檀芜看向檀临安身后的叶槿柔:“丞相有何见解?”

叶槿柔循声出列:“陛下,东辽地大物博,所缺之物甚少,若是寻常之物应该也不会派最受宠的五皇子出使北川。听闻东辽皇帝缠绵病榻多年,药石无效,臣猜测,东辽此行所求,雪灵芝。”

朝堂顿时哗然一片。

“雪灵芝?那可是我北川传了多少年的国宝······”

“是啊,此物的确只有我北川的极寒之地才有。这百年来也不过只有这一株······”

“陛下日前病重都不曾有动用雪灵芝的想法,他东辽······”

“雪灵芝吗?”檀芜出声,朝臣都乖乖闭上了嘴。

若只是如此,身外之物罢了,她檀芜可以奉上,极寒之地就在北川境内,在寻一株也只是时间问题。

檀临安担忧地看了一眼上座低眉深思的母亲,宫医说过,她仍需要好好将养,不可思虑过重。


亭芦殿——

林生鞍站在岸边朝湖里抛洒着鱼食,檀复端着碗站在他的身边:“父王,司徒煜要回来了。”

林生鞍拍拍手上的碎屑,将双手背在身后:“是啊,司徒煜要回来了。没有留下把柄吧?”

“父王放心,亲王查不到我们头上,但必定会有所怀疑,毕竟这后宫之中,只有亲王与父王。”

林生鞍瘪了瘪嘴:“任他怀疑便是,没有证据就只能来警告本王罢了。阿复,之后行事隐秘些,你我都知道司徒煜那煞神的手段。”

“是,谨遵父亲教诲。”

“啧,”林生鞍咂嘴:“这煞神不过一个男子,却领着太傅之职,这手还能同时够到前朝与后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养的小白脸呢。”

秋风包围了过来,吹过湖面,荡起一层层涟漪。北川的秋日很短,转瞬气温便会如同南国的冬季一般。林生鞍紧了紧已经穿上的大氅,眼神讳莫如深地望向乾坤殿的方向。

八月初九,大军回朝。

朱雀门内,早已挤满了熙熙攘攘的百姓,他们都满脸喜色地,翘首以盼归德将军的凯旋。

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的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玉的窗棱上垂着一帘流光轻纱,四角缀着没有一丝瑕疵的白玉铃铛。

百姓何曾见过如此阵仗,即使是达官贵人盛行的京城,也不曾见过如此奢华的马车。众人争先恐后地跪拜下去,嘴里不分清红在白地嚷嚷着:“恭迎归德将军凯旋!恭迎归德将军凯旋!”

喧闹声吵醒了窝在美人怀里睡觉的霍星乔,他不耐地起身掀开帘子朝外头看去:“什么凯旋?愚不可及,要不是本皇子他们现在能跪在这儿哭天抢地?”

美人乖顺地倚靠在他的身侧:“是啊,殿下英明神武,这些愚民知道什么?”

霍星乔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把那几斛珍珠给我。”

霍星乔一手拿着珍珠,命那美人保持帘子掀开,另一只手抓起一把珍珠便朝着人群中扔去。

被砸到的人先是一愣,捡起来定睛一看,激动地大喊道:“珍珠!是珍珠!快捡啊!”

人群骚乱起来,路旁的禁军几乎拦不住冲撞的人群。不怪这些百姓如此眼红,北川不临海,地域又偏北,即便是皇宫之中都找不出多少珍珠,寻常百姓也就能在书中一睹芳容,如今乍然掉落这么多珍珠,能不哄抢吗?

一时间,争吵谩骂之声四起,几个小孩吓得哇哇大哭,不少人被推搡在地,便被蜂拥而至的人群踩踏,再也爬不起来,冷静些的人也只敢一动不动地贴着墙边站着,手足无措。

“哈哈哈哈哈······”霍星乔抚掌笑着:“好玩,好笑,看他们那寒碜的样子哈哈哈哈······”毛色油光水滑的骏马加快脚步,拖着这辆华丽的马车扬长而去。

司徒煜命人襄助禁军维稳,竭力控制这混乱的局面。看着已经有不少人因此丧命,他的额边已经有青筋暴起:“真是混账东西!东辽怎会派这种品行的人出使他国!”

为避免再生事端,他策马赶上霍星乔,一路加快脚程朝着皇宫而去。

乾坤殿——

檀临安紧张地立着,手指无意地轻轻敲着已经渗出些许汗珠的手心,静静地等待着。

“东辽五皇子到!归德将军到!”殿外通传之声由远及近地传进殿内,清晰地盘桓在乾坤殿中。

檀临安呼出一口气侧过头,看向逆着光进来的几个人,视线定格在那个熟悉的身影上。阔别半月有余,又经历了战场的洗涤,司徒煜的神情中有掩饰不住的疲惫,脸上的皮肤也有些粗糙起来。

司徒煜感受到右前方的视线,自然知道是谁。他冲着檀临安很浅很浅地笑了一笑,收到对方的笑容,心底柔软了许多,方才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

叶槿柔目睹两人之间的视线交流,落寞之色一闪而过,她清了清嗓子,檀临安应声转头,若无其事地平视前方。

司徒煜捧着包袱,郑重其事地走到殿中央跪下:“罪臣司徒煜叩见陛下!罪臣无能,只带回怀化大将军遗物!”

太监将包袱呈到檀芜边上,檀芜颤巍巍的伸手,眼波中流转着哀戚之色,将要触碰到时,又似泄力般垂下手指,示意太监先将东西带下去。她很快调整好神色,看向下方:“将军何罪之有?”

司徒煜沉声道:“罪臣对战场局势分析失误,导致此次带去的将士折损大半!若非五皇子相救,罪臣只能以死谢罪!”

檀芜命人将他扶起来:“兵不厌诈,何况上燕使得如此下作手段,朕相信爱卿已经全力而为。你收回回亭关与榆林有功,居南关征战失误有过,如此,功过相抵,今日收回你的虎符,继续任太傅之职。”

司徒煜恭敬地拜了下去:“谢陛下隆恩!”随即起身,将虎符交到太监手中。

檀芜将目光转到霍星乔上:“这便是东辽五皇子吧。”

在一国之君面前,霍星乔的脾性稍微收敛了一些,他微微俯身作揖:“正是。东辽五皇子霍星乔,见过北川陛下。”

檀芜扬了扬嘴角:“免礼。此次,多谢东辽搭救之恩,只是不知五皇子,怎么如此凑巧带兵赶到呢?”虽面露喜色,但檀芜的眼中并无笑意,其深处满是探究之意。

霍星乔大大咧咧地道:“自然不是凑巧。此番上燕突然进攻北川一事我东辽自然收到了消息,我东辽对北川还有所求,若北川当真因此灭国······如此,我东辽施以援手,此次有所求,想必陛下也不好回绝吧。”

檀芜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询问道:“那不知,贵国想求我北川何物啊?”

霍星乔笑了笑:“自然是雪灵芝。”

檀芜暗自松了一口气,与叶槿柔对视了一眼,复看向霍星乔:“五皇子应当知道,雪灵芝乃我北川至宝······”

“一个死物,陛下留着也无用,还是说一株雪灵芝抵不上整个北川的存在呢?”霍星乔似笑非笑地打断了檀芜的话。

檀芜被噎了一噎,朝中众臣对霍星乔如此态度都有些面露不满,但只能隐忍不发。

好半晌,檀芜才轻笑出声:“五皇子在理,这雪灵芝就是朕的谢礼。”

霍星乔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便多谢陛下了。啊,对了,”听到他的停顿,檀芜的心下意识紧了紧,不知道他还想做什么。霍星乔道:“本皇子住不惯你们的使馆,想住在宫中。”

王瑶忍不住出言:“五皇子,这不符合礼制。来朝使臣居于使馆历来如此,住在宫中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霍星乔兀自掏了掏耳朵,仿若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只是盯着皇座上的檀芜,等着她给一个答复。

檀芜不动声色地观摩了一番群臣的反应,她的内心也很纠结犹豫,只是得罪东辽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何况北川此次元气大伤,有东辽暂时庇护着,也好休养生息。

想到此,她便应允了霍星乔的要求:“下榻之处朕会命人引五皇子前去。今晚宫宴,为五皇子接风洗尘,还望五皇子能来赴宴啊。”

霍星乔拱了拱手算是应下,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乾坤殿。

群臣对于檀芜的考量自然是赞同者居多,左不过这五皇子在北川也就滞留几日,忍一忍,给东辽一些便利,利大于弊。

退朝后,檀临安陪着檀芜去了栖凰宫。一踏入主殿的门,檀芜便让所有侍女太监退下,抱着檀颂云的遗物,哭成了泪人。

虽然檀临安对这位姨母的记忆并不多,但此时感受到檀芜身上悲凉的情绪也不免湿了眼眶,她像母亲哄自己一般,轻轻地拍打着檀芜的背,默默陪在她的身边。

檀芜抽泣了一会儿,止住哭声将包袱打开。里面的东西很少,不过一顶束发的银冠,一只玉镯,几枚暗器,还有几本兵书。

檀芜将那对玉镯拾了起来,露出另一只手的手腕,上面也带着一只模样近似的镯子:“这对玉镯是你祖母当年送给我和你姨母的,说是为了护我们平安。冉冉,你说若是姐姐戴着它上了战场,是不是就不会······”

上战场自然不能带着首饰,檀临安抚着檀芜的背,宽慰着她:“母亲,逝者已矣。母亲如今病还未好全,可千万不能过于悲痛。”

檀芜红着眼睛点点头,紧紧攥着那只玉镯。

“阿芜,阿芜······”白润明推开门小跑了进来,眸中尽是疼惜。檀临安冲他见了见礼,便悄然离开,将屋子留给他们二人。哄人这一方面,她还不如檀昔月。

回到长乐宫,司徒煜已经等在了那里:“见过殿下。臣有负殿下所托,没有找回二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檀临安亲手将他扶了起来:“太傅自己都九死一生,是北川的大英雄,孤有什么立场责罚太傅呢?太傅请坐吧。”

往日郁郁葱葱的槐树已经有些衰颓,树叶窸窸窣窣地飘落着,过不了几日,便能将树枝剥个干净。那日此行,也是在这颗树下,彼时的檀临安抱着檀昔月,忧郁之色如骤然聚拢的乌云。

司徒煜隐秘地观察着檀临安,他不在的这段日子,檀临安的身量又纤长了些,把持朝政的经历也让她的眉宇间多了许多威仪,眼下还有遮不住的青影:“殿下,您主持朝政时所行的决议,臣系数知晓。”

檀临安双手支着下巴看过去:“孤没有丢太傅的脸面吧?”

司徒煜瞧着她这副求夸奖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本来有些不妥之处想要好好说她一说,如此,倒有些于心不忍:“殿下做得···不错,只可惜臣未能亲眼目睹殿下叱咤风云的模样。”

得偿所愿的檀临安松了一口气:“不可惜,不过就是比平常更凶狠,更缜密,更克制些······当真是一点哥哥的消息都没有吗?”

司徒煜收敛起笑容摇了摇头:“不过臣已经加派人手沿路寻找,一定会有消息传回来的。”

檀临安默然地点头,气氛忽然就变得沉重起来,方才的对话似乎只是幻觉一般。好半晌檀临安才从繁杂的思绪中抽出身来:“太傅留下与孤一同用午膳吧,下午孤还有问题讨教。”

司徒煜应了一声,一时间,二人又相对无言,只是静静地坐在槐树下,时不时轻啜一口茶。


月仙殿——

北川的月仙殿建造在巨大的湖泊中央,古朴雅致,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好洒在西边飞檐一角的凤凰雕塑上,衬得其栩栩如生。牌匾上刻着“月仙殿”三个烫金大字,朱门大开,鸣钟击缶,丝竹琴曲之声悠悠传来,“半入湖风半入云。”

这里是历来北川皇帝举行宫宴的地方,殿中四方的大门都可以打开,冬日里湖面结冰之时,还会在独有的殊寒节邀文武百官赛冰。

金漆凤椅上,檀芜打着精神应对着霍星乔言不由衷的恭维,白润明坐在一旁,时刻留意着她的状况。侧手的檀临安似乎在欣赏着下面的歌舞升平,只是思绪明显飘去了殿外。一旁的林生鞍与檀复自顾自地饮着佳酿。

霍星乔方才一踏入殿内便注意到了坐在对面的檀临安,小小年纪就不难看出以后的惊鸿之姿,杏色的衣衫服贴地包裹着她姣好的身形,耳垂上戴着的冰蓝色玉珠,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晃动着,晃得霍星乔心神荡漾。

檀芜明显有些精神不济,遣宫女对檀临安嘱咐了一番,向霍星乔告了一声抱歉,便扶着白润明的手臂离开了月仙殿。

檀芜一走,主持宫宴的人便成了檀临安,底下的大臣不自觉声音放小了些。不过短短几日执政,他们对檀临安就有种莫名的害怕。

霍星乔没有留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变化,他端起酒樽径直走到檀临安面前。眼瞧着距离过近,檀临安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下一瞬,顾玄霁的剑鞘便横在了霍星乔身前。

“大胆!”霍星乔眯眼看向眼前这个黑衣男子:“你是何人?竟敢拦住本皇子!”

“放肆!”檀临安及时出声:“还不退下!”

顾玄霁顺从地退到檀临安身后,霍星乔似笑非笑着,视线在二人身上流转了一圈:“太女殿下这侍卫,倒是有趣。”

檀临安举起酒樽:“下人不懂事,五皇子见笑了,孤自罚一杯。”说罢,便欲将酒樽凑近一饮而尽。

“诶,”霍星乔上扬着尾音:“无妨,本皇子就是过来与殿下共饮一杯,殿下一人独酌算什么事呢?”一边说着,一边突然握住檀临安的手腕,拉近她的酒樽与自己的碰了一碰,随即仰头喝下满杯酒水,只是眼神令人有些不适地在檀临安身上上下打量着。

檀临安一把将手抽了回来,面无表情地饮下酒,抑制着内心的嫌恶:“宫中乐府为了为五皇子来访特意排了一出节目,五皇子不妨坐下好好欣赏。”

霍星乔无趣地挑了挑眉,复又朗声大笑着大步走回席上坐下:“乐府排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在东辽本皇子已经瞧了许多,”他顿了顿,不怀好意地凝视着檀临安:“本皇子听闻北川的太女殿下诗书六艺样样精通,不如,殿下跳一支舞罢。”

此言一出,檀临安的气息骤然冷了下来,底下的朝臣也都对着霍星乔怒目而视,奏乐的乐师察觉到气氛不对,自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一时之间竟然万籁俱寂,只听见寒鸦呕哑地啼鸣。

林生鞍与檀复对视了一眼,克制着心底的窃喜,冷眼瞧着檀临安如何应对。

叶槿柔搁下银著,清脆之声打破了殿中的寂静:“五皇子说笑了,太女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即便是你东辽,也没有轻易折辱的理由。”

霍星乔嗤笑了一声:“折辱?本皇子不过是想欣赏一番太女殿下的绰约风姿,至于如此吗?难道本皇子的身份就不尊贵了?本皇子可是被你们陛下奉为上宾呢。”

叶槿柔一时之间竟然挑不出错处,喝了一口茶压住体内的怒火:“五皇子应当知道何为客随主便,陛下已然为五皇子准备了丰盛的宴席与歌舞······”

“那本皇子还要感谢你们咯?”霍星乔打断她的话,换了个姿势,目光依然不停地扫向檀临安:“但怀有感激之情的,应该是你们吧?这么快就忘了本皇子的相救之恩吗?”

叶槿柔何时遇到过如此胡搅蛮缠之辈,偏偏此人还是东辽五皇子,即便生气,她也不好发作,恭顺严谨的丞相大人生平第一次,憋红了脸。

司徒煜看向上方,拱手道:“自然,五皇子对北川的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五皇子若觉得歌舞无趣,臣为五皇子舞剑助兴如何?”

檀临安紧绷的面容动了动,不由得朝他看去。

霍星乔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本皇子对你的战败之姿不感兴趣。你还是把心思多用在对敌之上吧。”

司徒煜的眼神暗了暗,隐晦的杀气一闪而过。

霍星乔将目光重新放在檀临安身上:“如何?太女殿下?本皇子的几十万大军能退得,也进得,若是本皇子一个不高兴,将这北川变成我东辽的附属国·······”

檀临安迎上他戏谑的目光:“家国大事,在五皇子眼中便如此儿戏吗?贵国陛下若是知晓五皇子如此任性挑起战乱,会坐视不理吗?”

霍星乔无所谓地耸耸肩:“殿下可别和本皇子说这些上纲上线的东西,殿下只需要知道,这北川边境的硝烟起或不起,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霍星乔如此无所谓的模样,令檀临安十分窝火。东辽五皇子果然名不虚传,行事乖张不计后果,但凭自己心意行事。若是旁人,此等祸国的威胁必然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但霍星乔是真的可能翻脸不认人,总不能扣下他威胁那些将领不得出兵,事情只会越闹越大。

霍星乔看着檀临安沉默权衡的模样继续道:“殿下可别告诉本皇子自己不会跳舞哦,来之前本皇子便打听过了,殿下编排的绿腰舞在京城中可是被争相效仿。”

事已至此,檀临安退无可退,檀芜适才也嘱咐她多忍耐些,她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好,如此,便遂了五皇子的意。”

霍星乔朗声叫了三声好,抚掌大笑,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走到下方。

“咔哒”一声轻响,司徒煜攥在手里的酒樽裂开了几道口子,他紧紧盯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檀临安,心中喧嚣的怒火四处飞窜。

乐师在檀临安的示意下重新奏起乐来,清丽的乐曲如同点点细雨,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当中的女子舞姿清雅,腰肢细软,步步生莲,宛如翩飞的蝴蝶。

朝臣们大都低垂着头,内心悲戚,叹息东辽强势,北川势弱,一些赤诚的大臣咬牙看着,怒火中烧眼眶湿润,明明欢喜的接风宫宴,平添了诸多苦涩与无奈。

霍星乔心满意足地翘脚欣赏着,偶尔对上一些愤恨的目光也视若无睹。不满又如何?还不是只能憋着敢怒不敢言,谁人敢与他霍星乔作对,谁人敢与东辽作对?

欣赏够了,他又悄悄抓了一把珍珠在手中,揪准时机便朝着檀临安的脚下撒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正在高速旋转的檀临安根本没办法停下来避开,若是往常,凭借自己的功夫自己还能飞身闪开,然而此时她本身就在气头上,反应慢了一些,她尽力找地方落足却还是踩在了几颗光滑的珍珠之上。

檀临安左脚一崴,一瞬间便摔倒在地,满地的珍珠隔着衣料膈在她的肌肤之上,虽不是很痛,但她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玄霁隔得有些远,他赶到之时檀临安已然摔倒在地,他连忙上前欲将她扶起来。

“呀!”霍星乔假意惊讶道:“不好意思,一时手滑,殿下应该不会介意吧?”

也不等北川众人说话,霍星乔拍拍屁股站起来:“殿下的舞嘛,与本皇子府中的舞姬相比差了不少。不过差不多了,本皇子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咯。”说罢,背起双手扬长而去。

檀临安抬手制止了顾玄霁的动作,拎着裙裾自己爬了起来冷眼瞧着霍星乔的背影,一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也没有收回目光。

“殿下······”群臣皆匍匐在地,林生鞍与檀复也不情不愿地弓着身子。

“殿下!是臣无能,才致殿下受到今日之辱!”司徒煜的声音中夹杂着痛恨与自责:“请殿下降罪!”

“殿下!殿下!”司礼官也跟着哀戚出声:“是微臣没有安排好五皇子喜欢的歌舞,请殿下降罪!”

檀临安只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压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她有些虚弱地笑了笑,转身慢慢地跨上台阶,一边走着,一边调整着呼吸。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对她的耻辱似乎感同身受的朝臣,五味杂陈的心绪添了一些欣慰:“诸位大人请起吧,不过就是一支舞。”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四散的珍珠上:“早些时候五皇子进京,也是用这珍珠戏弄我北川的百姓,一些人甚至丢了性命。孤身为堂堂北川太女,与北川百姓同根而生,承受这些,不足百姓所受十之一二的折辱又有何妨?”

叶槿柔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瞧了她一眼。

“今日,的确是孤之耻,是诸位大臣之耻,更是北川之耻,”檀临安继续说道:“然而北川的确才停止征战,兴建国内数年,比不得建国百年的东辽。问罪无用,悲伤也无用,只有诸位大臣各司其职,恪尽职守,让我北川国力强盛起来,才不会任人欺凌。”

檀临安悄悄呼出一口气,将快要汹涌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声音中有些微不可闻的颤抖:此事不必告知陛下,今日宫宴便到此为止。”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朝着殿外走去。

“恭送太女殿下!”神色各异的大臣齐声道。

司徒煜想要追过去,却又觉得于理不合,何况此时人多嘴杂。他转身,与叶槿柔并肩走到殿外,凭栏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方才殿下说话间我见你神色有异,为何?”

叶槿柔的视线追随着一条穿梭在莲叶间的鲤鱼:“殿下执政手段颇为狠辣,尽得你的真传。”

“是吗?”司徒煜的眼底染上一抹笑意。

叶槿柔接着道:“处事如此并无不妥,但若是戾气太重,坐在那个位置上一步错,便会横行夏桀。只是方才殿下那一番话打消了我的疑虑。殿下如此年纪便有体谅百姓之心,是我北川之福。”

司徒煜眼底笑意更甚:“你多虑了,她是我教出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学生,我自然不会将她教岔了。”

叶槿柔侧目而手,不经意便看见司徒煜眼中盛着的温柔,她鬼神差使般开口:“你可是倾慕殿下?”

司徒煜微微顿了顿:“休要胡说。”

叶槿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天色慢慢地暗了,朝臣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喧闹的月仙殿,慢慢安静下来,直到最后一盏宫灯吹灭,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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